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园林亭台,小河弯桥,七转八绕得快要呜呼哀哉之际,才见门卫停在一处庭院前,在门面上轻扣了三下,门便由里面打开了,走出来一个人。只见那人冠帽遮顶,粗散的眉毛下,两只小而有神的眼睛,正炯炯发着亮光。下鄂间留着一簇山羊胡,脸上爬上了无数细微的皱纹,穿着一身上好的黪帛深衣,高高瘦瘦的,板着脸对守卫甩甩手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门卫不发一语,只依言合拳作揖躬身退下。
一日,天气晴朗,风轻云淡。
二蛋今日的收成不错,未近残阳便早早的收网回家。
我与黄婆子正收拾晾晒的鱼腥,见我将收拾好了的一篓鱼腥扛回家,忙丢下手里的活计奔过来抢过我肩上的竹篓子,三步并作两步扛回了家。
几趟来回后,二蛋已是气喘嘘嘘,见外面就只剩下最后一篓,便对正要往家走的黄婆子囔道:“娘,将那一篓子带回来吧。”
黄婆子惊愕当场,连连大呼:“没良心的忤逆子啊,真是取了媳妇忘了娘啊!”呼完随手抄起竹篓子里一条稍大的剑鱼,追打着不孝子二蛋。
我见这阵势不对,忙奔回家来生米做饭,如此,险险躲过了这场母子之战。
一晚,天气阴沉,山雨欲来。
吃完饭撑着了没事干,一家人坐在家里唠嗑着。
黄婆一直子闭口不言,只时不时正眼斜眼盯着我肚子打转,若有所思。憋了一会,终于叹道:“儿媳啊,二蛋如此卖力,你那肚皮也争气些。我与老头子也老大不小了,指望着早日抱个小孙孙呢?”
听闻之后我不由的寒着头皮愣是抖了三抖,堆上一脸讨好的笑容,看着面前这位银发素裹,一口掉得所剩无几的黄牙,皱纹满面且自称是“老大不小”的黄婆子,道:“是,是,是,婆婆教训的及是,我与二蛋也正努力着呢?且这事他最不能急了,越是着急越是紧张就越是不成,您老说是不?”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是知道我们二蛋的,他天生脑袋一根筋,有一出没一出的,有时候你也多提点一些,该主动的也不能落下,做事还是要看实效……”斜对面的黄婆子讲得津津有味,头头是道。
我保持一成不变的笑脸,表示在认真的倾听黄婆的说教。暗地里的却咬着牙,伸手攀上旁坐的二蛋的屁股,捡了块好拧的肉用力一拧。
“啊!”二蛋痛声尖叫,噌的一下窜起来。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白一阵,二话不说拉着我回房,砰地一声摔上房门。
留下“老大不小”的二老面面相觑,只闻得砰的一声关上,二老才蓦地回神。
黄老头吐出才吸了半口的烟圈子,道:“老婆子,好端端就是事儿多,哪壶不开提哪壶,你瞧瞧二蛋这架势,若是累倒在儿媳的肚皮上了,看你往哪里哭去!”
“呸呸呸!咱们的二蛋身强体壮,你就甭去逼这个心,抽你的大土烟袋耐心的等着抱孙子吧!”老婆子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能自拨。
屋里,二蛋将裤子脱得剩下花裤衩,搓揉着被我拧得红肿的屁屁,委屈道:“媳妇,是娘要你生孙子,又不是我要你生,你拧我干嘛啊!”
“咳咳,口干,乖,帮我倒杯水来!”我躺在床上,架着二郞腿为自己又躲过了一劫而得意的抖索着。看着二蛋托着裤袿去桌边倒水,递给我后转身就走,自觉得从柜子里拿出被褥摊在地上,将自己圈在其中。
我突然想要感叹一句:我夫如此,妇又何求哇!
那人见门卫走远后,一改白板的面孔,和颜悦色的躬身行礼:“世子妃来了,老奴是靖王府的管家,鄙姓傅,世子妃可称老奴为老傅。为免招摇,特候在此处相迎,望世子妃见谅。”说完方抬起头,闪身为我让出道来。
“我……”我只在专心的打量他,才要与他行礼,骤然听他对我的称呼是“世子妃”,十分错愕与惊奇,若不是此时就老傅与我二人,当真会以为他是在招呼别人。不过转念想想,如今二蛋已摇身一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世子,他的结发妻子自然便是世子妃了。想通了此节,便也欠身回礼:“有劳老傅了!”
