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原诉庭就“无证儿童”张氏案居留权问题作出的判决表示不服的特区政府,向高等法院上诉庭提出上诉。
清明节前判决公布,特区政府反败为胜,上诉得直。
张氏案代表人对结果不服,上诉到终审法院。
定下心才两个月的郭宰又被推入徨徨之中,一度有如去年,销声匿迹。
程心纠结要不要往他家打电话,不打吧她担心,打吧又怕累他被兰姐闹。
左右衡量磨出结论,被人闹算什么?大事小事分不清吗!
程心正要拿起话筒,郭宰的电话就来了。
惊讶之后,本应去势汹汹的程心却与郭宰相顾无言。
这通电话他俩只说了一句话。
程心:“不要又失踪,你答应过的。”
郭宰:“嗯。”
挂了线,程心对旁边的大妹说:“他还好,就是无什么精神。”
大妹很费解:“为什么那场官司之前判了赢,现在又判输?再上诉会是什么结果?”
程心叹息:“我也不懂。”
怪她才疏学浅。
程心摸摸大妹的脑袋:“别想太多了,专心备考。”
大妹点头。
今年六月份大妹就要参加小升初考试。
之前填报志愿,她将锦中列为第一项。向来成绩稳定的她只要考场上发挥正常,锦中便是囊中之物。
同样小升初的还有孖仔,听说大孖也报了锦中,小孖则报了前锋中学。
前小的老师评估小孖考上前中的机率不大,感叹一对吃喝住用样样相同的孖生兄弟竟然天南地北,搞不懂是基因抑或后天问题。
不过小孖虽对学习无感,但运气素来不差。
比如寒暑假作业不愁没得抄,比如他小学六年没有留过级,又比如小升初考试时他的考位就在大妹旁边。
持续两天的考试,他连懵带猜再有意无意扫两眼隔壁大妹的试卷,致成绩分数不多不少压线通过前中的录取线。
事后他“大番薯”前“大番薯”后感激了一番。
而大妹和大孖如愿被锦中录取。
接下来整整一年,前锋小学的阵营只剩下小妹一人。她对二姐的毕业相当不舍。
“以后就我自己一个人上学放学了,唉,好孤单。”
伤春悲秋的小老成惹笑程心,她说:“也就一年。明年今日你也会考上锦中的。”
补充:“考不上的话去前中也行,和小孖做校友。尽力就好。”
小妹一脸嫌弃:“我才不跟考试抄二姐答案的人做校友,我要考锦中,和二姐一起上下学!”
二女儿考上锦中,升级为中学生,阿妈打算送她一份礼物。
大妹说:“我想去香港旅行。”
考虑了两天,阿妈回她:“阿爸阿妈最近很忙,一时间走不开,不如叫外婆大姐带你和程意去?”
“好!”
突如其来的安排令程心有些意外,也记起些往事。
上辈子病危前,俩妹妹在床边与她商量将来三姐妹要去哪哪哪旅行的计划……
不知道她走了之后,大妹小妹有没有出发去实现。
钱一到位,三姐妹加上外婆四人报了个五天旅行团。报名的人不少,好些在放假前就落实了,旅行社只剩8月末的团有名额。
程心将行程告诉了郭宰。
并问:“到时得闲见个面吗?”
最近他情绪萧条,程心想趁机会面对面安慰他。
郭宰默了默,不确定似的:“有吧。”
程心:“那我当你答应了。我向旅行社租用了一部手提电话,用香港号码的,你身上有笔有纸吗?记一下?”
“无,明天,明天我带笔纸给你打电话。”
“好,明天。”
出发前一天,外婆到程家过夜,小妹要和大妹睡,怕自己一个人兴奋得睡太晚,明天起不来。
二姐一定会准时起床的,就像以前准时叫醒她们的大姐一样。
第一次出游,目的地是日日夜夜在电视机里只看得见却摸不着的香港,大妹小妹激动得没一刻安静的。
程心也满怀雀跃,两年多没见过郭宰了,再见面时他会是什么样?
肯定长高了,会变胖吗,五官长开了吧,有没有变黑……
她以为郭宰会和她一般期待,他也许会提前准备提前到达。
然而实情是,郭宰打通她的电话,说:“我太忙了,走不开。”
程心愣了半晌,气笑,说出的话也失去分寸:“一天五元的工作你能有多忙?让你爸放你半天这么难吗?”
气氛静了好一瞬,郭宰才道:“真的走不开。”
下一秒,程心把电话挂了。
郭父有可能不放他出来,可莫名地,听着他的声音,程心直觉不是郭父不放人,而是他郭宰不想来。
他故意的。
连句对不起都没有。
烈日当空的时分,站在游人并不多的尖沙咀钟楼下,被人放飞机的程心朝对开的维多利亚港吐气。
游玩的心情大打折扣。
顶。
郭宰爽了约,姨妈一家则依约见了。
行程第四天下午,旅行团在旺角自由活动。
姨妈将外婆与三姐妹带去她在旺角工作的酒楼吃晚饭。
有与姨妈交好的酒楼伙记送上两碟小吃,笑称:“免费的,我不记入帐单。”
也有伙记过来聊了几句:“我和你们是老乡,不过乡下早无亲人了,近廿年无回去过。乡下还好吧?”
