25.月是故乡明

看到小半年未见、明显瘦了一大圈的女儿, 夏妈妈心疼,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夏爸爸下班回来扁嘴抱怨妻子偏心,可手里却提着一只香喷喷的烤鹅。那熟悉的味道让夏之语眼眶泛起阵阵酸意, 她下决心毕业后一定要回来工作。

“跟和清商量了么?”听到女儿不想出国了, 夏爸爸随口问道。

“我自己的事跟他有什么好商量的。”夏之语拿纸巾擦擦嘴, “我吃饱了, 睡觉去, 路上累死我了!”

“哎,你——”夏爸爸刚一张口想便遭到夏妈妈呵斥,“吃饭哪儿那么多话!”

直到房门关上, 夏爸爸才低下头小声问:“他们是不是……”

夏妈妈瞪他一眼,“你都看出来了还问什么?这事由他们去, 我们就当是傻子什么都不知道。”

爸爸喟叹, 唉, 女大不由爹啊。

夏之语第二天醒得很早,饭都没吃就去了A大。A大还没放假, 今天最后一场考试。一下公交车就看见陈辛在校门口朝她招手,她高兴地叫道:“辛姐!”

“没吃早餐吧?”陈辛气色很好,笑眯眯的,“那边新开了一家早餐店,我和娟娟去了几次, 味道很正, 今天带你去尝尝。”

小半年没吃到地道的灌汤包了, 夏之语双眼放出绿幽幽的光, 她目测这一笼肯定不够吃。

陈辛见状说:“放开肚皮吃吧, 管饱!”

“嘿嘿,那我就不客气了!”

“娟娟9点才开考, 要不要把她叫过来?”

“不用不用!”夏之语忙摇头,“人家是好学生,每场考试都是奔着奖学金去的。万一见了我,一激动考砸了这场,她指定扒我一层皮!”

吃过早餐,陈辛带她参观A大。说起来夏之语是在A市长大的,可正儿八经还没来过几次A大,来找过娟娟几次,也只是走马观花,没能瞧个仔细。

“说起来还真要谢谢咱们院长,要不是他介绍我来这里,我可能到现在还待业呢。”陈辛云淡风轻谈起过往。

见她如此坦然,夏之语不由感慨:“看来你离开C大,反倒是幸事一件了。”

“是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夏之语想问问陈辛是否还惦记着姚远阳,犹豫片刻,终是把话咽了下去。如果有人问她是否还想着林和清,她又会作何回答呢?将心比心,还是不问了。

考试结束铃响起,一个学期正式结束了。两分钟后,娟娟背着书包出现她面前。

“要死啊,正考试给我发什么短信?万一我没调静音就被你坑死了!”

这女人就不能温柔一点点么?!夏之语觉得娟娟真应该去淑女培训班上课受教了。没等她把这个建议提出来,娟娟一把拉住她,笑得神秘兮兮,“你来得正好,我宿舍还有一堆东西等着装箱呢。”

“我不干!”夏之语想溜,奈何被拽得死死,“喂,放手你这女人!我又不是来为你服务的!”

等到夏之语气喘吁吁把一个大箱子弄下楼,已是大中午了。她汗流浃背,内心把这个毒妇诅咒了一千遍一万遍。

“对不住啊。”娟娟也累得要死,总算开口说了句人话,“我真没料到行李这么重。”

夏之语嗓子快冒烟了,沙哑着嗓子说:“你说你老老实实待学校复习,吃饱了撑的非要兴师动众回家复习!”

娟娟自知理亏,少有的没敢顶嘴。她实在受不了集体宿舍的作息了,说什么后半年也要回家复习考研。

两人顶着炎炎烈日,扛着大行李箱吭哧吭哧穿过校园,走上前拥后堵的大街,夏之语快累趴了,上气不接下气:“你抓紧……找个男人,别把自个儿当男人使了。”

娟娟擦擦汇成小溪流的汗水,满不在乎地说:“男人长的有腿,想跑的时候你追都追不回来。”说完就懊恼地想抽自己,差点忘了旁边这位正陷在情殇里不能自拔呢。

夏之语静了一会儿不作言语,直到看见一辆不紧不慢驶来的出租车,忙招手。开车门的瞬间,眼里涩涩的疼。

转了大半圈,终于回到大院时,两人骨架都快散了。两家大人都不在家,多亏了门卫老黄伯伯帮忙把行李抬到家。

夏之语是娟娟家的常客,小时候经常是玩累了就直接睡这儿,娟娟从不嫌弃她。娟娟进门就把卧室空调打开,顺手从衣柜掏出两件睡裙,扔一件给夏之语。夏之语眼皮都懒得抬,看都不看接过来就去卫生间洗澡。然后,也不管头发还湿漉漉往下淌水,一头栽在娟娟可爱的小粉床上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睁开眼,房间里暗暗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伸手摸到枕下的手表,对着微弱的光线看一下,已经下午5点了。摸摸床的另一半是空的,床头桌上的电脑是打开的,看来娟娟早起了。忽听得外间有“乒乒乓乓”的动静,八成是在收拾行李。

暗暗的房间太有感觉了,她再度躺下,合上眼,却睡不着了。看到电脑开着,便爬起来玩。习惯性的挂上企鹅,忽瞥见右下角还挂着一只,点出来一看是娟娟的。眼睛无意扫了一下,看见一个无名的分组,分组只有一个人,点开,看到名字时,她愣住了。

晚上躺在自己的床上,夏之语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个名字一直在她心头盘旋。思考良久,她拨了一个电话。才滴了一声,许明愉悦的声音就通过电磁波传进她耳郭。

“在家享福吧?”许明话里透着浓浓的羡慕,他还在学校受累。

“那是,我可是我爸妈亲生的!”

