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匹骠骑风驰电掣的抵达西北王府正门。
当先男子一勒缰绳,不等骏马完全停蹄就飞身下马,男子三十出头的年纪,身高肩宽,方口长脸,他甲胄在身,虎步狼顾的进了王府的大门。门口的卫兵一见此人,大吃一惊,想拦又不敢,眼看那贵人冲过去,只在一旁亦步亦趋的劝告道:“大世子,王爷有令,这几天不见您,您请回吧。”
岑文海一拂袖,喝道:“滚开!我有大事禀告父王,你们这些奴才好没见识!”
紧跟的卫兵见挡不住岑文海,赶忙向另外几人递眼色,一个兵士撒开腿,跑着传报去了。
岑文海穿过迎宾殿,沿着碎石小路,还欲往里闯,迎面却展开一排军士,挡住了他的去路。岑文海驻足,看着那为首的军官,倒不失仪态的一拱手,道了声:“鲁将军。”
被称作鲁将军的军官腰佩宝剑,一身鱼鳞皮甲,未带头盔,鬓角的头发微微泛白,他身后的八名军士个个金甲银盔,持戟挎刀,仪容鼎盛。
鲁将军回礼,恭敬道:“大世子,不可以再进了,请回吧。”
岑文海不悦道:“我一定要见到父王,鲁茄,今天便是你也不能挡我!”
鲁茄爽朗地笑道:“我就是不挡着世子,世子也见不到王爷,王爷现在不在府里。王爷昨日晚间动身,去乡下过寿去了。怎么,世子没有接到通知吗?”
“乡下?父王去了山中舍?此事我怎么……嗯,鲁茄,你不是在搪塞我吧,别当我好欺!”
“鲁某怎敢欺骗世子,王爷和苏军师一起离开,随行的还有大小王妃一干人等。”
岑文海面色阴沉,深吸一口气,决然道:“好,不管怎样,有你在就行了。当下大罗教与无双门爆发冲突,不利于平朔的安定,父王不在的时候,我有义务维持平朔的日常秩序,鲁茄,我命你迅速调动风纪营全部人马,随我弹压冲突双方,平息此乱。”
鲁茄把手一伸,漠然道:“世子可有兵符在手?”
岑文海一诧,讶道:“风纪营的兵符我有没有,你不晓得?风纪营我又不是没有统御过,只是今日情急忘记带上兵符,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想眼睁睁看着平朔大乱吗?事不宜迟,你马上照我说的去办,他日父王怪罪下来,我一力承担便是。”
鲁茄摇头道:“世子,王爷定下的规矩更改不得。鲁某见不到兵符,不会调兵的。”
岑文海大怒,厉声道:“不识抬举的东西!鲁茄,我现在就要你的风纪营,你调还是不调!”
鲁茄抚着胡须,一步不退的道:“鲁某认符不认人。”
岑文海气极道:“好好好,我调不动你的风纪营,我去调曾南的飞飚营,鲁茄,我会记得你今天的态度!”
岑文海撂下话来,风风火火掉头而走。鲁茄目送他的背影,不发一言。
一名重甲卫士跨前一步,向鲁茄谏言道:“将军,得罪大世子,对您非常不利,虽然大世子现在失宠,兵权被削,但迟早有一日能够东山再起的。今日世子欲调兵息乱,也是一件益善之举,并非师出无名。”
鲁茄冷冷的道:“我才不管这些破事,世子调兵想干什么,平乱?当鲁某是傻子啊。我鲁茄只忠于王爷一人,见不到兵符,谁也别想从老子这儿调走一兵一卒。世子的身份是显赫,但在老子这里,光凭身份不好使!哼,去曾南那边么,虽然曾南平时玲珑八面,不过此刻见不到兵符,我就不信他敢私调兵马,哼。”
南华街街心有着常驻的杂耍艺人团体。露天的场合正在表演压轴节目上刀山。所谓的刀山乃是一根七丈余的粗高旗杆,旗杆插满了锋利的短刀,表演者需要赤脚踩着竖起的刀刃,攀爬旗杆至顶点,摘下杆头的彩旗。为了增加难度,表演者的手脚均不允许触摸旗杆,必须自始至终展现刃尖上的技艺。
此时,一名少年已经爬上了旗杆的高处。杆底的四周观者如云,大家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的欣赏着这惊心动魄的场面。巍巍高杆之颠,少年只差几尺就可摘下彩旗,可是少年的身形忽然莫名一颤,左脚几乎差一点黏不住刀刃,少年居高临下的望见,与南华街紧紧相邻的重碑巷里,横七竖八的倒着一巷子的惨厉尸体,少年眼力很尖,他甚至能感受到几具伏尸还在阵阵的抽搐!少年眺向更远处,只见掠过重碑巷的杀人者们身着金红两色的大罗教传统衣饰,十分醒目,他们七八人成组向着无双门的势力范围飞速推进。
这边街市繁华,那边却已混乱。
南华街附近是大罗教与无双门势力的犬牙交错地区。无双门在此处的三街五巷安插着斩悔堂两个小分堂,时刻监视着大罗教的一举一动。面对大罗教的突然越界袭击,无双门的应对不可谓不快,当大罗教攻入永乐街,名为五彩楼的酒楼顶楼呼啸扫下一片乾坤圈,登时撂倒了一组大罗教教徒。赵氏染坊里亦射出连串的甩手箭,五六名金红衣裳的汉子顷刻间被放躺。但是不一会儿工夫,这两处地点就冒起了滚滚浓烟与烈火,凡是从里面仓惶逃出的人物,不论身份皆被无差别的攻击,数人毙命当场。
