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号 知道

立夏:初候,蝼蝈鸣;蝼蛄也,诸言蚓者非。

亲爱的美奈女士:

我对你永远怀着感激之情,因为每次你的回信都让我有茅塞顿开之感。可是之后我的生活却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人的能力是在一件一件事上练出来的。说的再具体一点,工作和生活当中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而你的能力就是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一点点磨练出来的,才华好比是一把刀,你遇到的问题是磨刀石。才华在未经过磨练之前只能被称之为潜力,经过打磨之后才会变成才华。我因为没有从事跟创作有关的工作,所以没有在这方面受到足够多的锻炼。如果硬让我总结,之所以在创作方面没办法释放自己的潜能,我可以从各个角度去发现问题,但最终这些发现可能都切不到真相。你主要的能力在社交方面,而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感慨。自己之所以在生活和工作两方面都做得一塌糊涂,主要在于我没有福分去从事一份跟自己的爱好相关的工作。而从事这份工作的人与我的三观有高度的冲突,我大多数的时光都是在隐忍当中度过的。

一个人整天与自己不喜欢的人朝夕相处,别人看到我就恶心的要吐,而我必须想尽各种办法对自己进行限制,努力做到让对方忽视我。可一个让你感到恶心的人,你真的能忽视他吗?今年有很大的概率,我没有办法被省作协所接纳,这就意味着今年我不会有任何成就,就算是表面的成就,无法改变实际生活的成就也不会有,这怎么能不让人感到沮丧呢?时间没有带给我,其他的东西就是让我看上去日益衰老。不知不觉中头发少了,牙齿松了,不仅松,而且还有一点黄。气色和肤质都越来越差,眼睛的近视程度越来越厉害。而我在创作方面却没有办法走出瓶颈期,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感受,一个人没有足够多的阅历,没有办法创作处理人满意的作品。而我硬咬着牙在过去八年的时间完成八部长篇小说,其结果也很好的印证了我早期的判断。这意味着我在创作方面不会有更多的进展了,我的人生大致如此,正如我之前所说过的那样,在洋历二零零九年,我的人生其实就已经结束了。

现在我坚信爱情这个词与我已经没有什么关联了,假如有一天我掉进了婚姻陷阱,一定是迫于各方面的压力,这压力主要是来自于父母。我的后半生一定过得跟幸福一点关系都没有,凭我的能力没有办法给子女一个好的受教育环境。我上对不起,父母下对不起子女。所以如果上天决定今天就让我离场,我不会有任何怨言。因为那反而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就如同一部已经烂尾的长篇小说,明明整个剧情已经垮掉,我还是咬着牙要把它继续下去。明明我已经看到结局,我还要装作充满悬念。我的底线被一次又一次的突破,我的尊严被一次又一次的亵渎。一个人由生到死是一个艰难的过程,我听说有这么一个群体长期隐藏在人的中间。

这些人一般在生活当中遭遇了变故,比如欠下了巨额赌债或者其他什么足以压垮最后一根稻草的东西。生的愿望不断减少,提前从人生舞台上谢幕的冲动日益强烈。当这种冲动碾压生的愿望时,这个人就会处于一种极为消极的状态之中。有的人不会有片刻迟疑,而有的人会陷入长时间的忧郁当中。我是一个做事非常拖沓,非常犹豫的人。老子曾经说过,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因为我是一个懦夫,没有勇气举起挥向自己的刀,没有勇气再向前踏出一步。之前我曾经听说过有这样一种游戏,通过一种渐进的方式不断的训练和激励自己,最终让很多人离开了这个让他们又爱又恨的世界。我不知道发明这一种游戏的人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我只知道这个社会大多数人对发明这个游戏的举动是不认可的。

