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再黑,也终是过去了。天却依旧阴沉沉的。虽是夏日,这悬崖底却是温度不高。山洞外不见人影。洞内的篝火早已灭去,只残留下一堆灰烬。一些还未完全燃尽的树枝也变成了黑漆漆的木炭棒。
裴影仍是闭着眼睛,倚靠在洞墙上熟睡着。她的脸色比之昨夜虽有好转,却还是没什么血色,只双唇看上去没那么苍白了。但,许是真的累了,裴影睡得很是深沉。连面前站着个人,都没有丝毫的觉察。要知道,若是在从前,哪怕只是吹过一阵风,她都是会立刻警觉起来的。这些年,便是一直过着这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日子。
那人头戴斗笠,身穿长袍,整张脸被从斗笠上垂下的黑巾遮得很是严实,使人无法看清楚他是何模样,但却有一股淡淡的馨香味从他身上传出。只见他左手背后,右手食指至小拇指的指缝间夹着三根细长的银针。站在裴影对面,望了良久,那人才慢慢将那三根银针刺入了她的眉心,之后又是迅速抽离了出来。
想是感到了异样,裴影皱了皱眉头,睁开了双眼。却见得陈衡风正从外面回来,手中的树杈上串着几条白色的鱼。四目相对间,二人不约而同地红着脸别过了头去。沉寂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
“你醒了?”过了半晌,陈衡风才踏进洞内,坐到那堆灰烬旁,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陈衡风这一句,基本上可以算作废话。裴影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往下接,只从鼻子里发出了点声音。
“咳咳……昨天见到此处是个荒郊野岭,还担心你我要如何度过这几日。不想今日一早出去探寻,竟是发现了河流,还有这些。”裴影的尴尬使得陈衡风也是不自然起来。他干咳了两声,扬了扬手中之物,说道。
“哦。”裴影还是只用了一个字便做了回应。其实,说出这个字后,她也不由暗暗恨起自己来。她完全可以装傻,大方一点地问他“有河流?那便定会有出路”之类的。可不知为何,现在的她,在听了陈衡风的话之后,第一反应就只有那一个字。
看到平日里无论发生什么事都镇定自若的裴影,此时尽显小儿女的娇羞,陈衡风心里竟不自觉生出了一种甜蜜,看着她,绽放出了笑容。
“笑什么?”陈衡风的表情使得裴影更是心慌,即是恢复到了往常的冷冽。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陈衡风马上收回了目光,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起来:“啊,那……那个,火没了,我再去拾些木枝来。吃点东西,你的伤才会好得快些。”说着,便起身要往外走去。
“等一下。”裴影站起来叫住了陈衡风,递过他昨天夜里为自己盖上的外衣,说道:“把这个穿上再出去吧。”待陈衡风接过后,又指了指他手中的那串鱼,道:“你要带着它们去拾树枝吗?”
闻言,陈衡风才发现自己手中
之物,不由憨憨一笑,交给裴影后,便出了山洞。
看着陈衡风的背影,裴影竟是罕见地由衷一笑:或许正如断风老人所言,是自己顾虑太多了。只是,真的要将一切告诉他吗?裴影却是又犹疑起来。
篝火重又燃起,雀跃的火光使得洞内顿时变得不那么冷清了。裴影依旧靠坐在洞墙上,双目出神地看着对面,不知在想些什么。陈衡风坐在离她右侧不远处,亦是若有所思地烤着鱼。昨晚的事,裴影,或者说应梦云,不是欠他一个解释吗?只她不曾主动开口,陈衡风又因着内心莫名的怯意,迟迟不知该如何相问。
“可以吃了,应姑娘。”终于,陈衡风鼓起勇气,走到了裴影对面,递过一条烤熟的鱼,直接用自己的猜想称呼起眼前人来。虽是如此,他的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了什么。
视线被挡住,裴影自是回过了神来。但听得陈衡风这般唤自己,不由一愣,随即接过他递来之物,却是没有吃,只淡漠地说道:“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应家小姐。”
“事已至此,你还是不肯如实相告吗?”听到裴影的否定,陈衡风不相信地问道。心里也是有些失落:即便是共过生死,裴影还是不愿相信他。
“虽然不便表明身份,但除了我是女儿身,其他的句句属实。”迎上陈衡风的目光,裴影很是坚定地说道:“信不信由你!”可是,他越是说得诚恳,陈衡风却越是不敢相信:那次在“流水阁”,他也是这般冷静,这般自然,到最后,还不是作了如此大的隐瞒?
