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过招

十指浸入微凉的水中, 意识倏然清醒。夏之语猛然忆起,大二时有一次心血来潮,吵着要为林和清做饭, 折腾了快一个小时, 最后整出来一锅黑乎乎的东西。当时她羞得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但林和清眉头都没皱, 一声不吭全部吃下。

“厨艺还是这么烂。”忙活好半天, 饭菜端上桌,他尝都没尝,只大眼瞟了一下, 便斜着嘴角讽刺。

“不吃倒掉!”夏之语挽袖子准备端盘子。

“放下。”他极为冷淡的,“我花钱买的东西凭什么浪费?”

“那你抱怨什么?”她气炸了, 同时也想明白了, 林和清叫她来就是故意折磨她的。她努力克制, 默默着看他吃。说着难吃,这混蛋居然还吃的不亦乐乎。等他终于放下筷子时, 她急不可耐脱口问:“你准备如何帮忙?”

“恨我么?”

夏之语糊涂了。原本做好准备等他谈条件,孰料他竟问恨他么。

燃亮她整个青春又无情扑灭火焰的人,竟与她面对面坐着,心平气和问她恨不恨他。她很想笑,因为她发现自己就是个笑话。

撩撩额前碎发, 她饶有兴致地问:“你我非亲非故, 我为什么恨你?”

眸中光彩倏然尽失, 林和清声音沙哑, “夏之语, 你……”

“我要走了。”她断然结束对话,拎包起身, 清冷的嗓音听不出半分悲喜,“我男朋友还等着我呢。我的时间只剩两天了,两天之内随时欢迎谈条件。”她没有多逗留一秒钟,一阵风一样消失在林和清面前。眨眼的功夫,客厅已经空无人影,只有面前狼藉的盘盏证明她确实来过。

两天过去,林和清一点动静都没有。夏之语心里忐忑,这个混蛋真不肯帮忙么?拿起手机又放下,犹豫再三,她决定再去烦胖大海。

“我说姑奶奶,您就不能跟他好好谈谈,非要剑拔弩张?”一想到两头倔驴吵的脸红脖子粗,他就不寒而栗。那场面该有多恐怖?!幸好他不在。

“我亲自为他做饭,亲自端到他手边,难不成还要亲自喂他?”

“那你故意拿许明刺激他,是余情未了妄图使他回心转意?”朱紫穿着居家睡衣,笑的风情万种。

“我呸!哪个脑残才对他余情未了!我是想让他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老娘已经有男人了,他在我眼里就是路人甲而已。”

她说得理直气壮,朱紫斜眸鄙视她,“可要时娟娟知道了,你让她怎么想?”

一句话问到了点子上,夏之语没想到这一层,现在经她这么一说,倍感对不住娟娟。正值她懊恼之际,手机响了。

“马上过来一趟,过期不候。”林和清惜字如金,未等夏之语反应过来就挂了电话。在胖大海两口子看好戏的表情里她骂骂咧咧出门打车。

“要不我送你过去?”胖大海装好人总是很及时。

“你少装好人,我才不会让你看笑话!”

原以为林和清会狮子大开口,孰料他二话不说径直带她去了杨老头家。

“实在不好意思,我那天态度太恶劣,唉,真是老糊涂了。”一进门老杨就连连道歉,夏之语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宾主坐定,她才了解到老杨那天反应何以如此强烈。

原来,几年前一家报纸要采访他。那个记者问他如何看待时下一些负面现象。老杨委婉谈了一些自己的看法。谁知几天后那篇采访稿刊登出来,一看,他的谈话被改得面目全非,通篇充斥着对时下如何如何不满。害得他第二天就被请去喝茶了。从那以后,老杨闻记者色变。

夏之语愈发内疚,实在不该错怪好人的。“这事也怪我,我应该跟您讲清楚的。”

老杨笑着摆摆手,“是我太急了,不分青红皂白。”听见卧房有动静,他即刻放下茶杯进去。

夏之语好奇心起,敲敲房门,得到允许后推门而入。林和清见状略一皱眉,也跟了进去。

“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老杨憨厚一笑,把茶水和药瓶放进床头柜,指指老伴,“老太婆不中用还瞎逞能。”

老伴极为不满他在外客面前如此贬低自己,愤愤道:“被你当废物一样伺候着,我这腿就算能好也好不了了。”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趁着老夫妻心情大好,夏之语几位巧妙地切入正题。

老杨打开了话匣子,愉快地回忆起往事。几十年前,老杨是下乡的知青,因有个做教授的爹,他的成分不好,好多人见了他都躲着走。老伴是村支书的女儿,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拒绝了众多追求者,却看上了其貌不扬的出身也不好的老杨。因老丈人的庇佑,老杨在那个年月并未受多大苦。几年后,老杨带着老伴返城了。高考恢复,深明大义的老伴极力鼓励他参加高考,她自己含辛茹苦操持家业,上奉老下养小。这一操劳就是一辈子,十多年前,一场噩运夺去了她健康行走的权利。她哭了三天,老杨抚上她皱纹日多风华不再的脸庞,坚定地说:“你伺候了我一辈子,现在换我伺候你。”

他们的故事并不复杂也无甚曲折,在小资们看来甚至有些单调乏味。但凡夫俗子的柴米油盐正是当世所缺的。看着这对风风雨雨走来的老夫妻,夏之语眼眶湿润了。

“打扰半天已经很不好意思了,饭是绝对不能吃的。您放心,样刊出来我一定亲自给您送来。”

老杨再三挽留他们吃饭,夏之语说什么也不肯。

车子没开出多远就遇到了红绿灯,被迫停下。一直沉默的林和清问:“吃什么?”