我也有机会接触这个游戏,但是我停住了,有人曾经问过我,在什么情况下我会选择轻生。可能我受的打击还不够大,当一个人被打击到精神的恍惚,被打击到失去理智。在恍惚之间,恐惧的心理也就没有了,在没有理智的情况下选择轻生是极有可能的。当然人也有可能在理智的情况下选择轻生,比如跳江的屈原。上世纪有一位知名的作家因为精神上遭到很大的打击选择沉湖,在今天看来,这是非常令人遗憾的一件事,我感觉他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维持自己的体面。将来有那么一天,我如果没办法维持自己的体面,我也希望自己在选择轻生这方面不要犹豫。当然这只是我的愿望,我很可能会给别人造成极大的拖累,那个时候被拖累的人只要想起我就会忍不住吐唾沫。如果是这样的话,我那个时候一定会非常的后悔,后悔自己在还能够照料自己生活的时候没有选择轻生。

但我一定要告诫自己,这样的话绝对不能跟自己的长辈说,因为这一定会造成他们的误解。好像我希望他们这样做,我也不应该对后来的人们说起这件事。大概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只有做出来才有说服力。反之,如果是在那里不停的过嘴瘾,实际上什么都不做,只能说明他根本就无意轻生。老子曾经说自爱而不自贵,我这个人是不是足够自爱不好说,但我常常把自己看得非常金贵,在每一件事情上几乎都以自己为大。所以像我这样的一个人,想要祈求一个体面的结局,恐怕是非常奢侈的。我现在猜不到,我会以什么样的一种形式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之后我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什么,我的愿望是我的离开没有打扰别人,我的愿望是在我离开之后不会引起人们的议论。我希望我的离开就像是这个巨大的世界上消失了一枚微不足道的粒子,所有人都没有任何感觉。

在创作长篇小说的元年,我常常有一种感觉,好像我就要猝死了。那个时候对这一点还有所恐惧,可如今再想一想,自己如果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总比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变得又老又丑,又没有留下好的名声。所有有机会接触到我的人,都希望我的生命早点结束,可他却一直延续着。恶心人们很多年之后我才离开这个世界,不用别人厌恶我,我自己看到自己都恨不得捏死你。但所有人都能够看得出来,我的这番话是口是心非的,谁不希望自己能有好一点的境遇呢?只是我希望自己的境遇不要比死更难堪而已。练习冥想,除了让自己的注意力更集中之外,我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经过长期训练进入更高的段位,我很少听说有高僧生活不能自理,长期需要人照顾。他们很多人都是坐在一个地方无声无息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希望大自然就像是庖丁手里的刀,我希望自己像牛一样不知其死,把大自然舞动屠刀的动作听作是桑林的妙舞。我自认为在很多方面有不错的条件,只是没办法受到相关的训练罢了。我非常敬佩的一个人曾经在他的社交账号上转发过这样的一篇帖文,一位女士在自家的院子里展示了她精湛的球技。这位先生在他的评论中感叹不同的机遇,带给人们不同的人生。很多时候我觉着活着对自己是一种折磨,这个时候也许一些好心的先生们就会对我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去轻生呢?我只能很抱歉的告诉他们,我是一个懦夫。我特别佩服那些有勇气向前一步的人,美奈,看到这样的内容,我相信你一定不会开心。如果一定形容你的心情的话,大概就是像吃了蛆一样。你怎么会跟我这样一个人交往呢?你对我的容忍已经到达了这样的地步,我愿意献出一切来报答你对我的宽容。

美奈,一直以来我对历史抱有浓厚的兴趣,并且希望自己的这方面有所进展。我之所以没有选择学习历史,当时给出的理由是应该立足当下。但这个决定并没有埋没我的历史情结,我一直希望自己对历史有更多的了解。不过说实话,我也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去读相关著作,而是读一些非常零散资料,来深化自己对历史的认知。对历史比较初步的了解是熟悉那些故事,故事听得多了,你就会发现一些规律。而这些规律是真正能够让人受益的东西,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明白人,可一个人明白自己明白,并不是真的明白。知道自己对什么东西不明白才是真正的明白。我希望在未来我能够更多的发现自己愚蠢的方面,看到自己不如别人的方面。非如此不足以让我感到清醒,我一生大概很难遇到三观与我契合的人,这是我的命,我还能说什么呢?

