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先生,是个人材啊。”
当我在邦康市政府小食堂内听见这句称赞的时候,距离去迎接从东边前往邦康的调研组已经过去了一上午,而这整整一上午我都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位领导似乎对我印象并不怎么好。
早上08:00邦康市政府所有官员就开始在口岸桥边等待着了,而那台负责过来调研的奥迪A6,硬是拖到了上午09:35才缓缓在对面口岸现身。
行,天朝上邦视察藩属小国,即便是让你们国君在城门前等一会儿也没毛病……
可接下来这台奥迪A6开过口岸,抵达了邦康那一秒,由车上走下一位头发花白,身穿黑色夹克衫的男人时,他头一句话竟然说的是:“许先生,久等啦。”
玩呢?
不是前两天才给我扔到了红色通缉令上嘛?现在就直言不讳啦?
我小心翼翼伺候着,回了一句:“周,周爱国。”
这是我昨天晚上特意想出来的假名,结果,人家解读这个名字连一分钟都没用上,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便轻而易举的说道:“周而复始,好名字。”
我算是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国内混不出来了,这就像是足球圈里的那句‘每一个被梅西过掉的球员,都曾经是当地的天才’一样,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在老家混出头?那是地狱开局!
而那位领导直接点明我是谁的态度却有些盛气凌人,这不是明显在说‘你只要听话,是谁都无所谓;可你要是不听话,那你是谁都不好使’么?
接下来,迎接队伍将奥迪车护送到了邦康市政府门前,由半布拉引领着,引入会议室后,双方正式开始了会谈。
会议上没什么可说的,无非就是双方堆砌华丽的辞藻再夹杂各种听不懂的数据,在这一项上,于老师和安妮是绝对主力,俩人轮番上阵,各种带有英文缩写的数字组合频繁从嘴里冒出,我和听天书一样在旁边坐了足足半个小时,才敢回头问一句半布拉:“他们说什么玩意儿呢?”
“GDP,是指生产总值,中位水平是指全民生产总值当中去掉最好的再去掉最坏的,选取出的中段数据……”
我好像听懂了,但仅仅是像。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让那些官员有点瞧不起我。
当会议结束时,半布拉主动上前说了一句:“还请各位留步,我们已经略备薄酒,想尽尽地主之谊。”
这近乎于舔的行为当然没有迎来嘲讽,可对方的客气还是让我闹了一个半红脸。
“心意领了,可我们回去还得开个会,消化一下今天的会议内容。”
当我听见这一句的时候,整场会议才算是进入了我所熟悉的节奏。
此刻,我第一次在调研组面前开口说道:“是这样的,之前园区的事情,的确给国内造成了太多伤害,我们邦康市政府也想借着这次机会,向所有表示一下自己的歉意。”
“当然,我们不奢求原谅,只希望能有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明白了么?
吃这顿饭的目的不是宴请,而是道歉,我愿意将自己的脸放在尘埃里,来换取一次会晤,用最低姿态。
这怎么拒绝?
人家主动将人员遣返、案件呈交,你说‘原谅不了?’那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还是我都如此低三下四了,你来一句‘我们没办法替受害者接受这份歉意?’?更何况我已经说了,我们不奢求原谅。
那位头发花白的官员终于用正眼看我了,然后,点了点头。
我在他脸上第一次看见了友善的笑。
这才是和上位者接触的应有礼节,是在人家的勉为其难中,不得不屈尊,是在你的再三请示下,拿出近乎强求的态度。
我们一起去了食堂,对,就是食堂。
可站在食堂门口等待迎接的人,却不是我的人,而是西亚人。西亚人迎面开口说了一句:“老许,我来这儿蹭顿饭,你不能撵我吧?”
这才是我让这位调研组官员夸奖之处!
在他们来之前,我一直在考虑,假如我是调研组官员,这次行程,最难的难点是什么……最终,我将答案定格在了‘交流’上。
他们怕说错话被记录下来,根本没办法张嘴,我就算是给多少许诺都白扯,这叫防人之心不可无。
那就得在双方之间竖一道安全墙,让人家可以畅所欲言的同时,又不必承担风险。
所以我给西亚人叫来了。
原本今天是没他的,他对外的身份是军火商,怎么可能参加这种会议?可后来我改变主意了,他要是不来,人家怎么开口呢?
官员看见西亚人那一秒,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嘴角微笑的弧度彻底咧开,回头看着我说出了那句:“许先生,是个人才啊。”
从不受待见到被瞧不起,再到改变对方的看法,然后破冰,我用了两步。
可为了学会这两步,我在监狱里蹲了十年,又在东南亚舍生忘死的生活了两年。
边疆派人来这儿,能不派一个熟悉情况的人来么?
那整个边疆,还有人比西亚人的领导更熟悉这儿的情况么?
其实道理就是如此简单,但能看懂和能熟练运用,是段位的差距。
“领导请。”
我什么都没说,伸手向引了一步,在此之后,仿佛所有环节都顺畅了起来。
我将这一车来的四个人,先安排到了同一桌,随后,给西亚人一个眼神,在半布拉陪着那几位官员的时候,眼看着西亚人拿起了手机,发了一个短信后,那位领导查看了短信,起身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各位,我去个厕所。”
紧接着,我起身:“领导,我带您去。”
就这么着,我,西亚人,还有那位领导从屋里走了出来,直接转入了食堂包厢,这儿的桌面则早就备好了极为精致的几个小菜,我们仨,则在相互看了一眼后,各怀心思的用笑容掩饰着,纷纷落坐。
真正的会议,此时才刚刚开始。
“许啊,临来之前,我去见了一下你的母亲和孩子……”
这绝对不是威胁,而是在告诉我她们的近况。
“也和当地政府打过招呼了,要竭尽所能,解决她们的一切困境。”
“可我们这次去,老太太却说,家里没有什么困境,也不用帮助。”
这位领导尴尬的笑了笑。
我能想起当时我妈的神色,老太太应该是吓着了,以为政府上门是我在东南亚东窗事发,说她这会儿都打算收拾行李要带芳姨和孩子回东北躲灾我都信。
领导将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顺着桌面推到了我面前:“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一句话说完,我有一种憋不住的感觉的,因为自打老太太安全离开后,我从不和她们联系,就连那边告诉我近况我都不回复。
这不是我冷血,是……我不敢,我生怕有人在平时的只字片语中推断出什么来,然后拎起屠刀去找那孤儿寡母。
家人,是我在东南亚最后的底线,毕竟……我连国籍都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