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寻找理想

她哭哭啼啼讲完, 林爷爷气得浑身哆嗦,扬言要把林和清揪回来问个清楚。

“爷爷!”她连连摇头,“我们的事情您就让我们自己处理吧。或许我们本就不适合在一起, 以前年纪小不懂事, 稀里糊涂就牵了手。现在, 我们都长大了, 是时候冷静冷静了。”

看着她哭得双眼通红, 爷爷不禁心疼,“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是我们不好, 让您操心了。”

“那就答应爷爷,以后不论和那小兔崽子如何, 都不能不来看我们两个老家伙!”

“嗯!”夏之语含笑应允。

“那好, 现在就跟我上家去。”爷爷二话不说推起她的自行车就走, 边走边絮絮叨叨,“老太婆今天做了桂花糕, 说什么也要我把你带回去。我偷尝一块都不让,这老太婆越老越小气……”

在知了日复一日的嘶鸣声中,夏天终于过完了。老天爷终于软了心肠,哗哗啦啦下起一场瓢泼大雨。雨来势凶猛,噼噼啪啪把窗户砸得震天响, 夏之语塞上耳机才睡着。清早, 云收雨住, 是个好天气。

推车上班, 看到孩子们背着书包嘻嘻闹闹上学,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差不多已经脱离学校了。昨晚上网,秋秋还抱怨宿舍少了一个人好生不习惯。很快, 216宿舍便会集体走光光的。

夏之语想了一路她们毕业时宿舍空空荡荡、凄凄惨惨的情景,一抬头,报社已进入视线。她迫使自己不要再想了。

走进办公室,那个问过她父母做什么工作的女人正高兴地说着什么,一看到她进来,笑得越发灿烂,脸上涂的厚厚的粉底屑末都往下掉。看得她一阵反胃。

“小夏来了。”那女人露出一口大白牙,“晚上姐请客,咱们一块儿聚聚。”

那女人姓王,据说已经四十好几了,但非要小年轻们叫她姐。于是,夏之语只得硬着头皮叫“王姐”。看见她巴不得躲着走,怎么可能吃她的饭,免费的午餐可不是那么好吃的。她忙道歉:“哎哟,真不好意思王姐,我一个同学今天过来玩儿。吃饭我就不去了。”

“噢。”王姐没说什么,倒是办公室其他人怪兮兮打量起夏之语。

我又不是怪物,干嘛这样看我?夏之语感到莫名其妙。

半晌去茶水间打水时一个大她几岁的姐姐为她揭晓答案:今天是王姐的生日。怪不得她说要请客,原来真实目的是敛财。

“我跟她又不熟,她过生日关我什么事?”一大早就换了张脸似的对她笑,还以为是她突然转性了,可居然是为了……不是不知道人性虚伪,可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夏之语仍感不可思议。

“你这孩子缺心眼呀?得罪了王姐还想不想在办公室混了?”

她不就是一个副主编么?夏之语满腹狐疑。

“没这么简单。”那个姐姐警惕地瞄瞄四周,确定没人,才压低声音说,“你知道王姐背后的靠山是谁么?文化局的李副局长。与其说大家是个王姐过生日,倒不如说给李副局长过生日。今晚,李副局长是一定会出席的。”

李副局长?夏之语前几天刚见过他。那天她忘了带钥匙,妈妈去了姥姥家,她便去找爸爸。恰巧在办公室见到了那个李老头。李老头一把年纪了居然……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思议的多着呢。听说,王姐十年前就跟着他了。要是没有身后这个大树,她凭什么在报社风生水起到现在?”年轻人到底不是老油条,感慨完,她好心提醒夏之语,去不去吃饭没关系,关键红包一定要送到,不然一定有小鞋穿。

夏之语连连摇头,坦坦荡荡地说:“我就一实习生,本来就没打算待久,她爱怎么着怎么着。”

下午6点刚过,夏之语拿起包就走人。她没看到背后,王姐的眼睛里伸出两把刀子,幽幽闪着寒光。

第二天,众目睽睽之下,王姐和颜悦色交给夏之语一叠文件,称市里新近展开“树新风讲文明”活动,让她写两篇文章,算是一个锻炼机会。

虽然打心底并不想接这个差事,但至少说明这个王姐人还不是特别坏。

夏之语熬了两个通宵,顶了一双熊猫眼交稿子时,王姐赞不绝口。夏之语内心小小的虚荣了一把。

那两篇稿子没隔几天便见报了,她瞟见经她手一个字一个字在键盘上敲出来的标题,裂开嘴笑了,可是往下一看作者名字,却傻眼了:李峰——那两个铅字分明念作“李峰”。

她怒不可遏去找王姐,王姐看都懒得看报纸,专心致志对着镜子涂口红,漫不经心地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只让你写,又没说署你的名。一个小小的实习生,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哪儿那么多为什么?”说完,拎着包,扭着丰腴过度的腰肢,踩着小皮鞋“咔咔”走了。

夏之语气得浑身发抖,那个好心的姐姐拍拍她肩,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之后,王姐更是变本加厉,不断地找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光明正大地刁难夏之语,加班到半夜、写各种稿子、打扫厕所犄角旮旯……夏之语彻底激怒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她愤怒地将抹布甩到王姐打开的化妆盒上,“我是来实习的,不是来给你当牛做马的!这破地方我不待了!”