今天中午的时候,我在微信上看到一个不幸的消息。省作协已经公布了新入会的会员名单,里面没有我的名字。这让人感到非常的沮丧,但之前我已经做过很久的心理建设,所以它不是一个不能接受的消息。去年在那件坏事发生之前,我曾经为自己的偶像祈祷。只要偶像能够顺利的实现他的愿望,我宁愿失去这次机会。我以为我失去一些东西能够给他带来好运,很显然这是我一厢情愿。我和我的偶像都遭遇了厄运,我不知道上天会不会再给我们机会,我不知道上天会不会抛弃那些我们想要照顾的人。今天跟朋友在网络社群谈到了阳明心学,很多人只要提到阳明心学都会说四个字知行合一。其实阳明心学从来不是在嘴上练的,而是在事上练的。

如果一个人能够处理一个又一个的问题,那些问题,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复杂。这个人去学习阳明心学会更容易,如果一个人整日无所事事,每天不过是翻一翻书,这位先生大概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学到阳明心学的精髓。我记得在晚明时期,有一个叫王夫之的家伙指责阳明心学空谈心性。他的这种说法完全站不住脚,阳明一生事功卓著,你怎么能说人家空谈心性呢?你有生之年做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贡献吗?王船山在湖南一带影响很大,只不过我还是更尊敬阳明先生。在与朋友讨论的过程当中,我这样陈述自己的观点。禅门当中有顿渐二宗,顿宗给聪明人修,渐宗给愚鲁人修。儒门当中有心学和理学,心学给聪明人修,理学给愚鲁人修。聪明人通过修炼可以变成利器,愚鲁人通过修炼可以变成重器。好的家人把什么样的材料都能够制作成器皿,不会剩下什么,圣人能把什么样的人都能培养成人才不会抛弃人。

几年前我曾经听一位朱先生的课,他陈述孔子是多么喜欢颜回,又是多么厌恶徒弟当中的某个人。事实并非如此,孔子的确喜欢颜回,因为只有颜回学到了儒学的精髓,但他没有抛弃那些资质鲁钝的学生。佛陀也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导师,我们没有看到佛陀因为一个人愚钝而把他逐出师门。阿难是佛陀门下最为愚鲁的一个人,正因为如此,他成了与佛陀接触最多的一个人,成为佛门当中多闻第一。现在有这样一种说法,佛陀把禅教的秘密传给伽叶,于是伽叶成了禅门初代祖,伽叶又把禅教的秘密传给了阿难,于是阿难成了传闻当中的二代祖。按照我之前的说法,禅教(顿宗是禅门正教,渐宗是神秀大师修改了禅门修行方法的修行之法)是给聪明人修的,而阿难又以愚鲁著称。在这里稍微解释一下,阿南之所以能够修禅教,是因为他在佛陀的座前已经修行多年,此时的他早已不是过去那个鲁钝之人了。

我觉得我的判断大致上是正确的,所谓利器就如同霍去病,所谓重器如同卫青。古往今来,歌颂李广的诗有很多,歌颂卫青与霍去病的事却不多。个中的原因我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很多人像太史公一样瞧不起这两个人的出身吧。这二位将军的身份都是外戚,起初身份都非常的卑贱。卫青不过是一个养马奴而已,母亲与一个叫郑吉的小吏私通生下卫青。霍去病的出身也与这个非常类似,不过这并没有妨碍他们日后成为汉朝天空两颗璀璨的明星。我们现在流行这样一种说法,什么是明星?给家国作出贡献的是明星,什么叫偶像?保障大家安全的时候像。这说法虽然听起来非常的感,人实际上口惠而实不至。