“要我相信,你必须得回答我几个问题。”这一次,陈衡风再也不会让自己轻易被打发了去,即是开出了条件。只是还未等裴影表示同意或反对,便又紧接着说道:“若你不是应梦云,那你是何人?与应家有何关联?为何凝儿唤你作师兄,却待你如主?”
听得出陈衡风犀利问话中的义无反顾,裴影又回复到了往日的清冷疏淡,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说过,是师父与我将凝儿救出的火海,她不过是因着感激才如此敬我。”
“你在回避!采苓也救过凝儿的性命,你何曾见过凝儿这般对她?”裴影避重就轻的回答使得陈衡风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自是不愿放过,即是一字一顿地近乎bi问道:“我再问一遍,你是谁?与应家有何关联?”
“你想要什么答案?”裴影的面色更是阴沉了起来,像极了山洞外的天色。
“我只想知道真相!”陈衡风看得出,裴影已经快撑不住了。只要自己继续追问下去,定能解开所有的疑惑。
“好,那我便将真相告诉你。”果然,裴影的话里充满了无奈的妥协意味。陈衡风很庆幸自己没有放弃。可裴影接下来所说的,却是让他有些后悔起来:
“我知道,陈兄是重情重义之人。
陈家与应家有媒妁之言,陈兄自是比任何人都希望我是那应家小姐。如此一来,你便可履行当年之约,与之共结连理。不过可惜,早在三年前,应梦云就已经香消玉殒了,是储益亲手埋的她。想必,那坟墓至今还孤零零地竖在京城近郊的一处荒谷内。陈兄若是想见她,大可不再管我,先行离去。带着我跌落这万丈深渊,你都可安然无恙,独自脱身又有何难?反正,裴影现今不过是废人一个,舍了我,也就少了个累赘。”
裴影极力保持着平静,用着素日惯有的冷漠语气说完这些,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山洞。可刚一转身,眼泪却是止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出了眼眶:她竟是觉着心酸了。原以为这一世,她都不会再涉及儿女之情了,却是为着陈衡风适才那不容自己辩驳的态度狠狠地心酸难受了。
裴影走了半晌,陈衡风都还是傻傻地愣在原地,耳边萦绕的尽是她最后的那几句话。他也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太急于了解真相,太过咄咄*人了?裴影的表现虽与平常无异,陈衡风却听得出她话中的深意。不是气愤,而是……
是因着自己急于确定她为应梦云,所以,吃醋了吗?想到昨夜的事,陈衡风如梦初醒般忽然回过神来,只是哪里还见得裴影的踪迹?想着她的伤还未痊愈,又一整天没进食,不禁担心起来,即是连忙外出寻去。
从昨天到现在,滴水未进,又走了好长一段路,裴影终是觉到饥肠辘辘了,走不动地坐靠在一块大石头旁,呆呆地望着前方。
饥饿的感觉丝毫挡不住心里的酸楚。她不是从一开始就很清楚,陈衡风与应家是有婚约的吗?那么他方才的举动亦是在情理之中。至少,可以证明他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都道世情淡漠,他却如此重承守诺,她自是当为应家感到开心才是,可为什么心里会那么难受呢?是因为弄不明白,在陈衡风心中,在乎的到底是什么吗?还是……
忽然,从眉心传来的隐隐刺痛使得裴影本是微蹙的眉头越皱越紧了起来。她一下子记起,方才也是因此才醒来的。若是一直睡着,也不会与陈衡风发生这般争执了。原来,竟不是梦中的错觉……
那股刺痛开始由最初的一阵一阵,变得越来越持续与分明。裴影终是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地上。
半空中,一头戴斗笠、身穿长袍之人看着人事不知的裴影,摇摇了头,叹息道:“此女太过执着了。”说话间,只见出来寻人的陈衡风渐渐近了过来,即是长袖一挥,便不见了踪影。
远远看到晕倒在地的裴影,陈衡风一个飞身便近到了她的身旁。看着眼前人,眼里满是自责与怜惜。却是不敢迟疑,抱起她往回赶去。
待陈衡风转身,那人竟是又出现在了半空。看着二人的背影,喃喃自语道:“你二人结局如何,就得看你能否打开她的心扉了,衡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