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门派兴衰的不仅仅是武力,凭借一两个高手的崛起不可能在深不见底的江湖闯出名堂。敲打谁,拉拢谁,避谁的锋芒,挫谁的志气,门派如何在正确的时间做出正确的选择,情报讯息至关重要。握有高端武力只能获得江湖这场游戏的参与权,而情报乃是门派之眼,眼界才是划分格局的真正因素。
无双门是一个特别注重情报的门派。为此,无双门专门分出两大堂来处理情报。两堂一为斩奏,一为斩闻。斩奏堂负责情报的搜集与整理,斩闻堂则负责情报的深度解析。斩奏堂与斩闻堂之间又紧密协作,可以说一个是手脚,一个是大脑。
无双门斩奏堂现任堂主是雅号白霓三尺的魏杰。
魏杰坐在斩奏堂堂主的位置上已有十年之久,可算是掌控斩奏堂时间最久的一位堂主。相比其他四堂堂主,只有斩经堂袁何氏二十三年的堂主资历超过魏杰。主持斩奏堂的十年,魏杰有着斐然的贡献,也有着难以避免的疏忽遗漏。人无完人,金无足赤,是人就会有疏漏,何况一个帮派的大堂口,然而魏杰很不走运,斩奏堂每一次的情报疏漏都带来一次惨痛的教训,李无忧数次震怒,曾经放下话来欲撤掉魏杰的斩奏堂堂主之职,不过到最后皆不了了之。近日,又传出魏杰的斩奏堂堂主之位岌岌可危,可是大多数人还是相信李无忧不会真的换掉魏杰。
魏杰主要的工作是和雪片一般堆积的纸条打交道。编号有序的纸条各自成册,记载着斩奏堂所辖六十四个分堂传递的情报汇总。斩奏堂作为无双门五大堂分堂最多的部门,触角遍及中原各地,收集来的情报信息量极大,便是各个分堂业已做了初步筛理,后续工作亦非常劳心劳神。理清并串联起各分堂的情报只是第一步工作,斩奏堂还要划分情报的轻重等级,重大紧急的情报会直接越过斩闻堂直禀门主,剩下的则依照门规移送给斩闻堂。在斩闻堂给予反馈之前,斩奏堂即需自行判断那些情报的调查应该投入经费继续跟进,那些情报的调查应该立刻终止或者改换方式。有一些情报的收集危险至极,几乎是以血来换,坚持做值不值得,斩奏堂必须拿捏得当,顶得住压力。
情报工作是天下最难做的活儿之一。许多人在斩奏堂干得久了,苍老的飞快,魏杰就是最典型的例证,不过四十余岁的年纪,他的样貌便衰老得好似花甲老人,密集的抬头纹,秃发的头顶,凝思苦楚的表情,无一不是斩奏堂十年岁月侵蚀的明证。此时,魏杰本应稳坐斩奏堂地下密室继续指挥搜寻金寒窗,然而他却抛头露面,身背武器疾行于丰和街,并且率领着五十四名斩奏堂精英弟子。
这个反常举动是魏杰做出的决断之一。
他的另一个决断是调度桂河街附近的一百二十余名好手,命令他们不惜任何代价阻击一切敌人。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魏杰接收到了一个惊天消息。
无忧门主于秋水小筑遭到大罗教的阴谋狙击!
魏杰的决断快速而果断。决断执行的同时,他通过沿途的斩悔堂十六分堂、十三分堂火速将李无忧遇袭的消息传向倒影塔方位的萧温菊与袁何氏。魏杰相信以萧温菊的应变能力与袁何氏的老道经验,当可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出动的路上,魏杰的内心灰暗阴郁,从得到的消息来看,不敌而走的李无忧门主无疑身负重伤,宫无上的现身意味着秋水小筑一事绝非寻常的摩擦走火。大罗教想全面开战吗?双方实力的对比是一个五五开之数,双雄多年的平衡也是取决于此,大罗教的发难委实出人意料。不过既然大罗教敢于发难,无双门自是不惧接战,但是消息暗藏的隐忧太可怕了,狙杀过后,谣言四起,事实更是玉桥门主竟真的没有随在李无忧身边,暗哨探报回玉桥与两名疑似公主岭大寇的人物共乘一辆马车离开了秋水小筑,大罗教并未阻拦。
这是怎样的一颗重磅火弹啊!