夏之语一怔,随即回答:“不劳费心,等下我男朋友来接我。到前面那个路口我就下车。”

林和清一掌打在方向盘,摘下墨镜怒视她,“你闹够没有?”

“我怎么闹了?”她冷笑,“我和许明在一起了,怎么,你不高兴?”

林和清忍不住一声长叹,犹如一头倦极的兽。少顷,他抬手抚触她脸颊。不过是蜻蜓点水,夏之语却像受了惊的猫,扬手一巴掌抡过去。

“啪——”一记清脆的响声,两人皆是一愣。手缓缓移开,夏之语瞥见他脸上清晰可见的红手印,心中七上八下。

林和清明亮的眸子此刻比黎明前的黑夜还要暗上几分,既震惊又哀伤。

夏之语不愿看见这样的他,急急推开车门跳下去。关车门的瞬间不经意掠过他面庞,上面写满浓浓的孤独和忧伤。

她一个人漫无目的在街上转悠,华灯初上的街道,一个小男孩拼命追着一个小女孩。

“喂!你别跑!”

小女孩回头哼哼道:“谁叫你和刘晶晶玩?我再不跟你玩了,我要和你绝交!”说完继续跑。

“我以后不理她了行不行?”小男孩追得气喘吁吁。

夏之语“噗”地笑了,视线追随两个小孩儿,看他们你追我逃。不知不觉中,视线就模糊了。驻足回首,原来时光已翩然轻擦,竟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稿子是连夜赶出来的,夏之语这个天字一号大懒虫真要勤奋起来绝对不是盖的。稿子看到一半罗云眼睛就亮了,心想果真没看错人。当初夏之语被蒋英羽招进来,她还以为又是一个不能干事的花瓶,蒋英羽手上多的是花瓶。于是就百般刁难,没想到她居然忍了下来。而当蒋英羽兽性毕露之时,她竟那么有勇气抗争。

“写的不错,我的红包算是没白给。”

这摊子事总算过去了,夏之语由内而外感到一阵轻松,心中浮起阴雨多日乌云终于散去的说不尽的欢畅。

中午老夏同志打来电话要她下午陪他逛商场,妻子生日快到了,他攒了小半年的私房钱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你女儿生日你准备怎么办?”夏之语眼巴巴瞅着老夏口袋。

老夏紧张兮兮捂住,以哀怨的口吻说:“在你妈眼皮子低下攒点钱不容易,等你生日,爸爸亲自下厨如何?”

“真没新意。”夏之语撇撇嘴。

老夏忙安慰道:“这不是你妈更年期要到了嘛,我买礼物是为了安抚她受打击的心灵。”

在首饰柜台踌躇多时,在夏之语的强烈建议下,老夏一咬牙买下一对翡翠镯子。付账时冒出一个人,“咦,这不是夏……老夏!”

夏之语歪着头去瞅,是文化局的老李,身旁站着一个个子高高的男人,一看竟是蒋英羽。她立刻反胃。

“老李呀,你也来逛逛?”

“是呀。”老李眼尖,看见老夏掏卡就凑过来抢着付账。

“不用不用!”老夏百般拒绝,奈何老李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争着抢着要售货员刷他的卡。售货员一脸为难。

“李伯伯。”夏之语近前将他拉开,“这是我爸爸送给我妈妈的礼物,你付钱……不太好吧?”

“这……”老李犹豫了。

趁着空当,老夏麻利地输了密码。惹得老李一阵急眼。蒋英羽笑着说:“姑父,之语说得有理,夏叔叔送给阿姨的礼物,你付钱是说不过去。”

“看吧,还是年轻人明理,你怎么越活跃倒退了?”老夏拍拍老李肩膀,猛地意识到蒋英羽方才叫自家宝贝叫之语,便问,“小蒋认识之语?”

“可不是嘛,之语以前在我们杂志社上班,没少帮我忙。唉,只可惜,我无才无德,留不住人才。”

夏之语想吐。

老李硬要拉他们喝茶,夏之语百般不想去,奈何老夏不放她走。老夏也烦透了老李,要他独自面对那俩人还不如杀了他。没办法,只好做一回坏爸爸了。

一踏进茶社包厢,老李就开始滔滔不绝,拼命赞扬老夏如何英明伟大,A市这几年在他的带领下如何如何迈上新台阶……

喝下去的茶水险些喷出来,夏之语真想问问他说的那人是她家老夏么?

蒋英羽也存心要卖弄一番,把夏之语吹得天花乱坠,时不时恭维夏市长一句。他真恨自己有眼无珠,没看出来这个漂亮妞竟是市长千金。否则也不至于那么鲁莽行事。

老李突然问她有没有男朋友,没有的话正好可以和蒋英羽处处。

夏之语呛了,老夏及时伸出援手,“英羽是个大有可为的青年,不过我们家小语已经有男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