你虽然嘴上这么说,可你真的会把他们当做明星吗?他们是谁你都不认识。因为在他们的背后没有一个经纪公司,没有人包装他们,没有人在推广他们。你怎么可能去追逐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呢?偶像作为一种工业,就是要把一人包装成你最喜欢的样子,这种喜欢的程度甚至超过了你对自己的认知。在这种情况下,你会情不自禁的为他付出。现在一些公司在做这样的尝试,又一些漂亮的年轻演员去演一些描述近现代历史事件的电影。这个思路好像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他们工作做得非常不认真。比如一部电视剧里,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月,几乎所有人都处于物资匮乏的状态。那些军人穿着整洁,还打着发蜡,住在豪华别墅里。影视剧拍成这个鬼样子,非但不会聚集起极高的人气,反而有可能触犯众怒。我对明星是非常尊重的,因为你不尊重,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很多问题不在于演员,而在于那些公司,在于演员背后的资本。

我应该感到庆幸,庆幸自己生活在这么一个物质极大丰富的年月。虽然物质极大丰富,却不能为所欲为。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情,虽然在我的意料之中,却又让我感到些许意外。因为它没有像我期待的那个样子,看来这一年注定是要无疾而终了。我的时间就这么一年一年的过去,每一年都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成绩。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是一把灰烬,风一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对未来加入省作协感到悲观,结束了十年之约,我会调整自己的人生方向。虽然我知道这种调整大概率不会有什么用,但也必须有这样的动作。我觉得我的生活环境对写作非常的不利,我好像早就看清了自己的未来,却又好像没有看得那么清楚。今年我应该不会再考虑写申请了,明年大概率也不会,至于后年谁又知道呢?我希望自己能够忘记这件事。本来我打算投降,可是他们不给我这个机会,不是因为他们不够仁慈,是因为我不够格。

美奈,我的这番话一定让你感到很失望吧!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十年的光阴就要结束了,这十年让我失去了太多。但我永远不会后悔自己这么做,有十年的时间证明自己在某个领域不行,这也是值得的。曾经我对于生活有很多幻想,可是生活最终把这些幻想击碎了。它击碎的不只是幻想,还有我对生活的信念。现在道路变得非常的拥挤,脑袋里一片空白。我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会变得越来越无用吗?人的能力都是一件一件事上练出来的,为什么一部一部的长篇小说没有把我的本事练出来呢?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感受到我的失望之情,未来我是茫然的,不是看不清自己的未来,而是未来就在那里明明白白的等着我。

今天在下午的时候我写了一篇文章,用佛门当中的观想走一种方法推演华夏文明。在这篇文章当中,我再一次表明了自己这样一种观点,崇祯十七年是古代史的最后一年。努尔哈赤是北洋现代化的鼻祖,如果我们要考察现在历史的缘起一定要去赫图阿拉,那里是我们的根。至于那个遥远的古国,早已经是镜中花、水中月,是载着无数人哀愁的远去的春水。我知道我的这番话或许会激怒一些人,但我觉得我的观点是对的。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非常悲观的人,我曾经打过这样一个比方,笛子和箫适合表达两种不同的情绪。笛子的声音天生就具有喜感而笑的声音,天生就让人感到难过。苏东坡曾经说过,可有吹洞箫者,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此时此刻,我深深的感到我有生之年几乎所有的愿望都没有实现的可能了。如果求一个体面的死而不可得,那我真的是一个罪人,一个罪人,有不好的结果,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是最大的善意了。

美奈在给人写信的时候,我常常完全忽视收信人的感受。只顾着自己在那里狂乱的表达,有时候这些话上了一句与下一句毫无关系。就像是一个疯子在角落里胡言乱语,去年我的偶像输掉了比赛,实际上我坚信他并不是输掉了比赛,而是被比赛当中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给做掉了。从前异域给我希望,我以为那个地方有光,有我所相信的东西存在。但是去年发生的事情把我的这种希望给毁掉了,我不知道这位先生未来会不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即使真的有这么一天,我觉得也太曲折了,更何况还不一定。根据我目前对异域的了解,我觉得偶像要实现自己的心愿,非常的困难。我曾经是否这样说服自己命运可能比自己的主张更正确,但有时候又想,如果一个人被怎么样了,我要相信她遭遇这样的厄运是对的吗?难道我要说服她放弃惩罚坏人吗?

此致

敬礼

你的朋友陶唐

新丰九年四月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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