侃了半天,夏之语忽的话锋一转,“许明,问你个事,有没有看上的女孩子?”

“我……”

“没有是吧?那就太好了!”不等人说完话是夏之语最让人头疼的毛病之一,“我给你介绍一个吧,那姑娘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学习好的没法说,人品也好。还有……”

许明头大了,她哇啦哇啦讲了什么他都没听进去,直到“娟娟”的名字闪进脑海,“你说谁?”他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娟娟呀!”原来真不是幻听。

“你开什么玩笑?”

“谁开玩笑了?我告诉你,别看我们娟娟凶,温柔起来可真是水一样的女子,好多男生排着队追她呢。要不是看在当年你让我抄作业的份上,这便宜我才不让你占呢。怎么,你不答应?”

“不是……”许明哭笑不得,“你打电话就为这事?……好好好,我谢谢你的好意。我跟她……这是不可能的……你说怎么不可能?那我问你,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夏之语不得不说实话。

“所以你就别跟着添乱了。好了,我还有事,改天再聊。”

“别改天呀,我跟你说……喂——喂?好你个许明,竟敢挂我电话!”她恨得牙痒痒,对着电话怒号,“等娟娟开口?做梦去吧你!”

娟娟其实是一个诗意到骨子里的女人,和秋秋有一拼。区别在于,秋秋披了一张林妹妹的皮,娟娟脸上写着王熙凤。在她们十六七岁时,有一回,一群狐朋狗友聚在一家茶社附庸风雅。忘了谁起的头,大家聊起了爱情。夏之语记得一清二楚,当天娟娟穿了一件画有蝶恋花图案的古朴典雅的白底连衣裙,好看得不得了。轮到她发言时,她素手执一只青瓷盏,白莹莹的面孔映在吊灯泻下的暖黄光晕里,像极了月宫里飞出的仙子。

仙子开口,泉水叮咚,“爱情就是心有灵犀,不点就通。是你知我心,我知你心,无需言语,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心心相印。”

她这番话震住了在场所有人,夏之语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娟娟期待的爱情该有多浪漫?她一直拭目以待。可现在她真想大声告诉她:你是痴人说梦!你心里的想法不说出来他怎么会知道?

可她不敢,娟娟认死理,脾气倔,搞不好还会怪她侵犯个人隐私。许明那里也不好明说,那个可恶的女人那么好面子,要是让许明知道她的心思,她大概会抹脖子的。

转念一想,不管了,由他们折腾去吧。

在家里当了几天寄生虫,夏之语便兴奋不已过上了实习生生活。前几日在娟娟家里说起实习的事,恰巧娟娟的叔叔那天也在。他虽没在这里住,但怎么说也算看着夏之语长大的,听说她要找实习单位,立马说他一个朋友报社正招实习生。

于是,夏之语同学骑着崭新的自行车光荣进报社上班了。

报社很清闲,每天的工作无非是擦桌子扫地,几乎包揽各项卫生事务。偶尔有编辑主编什么的缺勤,也会让她帮着校对稿子。重大事情怎么轮也轮不到她。几天下来,小时候幻想中光荣神圣的报社再也神圣不起来了。

“小夏呀,父母是做什么的?”

办公室的一位不知该叫阿姨还是大姐的红衣女士笑眯眯问她,她握着拖把甜甜地回答说是教书的。

“哦。”红衣女士笑容云彩一样消失殆尽,看她的眼神和看路人甲路人乙没什么区别了。

这天傍晚,她骑着车哼着跑调跑到姥姥家的曲子,和天边那群不知是鸦还是雀的扑棱鸟儿一起飞进大院。因兴奋而红扑扑的小脸在看到林爷爷的刹那刷的变白了。爷爷站在梨树下,腰杆挺得笔直,风采不减当年。

“爷爷。”她下了车,悻悻叫了声。回来这些天,她一直躲着林爷爷林奶奶。

“回家了也不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哼,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和那兔崽子闹别扭了?告诉我,等他回来我打断他腿!”老头子不糊涂,往常一放假这宝贝丫头就像小麻雀叽喳叫着往家里跑,逗得他这把老骨头笑得合不拢嘴,怎么这回回来这么多天了也不露个面?他忍不住打电话问问孙子,谁知道小兔崽子也支支吾吾不愿说。老头子一听就知道两个小玩意出问题了,今天跑到夏家问了夏之语几点下班,特地在这儿等她。

夏之语最不能听见这种话,哭得稀里哗啦,“爷爷,我们……我们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