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赵隽被沐夏打落江中又被救上船之后,两个人——呃,不,是三个人不得不暂时同行了。

这第三个人当然不是别人,就是侍剑。

赵隽突然隔着十丈宽的江岸往渡船飞跃时,侍剑因为马儿跑得慢刚刚抵达渡口,翻身下马之时恰好看到主子落水的情景,惊的甩了鞋袜立马就要跳入江中救人——还好,主子及时被救上船。也因为这个变故,侍剑才没有被主子遗弃在渡口,渡船回头接上了他,还有主子的马——赵隽一身湿透,当然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头拿行李换上干衣裳的罗——所幸,船夫看到,先前那位客人这次没再阻拦渡船调头靠岸。

就这样,沐夏和赵隽、侍剑搭着同一条渡船过长江了。

“世子,我们这就回去?不找人啦?”渡船开航,侍剑意识到主子打算就此过江北归了,不禁疑惑地问。

赵隽没有应他。此刻,他正背对侍剑盘腿坐在甲板上,面对浩荡江面,取天地精华,调息吐纳——他刚才挨的那一掌可不是花拳绣腿,换过干衣裳之后隐隐感觉到气血不暢,所以得及时运功疗伤。

沐夏当然清楚这一点,所以,主动和侍剑说起话来,“你们在找人?找的是何人?”

侍剑向来话儿不少,何况眼前问话的人是位看起来身份高贵的美丽女子,更不免殷勤,“我和我家世子从京城而来,找这个人——”侍剑及时拿出世子夫人的画像展了开来,“不知小姐路上可曾见过她?”

侍剑手上这张画像沐夏早上草草扫过一眼,不认得里面画的是谁,当时也无心去留意,现在细细看了会儿,也还是不知道里面画的是何人,不过——这笔法却有些熟悉,像是……临秋的笔法。

临秋的画?临秋画了一张画像让赵隽带出来找人?这画里的女子是——

“这画里画的是何人?”沐夏不动声色地看着侍剑,心里泛起不可思议和可笑的猜测。

“这女子乃是当今丞相的大小姐尹沐夏。”回话的是赵隽。

他已经运完功,回过身来看着她说话。他的一双眼眸,墨黑、深邃,不知道在打些什么主意。

什么?这——真是她的画像?她尹沐夏的画像?何时,她长成了这副样子?

沐夏不置信地再度细看那幅画——心里不知该好笑还是该叹气。画上的女子,眉、眼、鼻、口、脸形都有她的特点,但也都是天下所有标准仕女像的特点,根本没有绘出她的神,哪看得出画的是她尹沐夏本人?临秋这小丫头,画技如此之差,竟把她画成这副样子!画着玩也就罢了,竟让赵隽带着这样一张画像出来找她——等等,他……出来……找她?

沐夏瞥了眼赵隽,他还在看她,像是观察。

他那是什么眼光——认出她就是本人?还是尚有怀疑?或者根本不知道她就是她?

看来,他的确是完全不知道她长什么样的,否则又哪会带这样一张画像来找她?

“哦?这就是尹沐夏?原来,尹沐夏是长这样子的!”沐夏视线定在“她”的画像上,以淡淡的不相干的口气说道。

“怎么?你不认识她?”赵隽问道,声音也平淡得很。

“不——”沐夏手指点着画像,断然否定,“我根本不认识她。”

本来就是嘛!画的又不像她,她怎会认得这是哪一位?

“哦——真遗憾!”赵隽说,语气中却没有一丝丝遗憾,看着她的眼光奇怪得很——像面对一桩不需要深究的事情,没有猜测、没有疑惑,没有肯定,什么都没有,就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才令人觉得奇怪。

他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相信这画上的女子就是她,不知道她就是她——可他的眼神怎么老是奇奇怪怪的?大概……还是把她当作一个萍水相逢而有意追求的女子,借故来搭讪的吧?

“你们为什么要找这个人?她很重要吗?”沐夏不再看赵隽,转向侍剑问道。

她平静地问着侍剑,心底却有几分冷冷的好笑,为着——赵隽为什么出来找她?他甚至连她的样子都不清楚,何时这么热心了?

