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处这么多年,郭宰对程心从未发过火红过脸,不过程心知道他怒起来的时候不会简单。
就像刚才在酒店他捶门踢门,那暴戾凶狠相若放到其他人身上,程心会吓得避而远之。再往前一些,他在乡下与郭父吵架,以及怒喝霍泉,程心都见识过他的怒容。
比阿爸发火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如今听出郭宰的语气里带着随时会爆发的愠怒时,自认理亏的程心开始怂了。
明明是她的问题,却惹他不高兴,逼他冲自己发怒,图什么?他本来很高兴的。
程心原本倔强的脸渐渐软化,挂上淡淡的笑容,温声说:“什么什么意思,就字面意思,你想当爸爸可以的。”
她的变化又令郭宰看不透了,他侧侧脑袋问:“怎么可以法?怀孕就生下来了?”
“嗯,怀上了就生下来,到时候你24小时候命服侍我。”程心说着往他肩膀枕去,枕上后轻轻蹭了蹭。
郭宰看着肩膀上的她,她眼里有清亮的笑,似乎在憧憬口中所讲的日子。
他拿起杯子将里面的啤酒一口饮尽,顺着她的方向说:“我算过今天不是安全期,我又那么努力,这次肯定会中。”
程心呵呵笑了笑,“你连安全期都会算了。”
“能不会吗?它玩了我这么多次。”郭宰继续说:“怀了的话,我们马上去领证。不对,是回去后就马上领,然后可以在六七个月的时候摆酒,或者等你生完再摆也行,反正你跑不掉。”
“嗯嗯嗯。”程心点着头和应。
“你这是答应嫁给我了?”
“一直都答应啊。”真心话。
“那你对摆酒仪式有什么想法?”
“简简单单就好。”
“这么朴素?”
“我平时很浪费吗?”
“一生人结一次婚,我以为你会有很多想法。”
程心想了想,还是说:“简简单单就好了。”
郭宰这下没接话了,也许在构思什么要举行婚礼仪式。
她枕着他肩膀,对着一台饭菜暗愁。
结什么婚摆什么仪式,她肚皮一天不争气,她一天都不会再冒险结婚。
现在任他天马行空想象,回到乡下后等他忙她忙,再找个借口把这事搁置起来并不难。
“要求这么少,怕是你无心结婚吧。”郭宰再开声时,说了这么一句。
程心微愣,抬起头看他,才发现刚才话里头一直带着笑腔的郭宰,脸上原来没有一点笑容。又或许在某个时刻笑容全消失了。
“什么?”她问。
郭宰伸手掏裤袋,掏出什么东西往饭台上一放。
程心看了眼,瞬间僵了。
郭宰面无表情说:“你讲大话。”
程心定定盯着台面那板缺了几颗的药,霎时觉得自己两辈子的老底被揭穿了,又慌又无措,一双手乃至整个人无处安放。
郭宰拿食指尖敲了敲铝箔板上的简短说明,说:“你在吃避孕药。”
程心快速分析他这句话,大胆假设他其实并不知道这药的真正效用。
她安心了些,抱着搏一搏的心态说:“对啊,就是一般避孕药,吃来避孕的,有问题吗”
郭宰的眼神沉了沉,反问:“无问题吗?你明明在吃避孕药,那怎么可能怀孕?你还一副很乐意的样子讲什么怀了就生出来这样的话?”
“你骗我?你玩我?”郭宰一字字质问。
他果然只当是普通避孕药,程心暗松口气,说:“我那样讲你不是愿意听么?讲真话你不接受,只好讲假话了。”顿顿又委屈起来:“我就是不想生孩子,暂时先不生,你急什么急催什么催?”
郭宰戚起一边嘴角笑,笑得极之难看,“我不是急,我只是想试一下你而已。”
程心警惕向:“试我什么?”
郭宰目光锁住她,不出声了。
程心直视他沉黑的双眼,但渐渐地她有些闪缩,最后索性移开视线,扯了另一个看似没那么头痛的话题:“你不应该翻我的东西,我们都有各自的私隐的。”
“你可以随便翻我的东西,我对你无私隐。”谁知郭宰无缝接话。
程心:“我才不会那样做。”
郭宰安静地看她半晌,尔后低哼一声浅浅的笑,自言自语般说:“你有事瞒着我。”
程心眨了两下眼,无声地将手边的玻璃杯握在掌心,指尖没有规律地挤压着杯面。
默了好一瞬,都不见郭宰发声,知道他在等她回答,躲不了,唯有说:“哪有什么瞒不瞒,我的事你本来就不是全部都知道。”
“我以为我能够全部都知道。”郭宰肃着表情说。
程心失笑,摇摇头,“怎么可能。不可能。”
两辈子积下来的故事不多,但也有说不完说不出说不清的烂账,她才不会一一告诉他。
郭宰:“你就不愿意跟我讲吗?”
“那你想知道什么?”程心的语气冷了下来,扭过头对上他的视线。
她也来火气了,恼道:“吃避孕药就是为了避孕,而先不怀孕这个计划我之前无跟你商量?你无同意?今天吃错药一样,反反复复提反反复复问,你有尊重我吗?烦不烦?”