有人吓得瘫软在墙边,有人尖叫着狂奔,有人躲在屋内关紧门窗,有人尚未作出任何举动便发现刀剑赫然穿胸而过。死亡之神不仅关照金红衣裳的大罗教教徒与白衣蓝带的无双门门徒,任何一名可能的潜在敌人都在第一时间遭到了围杀。
战场由双方接壤的地域渐渐蔓延至整个平朔。
道路上血迹淋漓,见不到阻止驻防的兵士,看不见行动的巡捕,官府完全失声,这座城沦为了武力与暴力的炫耀场。大罗教全面向无双门发起了进攻,发难之前,大罗教秘密抽调召回了一个分坛的额外战力,在门徒数量上压过了无双门。无双门起初死战,但损失惨重的各个分堂认清了形势,统一采取了边战边退的策略,试图撤回到以倒影塔为中心的无双门核心区域。大罗教则像是一条紧咬不放的毒蛇,拼命要在无双门身上撕下更多的血肉,双方缠斗不休。
四通八达的巷路中,一队无双门门徒正在撤退,曲折的巷子却忽然回荡起孩童阵阵的啼哭。离得近了,众人见是一名抹着眼泪的黑衣小童,小童脚下的血泊里躺着一名中年妇女。小童费力拉扯着妇人的胳膊,那妇人却气息全无,此景让人心碎。
这一组无双门门徒共计六名,皆有伤在身,伤势四轻两重。为首的斩悔堂第十一分堂分堂主李空见状,叹了一口气,走过五六步,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孩子的脚边。李空捂着受伤的肋部尚未起身,只听风声响动,他的眼前顿时黑漆无光,一匹黑布猛地裹住了他低垂的脑袋,一支匕首狠准的刺进了他的脖子。
小童解决了李空的性命,扎紧了黑布,挡住持续喷涌的血水,露出了一个烂漫的笑容。
面对剩下惊愕失色的无双门门徒,小童双手迅疾甩动,打出一连串的暗器,呼啸的厉响过后,巷子里又多了五具尸体。
黑衣小童像是一只机灵的小兽四下打量,确定是否有人目击。安心之后,小童将尸体逐个搜遍,所得钱袋暗器兵刃若干,他只取了两锭黄金,一把飞刀,一袋飞蝗石,其余物件皆被其随意抛弃于地。杀人不眨眼的小家伙无聊的揉揉眼睛,甫欲离开,却突然身形僵滞,面有惧色,黑衣小童缓缓转身,紧张的看着三丈之外的巷子拐口。
巷子墙壁拐角处诡异的平移出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这个人面无生气,整张脸看上去好似丧失了人生乐趣,如一潭死水,显得死寂深沉,他的口鼻无声无息,没有呼吸之音,简直像是一个白日幽鬼,唯有眼里游动的两点精芒方能证明他是一个活人。
黑衣小童内心震动无比,他直觉的感应到这个人十分强大,此人强大的层次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如果衡量一下,可以说与他的师父都不相上下。
运气太差了,不应该会碰上这种人的啊。
小童心中暗暗叫着,挪动脚步,只想逃。
男子阴阴的盯着黑衣小童,寒声道:“小畜生,你敢动一步,我就剥掉你的一对膝盖骨。”
黑衣小童咽了一口唾液,怔住的表情转成甜甜的笑,脆生生的道:“大侠,要钱不多,要命一条,大侠看着办吧。”
“有话问你,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支吾一声,少一节手指。”男子随手在墙壁掰下了一块指甲大小砖渣,他手指一弹,砖渣擦着小童头上的方巾飞过,打透了墙壁。
黑衣小童眼角的余光瞄见,侧后方的墙壁砰然破出一个人头大小的窟窿。男子击发的破坏力堪称恐怖,挨上这一下岂是少一节手指,怕是整个手掌都消失了。实力存在巨大差距,黑衣小童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也不太过吃惊,小童的眼角一跳,保持着天真笑容,乖顺地答道:“大侠问吧,大侠问什么,我答什么。”
“小妹妹,我至少有十种堪称阴损的法子折磨你,保证你尝过之后再也笑不出来的。所以收起你的假笑,在你这个年龄看到这些,只让我感到恶心。”男子的语气并不怎么狠毒,但是听起来让人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
黑衣小童的笑容敛去,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她佩戴的方巾也在这个时候忽然崩落,扎起的漂亮长发洒落下来,倒真是个标致的小丫头。黑衣小童一直以男装示人,见者也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性别。而今天这个男子一下子便窥到了她的内心深处,让她什么秘密都藏不住。恐惧是一种追根朔源纠结的东西,以前星罗棋布施加的各种威吓惩罚也都纷纷浮出了心底。
“你的名字?”男子问道。
黑衣女童立刻答道:“师父高兴时叫我小白,生气时叫我小黑,我没有名字。”
“小白,你师父是谁?”