“她是我家世子的夫人。”侍剑知无不言,特别愿意讨眼前这位美丽小姐的好。

咳!他的侍从跟他一个样子,根本不知道自家女主人长什么样儿?不过,侍从没见过她,不认得她,有情可原,他——赵隽,却不可以!

谁让——他不幸是她的夫婿!一个不认得自己妻子的丈夫!

“你家世子夫人失踪了?”沐夏问得事不关己。

“不是——”侍剑眉飞色舞,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个一清二楚,其中不乏自个儿添加的一些油醋。

对于自己贵为世子夫人闯荡江湖寻找亲妹妹的传奇故事,沐夏没多大兴趣听别人的转述,虽然面上仍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眼角却无聊地偷偷扫过赵隽那边,发现被冷落在一边的他脸色有点难看,心底不禁泛起一丝淡淡的好笑。

“小姐也是要上京城吧?是去投亲,还是访友?我家世子久居京城,我侍剑自小在京城长大,小姐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对了,说了这许久话,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小姐?”侍剑讲完了世子夫人的传奇,闲不住地又问。

怎么称呼?

沐夏嘴角微抿,一眼瞥到赵隽也在凝神侧耳,眉毛一扬,郑重其事地说:“我小时候读《诗经》,里面有一首秦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这诗里的女子若即若离,难寻难觅,我当时想,这人是真有的么,该不会是那看人的人看花了眼,把云烟、花影、草叶都当成了相思的女子,事实却是从来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今日大家同乘一条船,佛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缘分已是不小,将来的事情如何,大抵还要看上辈子有没有足够的修行。”

侍剑听得一阵晕乎乎。原本只是随口问个姓名,却问出一长串不解其意的话来,不禁懊悔平时只知习武,书读得太少,但此时懊悔已来不及,只好求助地看向坐在一边沉默的主子。

赵隽没有替他的侍从答疑解惑,仍然沉默,并且沉默里多了沉思。

侍剑更不知道他的主子在想些什么了。

而眼前的美丽小姐呢,一席莫测高深的话说完,也不再说话,神情看起来更加高贵,是他们这样一些身份低微的侍从只敢怀着敬畏的目光景仰的人物。

所以,侍剑也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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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渡船上的第一次同行经历,接下来的路程沐夏想要一个人单独旅行不太容易了。

渡船在江北靠岸,天色已晚,她找了家客栈宿下,至于赵隽,他爱住哪住哪——不过,很“凑巧”地与她同住一家客栈就是了。

第二天一早,她打算早早启程——有人比她更早,连房钱都有人顺便替她结算。

后来她去买马——马贩子叫她直接牵走,也没跟她要钱。

不用说,一切都是赵隽背后捣的鬼!

赵隽!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越是殷勤她越是窝火,想着这是他试图给别的女子的温柔,她一点都不想接受他的好意,更不想由他一路陪同回京,所以,她要么提早出发,要么磨磨蹭蹭,要么躲躲藏藏,就是不肯与他同行——但是,她真的很难甩掉他,没办法,他的马太好,是传说中的千里良驹,只要他想,随时都能追上她。

想要摆脱他?算了吧!

认清事实,沐夏反而平心静气下来,他爱跟,就跟吧!她冷眼看他到底想搞些什么花样好了!

这样,一路捉迷藏似的,一行三人终于回到乌家村,停在茶店歇息。

这里,也算故地重游吧?虽然,这个“故”也不过隔了二十多天而已。想不到,离京二十多天,再回来,临秋就要出嫁了,她的小妹妹也要为人妻了——她会不会还是满心不情愿?

虚惊一场,虽然让她奔走了二十多天,但,其实不能说没有一点点益处——至少,她算是有点了解她的夫婿是怎样一个人了!