外婆见姨妈的同事一个个笑容挂脸,心里格外欣慰。
她整顿饭没吃多少东西,只顾着和伙记们联络感情,还答应人家下次再来香港时,给带些乡下的特产。
饭台另一边,五个大小孩子有自己的话题。
大表弟陈首问:“你们有没有见过那个郭宰?”
程心扔出个“无”字。
陈首说:“我们有日放学见到他。”
程心笑:“你们在深水埗上学,他在港岛,隔个海都能见到?”
陈首:“不知道啊,我认得他,高了很多。”他拿手比划高度,问旁边的弟弟:“是不是他?我无认错。”
陈向:“是他,我们喊了一声,他回头了,但无理我们。”
程心问:“什么时候见的?”
“放假前。”
***
旅行结束后,9月开学。
今年高考制度变为3+X,升读高三的程心将X科目选了政治,和上辈子一样。
上辈子选政治的学生会被调配去1班,这辈子也是。
摆脱了3班的程心一身轻,她在课室的座位再不是那个伶仃偏僻犹如孤坟的单人位了。
她有同桌了,是初中的班长舍长——何双!
学校为了突出X科的重要性,政治班的班主任为政治科老师。
新学期新班集新高考制度,班主任第一堂课就做动员工作。
他站在教台上,以疑问句开场:“你们记不记得上个学期,5班来了一位来自湾湾的插班生,你们戏称人家为‘还珠格格’的?”
台下学生全部点头。
他继续:“那姑娘仅仅在我们学校呆了两个月,就已经把我们年级的政治老师和历史老师搞气馁了。知道为什么吗?”
台下学生大多数摇头。
他笑了笑,“那姑娘呀,拿着学校的政治课本和历史课本问我们,问这些内容怎么会这样的?她说她在湾湾接受的教育和这些完全不同!政治她觉得滑稽,历史她认为是‘颠倒是非’,有一次她问历史老师,为人师表,为什么要教这些错误的内容?我们的历史老师无奈极了,告诉她:姑娘呀,不管政治历史,统统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书是胜利者写的也只有胜利者写的,作为一名老师希望学生能考高分,只能依书直说。”
班主任问:“知道我为什么和你们说这些吗?”
台下学生又摇头。
“因为我想告诉你们,政治历史物理化学生物地理这六个科目里,最不可理喻的就是政治和历史!其他科目,对错是非全世界都有共识,一就一二就二,不服就做实验。可政治历史尤其政治是很难有世界共识的,不然哪来战争?就像那位湾湾的姑娘,你让她去考我们的政治历史,简直要她命!而你们呢?从初中开始接受教育,六年了,课本里面的宗旨目的深入骨髓了吧?考试时,特别是主观题,知道出题者想听怎么样的答案吧?如果不知道,”
他将政治课本和一叠厚厚的试卷扔教台上,拿手指猛戳,咬牙切齿:“那就给我背!一页页背!”
台下学生瑟瑟发抖。
要背的何止政治,语数英也要背,背啊背,从1999年背到千禧年。全球大部份的电脑设备自动从1999过度到2000,提了几年的“千年虫”病毒没有爆发。
爆发的是另一场战争。
去年“无证儿童”张氏案代表向终审法院提出上诉,千禧年初,终审法院指出《基本法》规定香港居民所生子女,是包括其父或母在成为永久性居民之前或之后所生的子女。以此为依据,终审法院认为《入境条例》与此规定不符合,判定特区政府败诉,张氏案代表上诉得直。
同一个案件,跨时两年有多,一共三场诉讼,审判结果峰回路转。
许多“无证儿童”笑完哭,哭完笑,心力交瘁却觉得值,只盼铁锤敲响的这一刻成为永恒。
终审了,不服也休想再上诉了。
可谁能想得到,特区政府会走下一步棋。
同年四月,政府有关部门向社会公布了一组数字——
依照终审法院的判决结果,合资格来港定居的人士,连同第一代及第二代子女,婚生及非婚生的人数共有167万,接近本港现时人口的三分之一。
随后又公布:为了应付这批新移民,香港未来十年的公共建设开支将会达到7000亿港元。
有人站出来评论:7000亿喔,现时人口六百几万,即是每个人要贴10万出来。其实金融风暴之后很多市民变成负资产,失业率持续高企,香港人已经自身难保。而这167万的新移民,他们涌入香港之后去哪里工作去哪里读书,去哪里居住去哪里看病,统统都是需要思考的问题,也需要我们解决。
这些数据与评论令社会一片哗然。
开始有人对终审结果不满,也有人直言担心会被抢饭碗。
那些苦苦争取人/权、原本看起来挺可怜的人士包括孩子,忽然间变得狰狞以及具有攻击性。
有人以警惕的眼神防备他们。
同年五月,政府宣布对终审法院的判定结果保留意见,并出发北京寻求人大释法。
这一举动在法律界乃至全社会引起轩然大波。
“无证儿童”更是措手不及,神没转过来,短短一个多月,人大就对《基本法》作出解释,认为只有出生时父或母已经成为永久居民的港人在内地所生子女,才可享有居留权。
与终审法院的判定不同。
郭宰在法援署外听取了这个结果。
足足怔了好几分钟,他才开声问:“这即是什么鬼意思?”
有人大骂:“叼他老母!大石压死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