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殿试的具体排名,将延后两天进行公布。
而在朝廷正式公布排名之前,身为本次考试的主考官,李春芳有义务将具体的排名,禀报皇帝。
此时,紫禁城,干清宫外。
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干清宫,李春芳的心里不由得感到一丝忐忑。
尽管在来之前,李春芳已经反复跟张居正,确认过殿试的具体排名了,但真到了要面见皇帝的时候,李春芳还是不免有些担忧。
毕竟,被评定为状元郎的徐时行,他的文章,多少有那么一点离经叛道的意味。
万一文章不对皇帝的胃口,那么自己身为主考官,将承担最主要的责任。
要是在皇帝的面前,留下了一个办事不力的印象的话,那么自己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眼下距离正式入阁只差临门一脚,李春芳可不想出什么岔子。
正当李春芳思绪翻飞之际,只见吕芳迈着悄无声息的步伐,来到了他的面前。
“李大人,陛下在里面等你,你可以进去了!”
“嗯,劳烦吕公公了!”
李春芳见来人是吕芳,脸上顿时浮现出惶恐之色,俯下身体,恭敬应声道。
吕芳似乎对此并不在意,只是摆了摆手,笑吟吟地开口道:“哪里,李大人客气了,这无非是咱家的职责所在罢了!”
“李大人,走吧,别让陛下那边等急了!”
“嗯。”
在这之后,李春芳在吕芳的引领之下,拾阶而上,迈步踏上了干清宫的阶梯。
……
刚一进入干清宫,吕芳便将目光转向此刻正坐于龙椅之上的嘉靖,俯下身体,恭敬禀报道。
“启禀陛下,李大人到了!”
“嗯。”
待话语落下,吕芳未作丝毫犹豫,当即来到嘉靖的身旁站定,如同一尊雕塑。
李春芳见此情形,‘扑通’一声跪伏于地,沉声道:“微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闻言,将目光从李春芳的身上扫视而过,在略微颔首后,出言吩咐道:“嗯,起来吧!”
“谢陛下!”
在得到嘉靖的应允后,李春芳方才从地上缓缓起身。
随后,只见嘉靖用手轻轻摩挲着龙椅上雕刻的龙头,出言询问道:“爱卿这次过来,可否是殿试的排名,已经有了结果了?”
“是的,陛下,这里便是本次殿试的具体排名!”
李春芳说完,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写有殿试排名的奏疏,并略微躬身,将其高高举过头顶。
侍候在嘉靖身旁的吕芳见状,不等嘉靖吩咐,当即上前,从李春芳的手中接过写有排名的奏疏,并将其恭敬递交到嘉靖的面前。
“陛下!”
“嗯。”
嘉靖在应了一声后,从吕芳的手中接过写有殿试具体排名的奏疏。
在将其打开以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甲的排名,徐时行的名字高居榜首,再然后是徐渭,排在第三名的则是余有丁。
在看到徐时行的名字以后,嘉靖将目光从眼前的奏疏上移开,挑了挑眉,看向李春芳所在的方向,出言询问道:“哦,是徐时行高中状元吗?”
李春芳听闻嘉靖此话,当即低下头,不假思索地应声道:“是的,陛下!”
在这之后,只见李春芳不慌不忙地,从袖中将徐时行的答卷取出,必恭必敬道:“陛下,这里便是状元郎徐时行的文章。”
“吕芳,拿给朕看看!”
“遵命,陛下!”
吕芳在应声后,当即来到李春芳的面前,从他的手中将徐时行的答卷接过,并来到嘉靖面前,将手上的答卷递出。
“陛下!”
“嗯。”
待从吕芳的手中接过答卷以后,嘉靖便分外专注地浏览了起来,只见上面的内容为。
“古人常云,治安中国,而四夷自服,谨守祖业,不取域外之地,但微臣却认为,蛮夷畏威而不畏德,蛮夷力弱则奉强,聚小国而攻大国,困则卑顺,强者骄逆,此乃蛮夷之性情,乃天性使然……”
……
在嘉靖浏览徐时行答卷的时候,李春芳则在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嘉靖脸上的表情。
眼见嘉靖许久未曾给出回应,李春芳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整个人愈发地惴惴不安。
“陛下怎么还没有给出回应,该不会徐时行的这篇文章,没有被陛下所看中吧……”
李春芳越想越觉得心慌,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正当李春芳快要支持不住之际,只见嘉靖回过神来,将手上的答卷放下,紧接着看向李春芳所在的方向,点了点头,沉声道。
“嗯,不错,徐时行的这篇文章,深得朕心,将其列为状元,乃实至名归!”
李春芳闻言,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那颗心,也总算是放了下来。
旋即,只见李春芳用衣袖拭去额头上沁出的汗珠,低下头,恭敬应声道:“陛下圣明!”
嘉靖对此不置可否,随后,嘉靖又重新拿起,早先被他放置在书案上的奏疏,开始仔细翻看起来。
他在找参加本次殿试的宗室子弟,朱顺先的名字。
很快,嘉靖便看到了朱顺先的名字,朱顺先在本次殿试的排名为二甲二十九名。
嘉靖在看到这个名次的一瞬间,便知晓了一切,二甲二十九名的名次,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虽说朱顺先没有机会入阁,但往后最起码能够达到三品官的高度,迈入高级官员的序列,对于嘉靖来说,这就足够了。
“还真是给足了朕面子啊!”
在感慨完毕后,嘉靖将手上的奏疏放至一旁,在看向李春芳的目光中满是赞许:“嗯,不错,这次恩科考试,没有出半点纰漏!”
“爱卿平日里清廉自守、刚正不阿,对待朝廷的事务,也不辞辛劳,极为上心,称得上我大明朝的栋梁之材,对于爱卿这样的人才,朕自然要予以重用才是!”