一怒之下,她在家睡了个把月。最后,妈妈实在嫌弃她了,经熟人介绍,把她送去了一家小学代课。和小孩子打交道就轻松多了,虽也有更重头疼的事情,但毕竟心里是轻松的。晃晃悠悠,大半年过去了。

第一场雪飘下的时候,秋秋和娟娟进了考研考场,夏之语准备着给小朋友出考试卷子。又一阵寒流袭来的时候,胖大海和许明回到A市了,小朋友们领到通知书,有人欢喜有人忧。

有天晚上视频,朱紫非常委婉地告诉她,林和清过完元宵节就要去美国了。

“噢。”她表现得很淡定,因为她早从大院的三姑六婆嘴里听到了。

他没有回大院,而是回了父母家,过年的时候把爷爷奶奶也接了过去。那天她就坐在房间里,静静看着窗外进进出出的他的身影。没有悲喜,内心异常平静,像一泓已经死去的泉水。

“有我还不够么?你还想要什么?”他的诘问又一遍在脑海响起。

暑假他们见过的。那天下班,她刚骑上自行车链子就掉了。懊恼不已,折腾了半天车子还是不能骑。没办法,她连呼倒霉,看来只能推回家了。才刚站起来,就看到了马路对岸那道修长挺拔的人影。

那一瞬,她失神了,手上一松,自行车轰然倒地。清醒时,自行车已被人扶起,“唰唰”两下子就好了。

“爷爷叫我接你回去吃饭。”林和清俊颜像埋在冰块里的玉,温润儒雅,却带着透骨的寒。

她不吭声,他出现的瞬间她就乱了心智。

他轻巧旋身,潇洒跨上自行车,一只脚点地,回头看看呆愣的她,“你要走着回去么?”

僵持数秒,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过去,坐上了后座。

从见面到吃饭,她一句话都没与他讲。吃过饭,林爷爷声称散步,和林奶奶一块溜了。只剩两人尴尬地大眼瞪小眼。

末了,男士率先打破沉默,“每天起早贪黑做清洁工,替他人做嫁衣,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他高高在上的口气大大刺痛了夏之语,她不想一见面就吵,深呼吸平复心情,冷冷淡淡地说:“你回来就是为看我笑话?如果是的话,恭喜你,你如愿了。”

林和清揉揉眉心,嗓音低沉,“我不想再吵了。”

“我也不想吵,我可以走了么?”

夏之语平淡的口吻刺激到了他,老鹰抓小鸡一样抓着她双肩把她抵在墙上,几乎是吼出来,“夏之语,你到底想要什么?我规划的未来你有什么不满意?难道你要在报社那个破地方待一辈子?”

“那是你的未来不是我的!”夏之语终于将压在心底多日的积怨发泄出来,“从小到大都是我围着你转,我要服从你所有的意志。除了当年报了文科,哪件事不是我顺着你?你从来都不考虑我的感受,只知让我一味的服从服从再服从。高考选学校你和我商量了么?出国你和我商量了么?”

“我想让你更有理想更有追求,这有什么错?”

“可是我不需要!”夏之语忍不住咆哮,“我是没出息,可我活的很快乐,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林和清不说话了,气得直喘粗气。他狠狠拧眉,粗暴地把她搂进怀里,力量大得足以勒死她。制止她的挣扎,他低语:“我打听过,到那边可以先找个语言培训学校,然后再申请读大学。或者,你什么也不做,只陪着我也好。”

他的怀抱很温暖,可是夏之语的心却是冰凉的,她推开他,冷静地问:“你是不是以为我的世界只有你,我必须事事围着你转?”

“有我还不够么?我给你想要的一切,你还不满意?”

“林和清……”她忍不住抽泣,“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懂。你只知道你的理想,你的未来,那我呢?我也有理想啊!我想快乐地过日子,不想累死累活活着,这不是理想么?这么多年,我一直为你的梦想努力。现在我累了,我要去找我的理想了。”

林和清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夏之语果决离去……

正月十六那天,夏之语在床上赖了一整天。直到近午时分,看到窗外天空隐隐出现一架飞机,她连忙爬到窗台,眼巴巴望着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