回玉桥的异常行动以及大罗教对其的放任不管,皆令人心寒的指向回玉桥的背叛嫌疑。
魏杰却不相信回玉桥会背叛无双门,他更不相信回玉桥会背叛李无忧。到了回玉桥这个层级的江湖人物一不缺金钱,二不缺女人,三不缺名望,剩下能够撬动一个人内心的似乎只有对权利的贪婪了。但就是权力,回玉桥也是不缺的。李无忧赋予回玉桥代其决断门内一切事宜的特殊地位,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回玉桥手中的权利不止于副门主的地步,除了不能掌握倒影塔,回玉桥和一个代理门主没什么差别。
无双门所有的门徒都知道下一任的门主是谁。
回玉桥不可能背叛!
绝对不可能!
魏杰本能的否定这个嫌疑。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然而倘若回玉桥叛门,趁着门徒不知内情反戈一击,今日无双门岂不是覆灭在即!魏杰的猜想到此为止,他不敢再推敲下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了丰和街的前方。
丰和街是通向倒影塔的三条道路之一。从城东的秋水小筑到桂河街到丰和街再直至倒影塔,这条路线分布着斩悔堂的七个分堂,无双门的布置衔接最为严密。但是所谓的严密也仅是针对普通的对手而言,如果突袭而至的敌人由大罗教坛主级以上的人物率领,光靠分堂的力量是无法阻止的。
前方乃是丰和街路段的一处陡坡,名唤一撇坡,此时,一道人影飞一般掠了上来。这个人引领双雄火并掀起的浪潮,不知穿过了多少条街巷,他的速度实在太过快疾,带起的气浪又实在太过猛烈,沿街的七八个平民被骤起的狂风扫的东倒西歪。
魏杰看到此人,内心的灰暗登时一扫而空。
门主!
他迎接的人终于到了!
纵掠的李无忧一言未发,只是眼角余光扫了魏杰一眼,就几个起落越过了一众门徒。
不超过三个呼吸的间歇,又有一个高大身影掠上陡坡。那个人影有着一飞冲天般的气势,状若魔神连晨阳也遮住了片刻。
魏杰望着紧追而来的宫无上,厉喝道:“结阵!”
五十四名斩奏堂弟子各就各位,长街如玉带,阵型如勾环,五十四人人分列为两圆阵,两个小圆阵交错互融,浑然一体,不分彼此,这个阵法称作晦沙陷龙阵,质性在于以弱击强,以柔克刚,是一个小门派的镇门之宝,被魏杰千方百计搜集得来,又加以改进,还胜原来三分。
此时堂主一声令下,静寂的阵型由死转生,动如沙行,就去兜截宫无上。
掠上一撇坡的宫无上人在半空,总要落脚。魏杰要抓的就是这个节点,他审时度势,不求留下宫无上,只求缠住一刻。
绝对不能让李无忧在身受重伤的情势下与宫无上展开决战,这是魏杰来此的目的。李无忧如果倒在倒影塔外,那么对无双门来说,一切都结束了。
魏杰摘下背上的白霓银尺,押在晦沙陷龙阵之后,作为策应。他抬头仰望着来势汹汹的宫无上,眼睛忽被光芒晃了一下,魏杰眯眼细看,却见宫无上的手腕一翻,手里现出一物。
此物在晨阳的映耀下发出灿灿的金芒,乃是一件三指余长,上下有尖,两头九股,腰身雕镂七叶宝石莲瓣的金刚降魔杵!
魏杰联想起宫无上威震西北的独门兵刃,顿感不妙,他大吼一声:“散开!”