待嘉靖的话落下,李春芳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之色,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难不成……难不成,陛下要让我入阁?”
或许是猜出了李春芳心中所想,嘉靖在沉吟片刻后,摆了摆手,出言吩咐道:“再过一段时间,你就正式入阁吧!”
听闻嘉靖此话,李春芳的脸上满是震惊之色,脑海中顿时‘嗡’的一声,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这么呆愣在原地。
由于这个消息太过于震撼,导致李春芳的大脑一片空白。
对于李春芳来说,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这一步,总算是顺利迈出去了。
再过不久,他李春芳就是高高在上的内阁阁臣了,朝中的文武百官见到他,都得停下来尊称一声‘阁老’!
“果然,这件事就是陛下对我的考验!”
李春芳想到这里,心中愈发笃定。
在这之后,只见李春芳猛地回过神来,毕恭毕敬地拜伏于地,沉声道:“微臣多谢陛下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嘉靖闻言,将目光从李春芳的身上扫视而过,点了点头,出言吩咐道:“嗯,朕接下来还有事情需要处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遵命,陛下!”
李春芳听闻嘉靖此话,在向嘉靖躬身行礼后,便迈步离开了干清宫。
待走出干清宫以后,李春芳的脸上满是喜不自胜的表情,此时的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豪迈之感。
他总算是达成了自己的夙愿,进入了大明无数学子梦寐以求的内阁,成为了内阁阁臣,能够真正地参与到国家大事的决策当中了!
“功臣阁啊,也不知道我李春芳死后,能不能够进去?”
……
傍晚,京城,严府。
在下值以后,严嵩、严世蕃父子便乘坐轿子,陆续返回了严府。
待轿子停稳以后,严世蕃在奴仆的搀扶之下,从轿子里下来,并像往常一样,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严嵩从轿子里搀扶下来。
“父亲,您慢点,多注意脚下!”
“嗯。”
此时,看着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严嵩,严世蕃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担忧之色。
近来,在胡宗宪的通力配合下,严嵩患上“呆症”一事,总算是暂时瞒了下来。
但李太医那边,对于严嵩“呆症”的治疗,却迟迟未见成效。
截止到目前为止,李太医那边已经开了好几副方子了,但是严嵩的“呆症”却不见丝毫好转。
无奈之下,严世蕃只得亲自上阵,每天在出门之前,不厌其烦地提醒严嵩今天要做的事,以及应该怎么做。
为了不让人察觉出端倪,严世蕃还特意叮嘱严嵩,能不开口就尽量不开口。
“唉,要是父亲的“呆症”迟迟没有好转的迹象的话,总有一天会瞒不下去的,我得想想办法才是!”
在将严嵩送入书房以后,只见严世蕃漫不经心地看向地面,如此想道。
“父亲,孩儿先行告退了!”
“嗯。”
待走出书房以后,严世蕃招了招手,唤来一名侍女,出言吩咐道:“尽快把今天的汤药给送过去!”
“哦,对了,一定要亲眼看着父亲把汤药喝下去!”
“是,小阁老!”
对于严世蕃的话,那名侍女自然不敢有丝毫违背,在恭敬应声后,便快步离去了。
很快,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便被侍女送到了书房。
“老爷,药来了!”
此时的严嵩正坐于书案后,分外专注地浏览着手上的书籍,待侍女的话音落下,严嵩连头都没抬,摆了摆手,颇为随意地吩咐道。
“知道了,你先放在那里吧!”
那名侍女听闻严嵩此话,顿时面露犹疑之色,低下头,小心翼翼道:“可……可是小阁老说,一定要亲眼看见您把汤药喝下去……”
严嵩闻言,也没有为难那名侍女的意思,将目光从面前的书上移开,紧跟着开口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待会儿我会叫你的。”
“要是到时候小阁老提及此事,就说是我说的。”
“是,老爷!”
那名侍女听闻严嵩此话,整个人如蒙大赦,在恭敬行礼后,便离开了书房。
待那名侍女离开书房以后,只见严嵩将目光收回,看着被摆放在自己面前的汤药,摇了摇头,无声自语道。
“这个严世蕃,整天让我喝这些汤药,就算没病,也得早晚喝出病来!”
在感慨完毕后,严嵩从书案后缓缓起身,来到房间的角落处,将那碗汤药倒在了房间内养着的绿植当中。
看着已然快要失去生机的绿植,严嵩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唉,这盆绿植支撑不了多久了,看来得找个时间换了!”
在做完这些以后,严嵩将先前的那名侍女叫了进来,用手指了指桌上的碗,以及碗中的汤匙,出言吩咐道:“拿下去吧,另外再顺带着把窗子打开,屋里有点闷!”
“是,老爷!”
那名侍女见碗中残留着的少许汤药,整个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在应声后,便将书房的窗户打开,然后带着残留些许汤药的空碗离开了书房。
很快,书房内就只剩下了严嵩一个人,随后,只见严嵩独自来到一旁的书架上,从最底层毫不起眼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翻出来一本卷宗。
在翻出这本卷宗以后,严嵩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
“仅凭这上面的东西,还不足以把徐阶扳倒,必须得等到有十成把握的时候才能出手,还是再等等吧!”
严嵩如此说着,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眼前的卷宗上移开,然后将其重新放回原位。
严嵩的心里十分清楚,这上面的东西,最多只能够证明徐阶背后的家族,仗着徐阶的权势,枉顾律法,为祸乡里,大肆兼并土地,并不能牵扯到徐阶本人的身上。
就算自己将其递呈上去,徐阶也可以一口咬定自己毫不知情,凭徐阶内阁次辅的身份,谁也不敢一查到底。
徐阶最多,也只不过是遭受皇帝的一番训斥而已,到时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些事情也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