提腿迈进院门,入眼的是满园的竹、兰、梅、菊四位君子傲然挺立的土中,一阵风袭来,卷来阵阵馨香沁人心脾。老傅见我忡在原地,也不加以催促,只鞠身在旁,缓声介绍着:“这院取名君子园,乃世子得空亲自布置的,只为迎接世子妃的到来。”
“园中以竹为主景,着以兰、梅、菊点称,眼下是五月中旬,正是夏兰的花期,世子妃仔细闻闻,尚可闻到夏兰的清香。”
二蛋,我的二蛋,我只随口说说,我喜欢四君子的高风亮节,不想他不止记在心里,还特地为我布置这“君子园”此情此景,我已感动地无法言语,涌出来的热泪已是迷糊了双眼,我重重的眨了一下眼睑,将那泪驱出眼眶,掩住嘴鼻,深深的吸了一气,才顺着鹅卵石铺的小道慢慢前行。
一边走,一边伸手抚过路边紫竹纤细的枝叶,细叶由我掌下温柔的划过,颇为调皮地与我挠着痒痒。西下的斜阳将我的影子投在地上,渗在竹影当中,随着我细碎的脚步,徐*移动。老傅跟在我身后,每到一物前,便为我讲解它们的来处,语调轻且缓:“这紫竹乃从南海普陀运来。单单为了这紫竹世子就费了不少心,选了数种均不甚满意,最后一位园匠说南海普陀的紫竹才算得精品,干细色深,柔和绮丽,可惜不适京都这寒冷的天气!就这一句,世子记下了,派人从南海运来了这些。据说这南海地紫竹曾经在宫中培植过都没有成活,不曾想啊,竟在这君子园中活了,老奴猜想这莫不是世子与世子妃的伉俪情深,感动了南海的神明了。”
“老傅说笑了,是二……世子有心,我便也跟在后头感动感动!”我拭去泪水整好面容,回头见老傅眯着笑脸,卑躬屈膝,不禁眉头轻蹙,“老傅,世子要你招待我便是拿你当自家人了,既然是自家人便不要拘礼,我也只是一介平民,那世子妃也不过是一个头衔,叫叫便好,你这样端着礼反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哟,世子妃当真与世子心有灵犀,当初也是老奴接待世子,世子也说:老傅啊,我虽说是个王爷家的孩子,但自小在乡野之地散漫惯了,你也不要拘礼了。”老傅展眉一笑,“这话恰巧正与世子妃的不谋相近,都说夫妻一心,老奴算是明白世子为何整日叨念世子妃的好了!”
常听人说,尖嘴猴腮的人易露奸相,可是老傅颊骨清瘦,那张笑脸却是极为慈蔼。说的话虽是有讨好之嫌,但不得不承认,那话就是好听,让你听了由心的感觉舒舒服服地。我听他说到“夫妻一心”时,平常自以为傲的厚脸皮居然也被说得老脸一红:“老傅,你,瞧你都说得些啥,硬是要让我窘了才高兴!”
“哈哈,老奴不说了,老奴不说了!”几句话下来,倒拉近我与老傅的距离。谈笑间,我们已顺着鹅卵肠道来到园中的阁楼前,只见老傅抬头望着阁楼道:“穿月阁,也是世子亲自拟的,里面配了四名照顾姑娘起居的婢女。本来老奴想,毕竟是世子妃,那名堂已经摆在那里了,该省得不能省。但世子交待,说人多了反而怕世子妃嫌乱。”
我怔怔得抬头仰望廊檐下小篆字体的“穿月阁”,篆体虽不能写,有些字却还能认。
穿月阁?是为纪念我穿越而来的吗?蓦然想起我牛越的名字,还有二蛋那句“爱上你我无怨无悔”,似被下了咒,视线颤巍巍的盯着它们不想离开,热泪忍不住又涌上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