他——哎!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沐夏没有看坐在同一张茶桌边的赵隽,低下眼来,轻轻吹了吹茶杯口冉冉而起的水雾,缓缓啜饮一小口。

今天的太阳毒辣至极,连素来不怕热的她都感到了干渴,双颊微微泛起热气,薄汗轻衣透起来。

坐在旁边的赵隽一直没有哼声,沉默得有些古怪。

这一段路程走来,她虽然对他爱理不理,也不肯明确说出自己是谁,但也没到冷若冰霜、深恶痛绝的地步,偶尔凑巧还是会在一张桌上吃吃饭、喝喝茶——比如现在;然后偶尔也会不痛不痒问答两三句——毕竟,他虽然不认得她,她好歹还是认得他的,完全装聋作哑不是太容易。

现在,他沉默得太久,桌上的茶动也未动,而且,他的眼光似乎一直在她身上。

相逢以来,他的目光总是过多的放在她身上,像着迷,又像观察,让人一点都不舒服。如果他着迷,着迷的是她陌生女子的身份;如果他观察,说明他心底有疑虑,他在怀疑她?凭着临秋画出来的那样一张画像,他不可能认出她的。那么,他到底在怀疑她什么……

反正,回家之前,她不会给他答案的,他怀疑,就让他怀疑个够吧!谁说,这不是他对她寂寞的补偿呢?

沐夏想到开心处,嘴边不自觉扬起淡淡的笑。

他依然在沉默——这男人静下来的时候,简直像一座山。

佩服!

沐夏喝够了茶,放下杯子,终于抬起双眸看赵隽。

他果然在看她,目光直直的——傻了?

“侍剑,去备马,我想快点赶回京城。”沐夏不管那个发呆的家伙,兀自吩咐她夫婿的侍从。

坐在茶桌另一侧喝茶的侍剑这一路上多了个主子来侍候,倒也毫无怨言,喝完最后一口茶领命而去。

“喂——”沐夏站起身,见赵隽似乎没有动身的念头,于是俯低身子,看着他的眼睛,手掌放在他面前摇了摇,要他回魂,“你不走?我要走咯——”

她和他的距离从来没有离得这样近过,大概相距不到两尺,因为近,她也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看过他,这个男人——还真是不肯辜负京城人的推崇——长得确实有模有样……

沐夏才走了一下神,再回魂时猛然发现,他……赵隽,忽然捉住她那只在他面前摇来晃去的手,只轻轻一拉,就把不曾提防的她给拉到更加靠近他的距离,近到……他可恶的嘴唇能够轻而易举地刷过她的脸颊……

啪!

一记响亮无比的耳光。

震傻了茶店里除当事人之外的所有人——幸好,这所谓的所有人不多。

一个是茶店老板——他今天一直在为茶店没有客人而感到心痛,好不容易盼来了三个,只希望他们多喝几杯,没想到会附带赠送来一场武打,此时惟希望瘟神快些走,别因此弄坏了他小本生意的桌椅茶杯。

而且……谁说一记耳光不是一场血腥打斗的开端呢?尽管打人的女子美丽优雅得很,但人不可貌相,尤其江湖险恶,人心隔肚皮!如果连累到自己就更不划算了,所以还是先找一处安全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再说。

另一个人是侍剑——他刚刚走到门口,记起主子似乎还没吩咐他什么,于是回转身来,站在门框里正要问,不提防看到同行那位只能用文雅气质来形容的高贵小姐一记耳光狠狠打在偷香的主子那张俊脸上,登时浮现出一片可怜的鲜红来。

侍剑心底下意识替主子□□一声,身子却本能地往门外一缩,狡兔似的把自己藏了个严实。咳!为人下属,其实相当不容易呢,有些事情该看的才看,不该看的,看到了也要当作没看到。要不,他侍剑怎能坐上晋王府最伶俐侍从这头一把交椅呢?那可不是白混来的哟!

茶店老板和侍剑的身影刚消失,茶店里那两个眼对眼瞪了对方好一会儿的人果然开战了——不过,嗯,不是武打。

“你——打我?”赵隽开口说话之前脸早都黑了,满眼不敢相信地瞪着沐夏。可以想见,他这辈子大概从没领教过此等温柔的暴力。

“对——!”沐夏怒气半分不比赵隽少,而且一巴掌过后怒气还未消,不过她素来情绪平静得快,口气反而淡淡的。

“你竟敢打我——”赵隽双手拍在茶桌上,一会儿捏成拳,一会儿展成掌,微微轻颤,可见心里羞辱恼怒至极。

“登徒子!该打!”沐夏冷冷瞥一眼赵隽,抬起下巴高傲地说。他敢对她无礼,就别怪她不客气。

“你——”赵隽胸膛起伏,似乎在隐忍怒气,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怒吼,“尹沐夏,你是我赵隽的妻子,竟敢如此对我——”

吓——

他知道她?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