突然反过来被指责,郭宰讶然地张张嘴,说不出话。
不过很快,他恢复过来,咬牙低问:“就当是我明知故犯,就当是我不对,但难道你就无错?你吃药就吃药,为什么假惺惺地答应我?为什么不坦白讲?到时候无怀孕那回事,你又打算怎样敷衍我?!”
程心别开脸:“刚才已经解释过,我不想再讲。”
郭宰无言了,看着她留给自己的半边侧脸,忽然记起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吵架吵赢她的时候。
每逢两人闹矛盾,哪次不是他先低声下气去道歉的?纵使于他来说他并没错,他亦会像肇事者般去包揽责任,认错求和。
是她口才特别了得,抑或她的心肠特别冷硬?反正他没有一样能比得上她。
这个认知在这个时候报到,就是为了灭他威风助她志气而来的。
郭宰有些愤愤不平,又有些不甘,可全身的力气像被抽空,就只剩下握筷子的那点劲。那点劲,将大排档的塑料筷子给握断了。
轻轻的“啪”一声,没有引起存心冷落他的程心的注意,倒令他自己吃了惊。
他想到郭父说的,他很难弄懂甚至不了解程心的想法。
他缓了缓情绪,弄清楚什么后,身体向程心微倾,放轻语气说:“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他明显在认低势,程心却不领情,冷冷说:“我什么想法?我什么想法都无。”
郭宰抿抿唇:“我们的将来。”
程心硬到底:“将来的事谁知道?将来再算。”
郭宰:“你刚才又讲可以领证结婚?”
“我改变主意了,跟你学的。”
“别这样,领证不花多少时间,半天就够了。”
“好笑了,你一无求婚二无钻戒,三无豪宅四无车,我凭什么要嫁给你?”
她存心跟他犟,还说这样的话,成功令本来就没有多少安全感的郭宰又急又恼。
“你不嫁我嫁谁?你要嫁谁?”
“嫁谁都行就不嫁你!”
郭宰瞪直眼看她,“谁啊?霍泉吗?!”
他突然提起这个人,程心愕然地看他,又见他说:“你对我就是心硬,怎么不见你对我像对霍泉那样宽容?”
“你讲什么?”程心眉头拧得紧紧的。
郭宰却忍住什么似的,缄口不说了。
程心:“讲啊!把刚才的话再讲一次,麻烦也解释一下。”
郭宰呼吸变得微重,垂下眉眼默了片刻,才道:“他在短信上讲什么好好吃饭好好休息,这么关心你,你受啊?”
程心的手机向来随便他翻。
上次宵夜之后她没有刻意删除霍泉的短信,就是留给郭宰查看,让他安心些的。
谁料他现在拿出来当罪状质问她。
程心说:“他发什么内容来我阻止不了,至于我有无回复他,麻烦你看清楚不要以偏概全。”
郭宰说:“我怎么知道你有无将某些内容删掉。”
程心猛地哑了。
大排挡生意极好,食客走一台上一台,服务员用竞走的速度游走于狭窄的过道,没有人留意到某张台的一男一女看似在平常对话,实则是在争执斗仇。
他们没有大吵大闹,没有摔杯扔碗,气氛比旁边猜拳斗酒的要安静不少。
过了一阵,程心“哈”了声,自嘲:“原来你讲的‘信’是假的。”
郭宰跟着讥笑:“你不是愿意听么?你愿意听我就乐意讲。”之后补充:“跟你刚才敷衍我一样的出发点而已。”
程心整张脸的神色都不好了,“是吗?那如果你怀疑我和霍泉,我是不是也要怀疑你和李嘉仟?”
轮到郭宰震惊,难以置信地瞪着她。
她呵呵笑:“算起来,你和李嘉仟比我和霍泉要有机会得多了。霍泉有家室有孩子,娘家有地位不好得罪,我要上位有难度。而你和她呢,男未婚女未嫁,你阿爸喜欢她,她阿爸欣赏你,你们要成事真是容易多了。”
“乱讲什么!”郭宰低喝。
程心听不见似的,继续悠悠地说:“听闻你和她在工作上超有默契,互相支持加油,又一起唱K好开心的,她受伤了你又紧张得要死似的,她回来香港治疗你就追着过来照顾,呵呵,真是越讲越有戏。”
她皮笑肉不笑地冷视郭宰。
郭宰气道:“她在达扬受的伤,我不应该照顾她吗?”
“应该啊!”程心摊摊手,爽快道:“你简直应该娶她,负责她的下半生,以身相许来照顾,来还人情债!”
郭宰又惊了惊。她说的这些话怎么跟郭父之前说的差不多?
没时间去细究,他马上反驳:“你不要越讲越离谱,我根本无想法。李老板怎么对我你很清楚,他就只有李嘉仟一个独女,如果他独女因为帮我而在我的地方受伤了,我可以袖手旁观吗?莫讲话跟她来香港力所能及地照顾一下陪一下,就算她要去美国医治,我也得出钱出力去帮是不是!”
程心:“是,是,那你去‘陪一下’吧,赶紧去!去美国陪去北极陪,随便你去哪里陪。拜拜!”
说完她站起来,甩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