“我称他韩先生。”
“很好,他在那里?”
“不知道。”
男子闻言,眼睛里的精芒蓦地一亮,一字一字道:“我再问一句,小黑,他在那里?”
男子用上了代表喜怒的称谓,黑衣女童对这个极度敏感,她险些原地跳将起来,急道:“我真的不知道师父去那了,但是他肯定不在平朔,师父脱离了大罗教,我也找不到他。”
男子步步向前,面无表情的道:“噢,那么你就没有价值了。”
此言一出,小白吓的双腿发软,她叫道:“我有用!有用!师父走的时候交给我联系他的方式,说有什么消息要及时传达给他,我可以和师父通信,你想找我师父,我可以帮你。”
男子在小白的面前蹲下,他一手搭上女童的肩膀,一手轻轻的抚摸着女童的头发,幽幽的道:“我的名字叫做唐之,小白妹妹,请你帮我找到星罗棋布,你看,我把真实名字都告诉你了,是多么的相信你,所以你一定要帮助我,知道吗?”话语间,唐之左手用力,手指一点点的嵌进小白柔嫩的肩膀。
肩部的剧痛简直钻心入肺,小白强忍着不发出尖叫,使劲点头,眼泪淌花了小脸,这人竟一点不把她当做孩子对待。
唐之贴着小白的鼻尖端详,确定了女童忍耐的极限,才松开手,站起身。
小白捂着锥心疼的肩膀,耷拉着脑袋,像是虚弱不支,掩饰着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怨恨,深吸一口气,她自觉跟上唐之,娇滴滴地问道:“大侠,你找我师父干嘛?”
唐之漂移般走在前边,淡然道:“挫骨扬灰。”
小白的心沉到了底。不出预料,这个人果然是师父的仇人,而且这熟悉的名字与憎恨的语气?小白脑筋一转,小脸庞挤满了恐惧之色。唐之?还有那个唐之!不就是唐门八琼之中以狠厉无情闻名的唐之么!原来是与师父有死仇大恨的唐门的人啊!
唐之拐进巷角不见了身影,缀后的小白身无绑缚也无禁制,但她却未转身逃走,反而一溜小跑追了上去。她明白逃走只是个妄想,脱身的机会接近于零。她跑得再快也快不过暗器。小白可不愿身上多出一个透明大窟窿,一想那被击穿的墙壁她就毛骨悚然。黑衣女童赶上唐之,她斜着眼睛瞅来瞅去犹豫半天,终伸出一只小手,勇敢的扯住了唐之的衣襟。
唐之俯看了女童一眼,冷笑一声,顺势牵住了这只小手。啊的一声惨叫,小白丝毫没有装可怜成功的喜悦,唐之的手掌简直像是一个冰冷收紧的铁箍,她感觉手掌的骨头全碎掉了一般,痛的呲牙咧嘴。唐之却根本不管她,只当提着一件行李。
一大一小俱是披头散发的两人不顾渐起的混乱与暴力,就这么径直向着倒影塔方向而去。随着无双门的收缩防御,战线不断向着倒影塔逼近,刀光剑影不时环绕着两人,危险屡屡袭擦肩而过,可两人只当不见,即便真有某人持刃杀到,唐之也仅是手指微微一动,攻击者就瞬间爆成了血肉残渣,无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