已是晚了。
宫无上手握此杵,猛地当空刺下。这一刻,杵与心合,金刚降魔杵的挥动有多疾,宫无上的下坠就有多快,宫无上操纵着金刚降魔杵,某种冥冥之意也依附上了宫无上,太乙真仙就像是一颗陨落的流星,狠狠的砸在了地表。
轰然一声,梵音大彻之后便归于寂静,大音希声,重器无锋,金刚降魔杵凿进青石铺就的路面,干净的路面鼓浮出一圈灰尘,青石如同脆弱易碎的水晶镜,扩散开无数的裂纹。
宫无上的落点正在晦沙陷龙阵的中央。
魏杰离这落点有四丈之遥,震波与裂纹扫过,魏杰的心口咚地一跳,他感觉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掌攥握住了心脏,心腔里的血液瞬间压泵了出去,整个人膨胀欲裂,偏又半点气劲运使不出,除了心跳的声音,魏杰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的耳际淌血,双眼涨得赤红,大脑一片空白的看着十数个子弟离地飘起,十数个子弟四向横飞,还有十数个子弟软绵跪倒,亮晶晶凄艳艳的血珠如一阵雨雾黏上他的脸面,短短一瞬间,五十四个斩奏堂精英子弟没有一个能够保持站立的姿势,而这些倒下的子弟能够再站立起来的也不会有几个。
魏杰一口鲜血喷出,双手使劲拄着染血的白霓银尺,方能不倒。
判断无误,谋算正确,魏杰今日的行动亦没有一丁点错误,他的应变达到了极限,然而面对宫无上这个西北一顶一的传奇高手,他掌握的与之对抗的力量太过渺小了,完美的极限也无法带来改变,虚弱无力的魏杰只能任凭宫无上飞身而过。
宫无上一记威能莫测的行到伤心杵,破掉了晦沙陷龙阵,重创了魏杰。宫无上本可以杀了这个无双门斩奏堂堂主,不过他并没有那样做,善后处理自有随后跟上的魏魁斗、三清三世乃至婆娑小队等众。宫无上吸取了桂河街的经验,不做多余的纠缠。这些敢于螳臂当车的无双门门徒勇不惧死,只要能拖住敌人一刻,倒下时就是带着微笑的,对此,宫无上倒也存着几分敬意,于是,他的敬意便化作不藏拙的雷霆手段,先发制人毁了这群蝼蚁。
今日之局千载难逢,宫无上不会浪费追灭李无忧的大好时机。为了促成今日之局,大罗教付出的代价非同小可,想对李无忧下手的人不少,但是真敢下手的人却是没有几个,打动这些人,并不容易。可一切皆是值得的。杀掉李无忧,等于扫清了凉州的江湖,西北之境再无人配做他的对手。西北王府方面,大世子岑文海完全倒在他这一边,虽然现在种种迹象表明西北王对岑文海大为不满,将其削权冷藏,但这只是一时之气,与岑文海相比,李纯一怎么说都是一个庶出的上不了台面的野种,宫无上不信西北王有把李纯一纳入族谱的勇气。
宫无上蕴含强大力量的一击击垮了无双门的拦阻,更转化为启动身法的沛然动能,他再度掠出的速度比适才登坡时快了一倍。太乙真仙催动秘法调动全身的真气,毫不留力,一双瞳仁隐透着金色,十二成超负荷的向前狂飙。
丰和街离无双门的宗门塔林已经不远,宫无上死拼这最后一段的追逐,即使追不上李无忧,他也要把李无忧逼上绝路。
建筑物时光倒流般的急速后退,乱七八糟的背景对宫无上而言毫无意义,他只注视着前方逐渐显现的死敌。李无忧的身影已变得清晰可见,两人间的距离亦在接近,虽然有那么一刻,两人间的距离维持了不变的恒定,但是随着宫无上眼中的金芒转红,继而大盛,差距又再度缩小。
一会儿的功夫,两者之间的距离缩短至七十丈。
塔林不远,街市愈发稀疏冷僻,沿街的楼宇挡不住无双门宗门里最高耸的几座塔。
距离缩短至六十丈。
追跃上楼宇的宫无上眼界大开,巍巍茫茫的塔林好像森海一般迎面扑来,无双门的宗门就在眼前了。
距离缩短至五十丈。
大量的无双门门徒出现在宫无上与李无忧这两道快如闪电的高手周围。无双门门徒避让第一道闪电,奋不顾身的迎向第二道闪电。
距离缩短至三十五丈。
宫无上单纯依靠高速便震飞了三四个试图切近的人影,虽然还有更多的人妄想阻止宫无上的脚步,但是他们连接触一下宫无上都无法做到。
距离缩短至十五丈。
刀光骤现。
在这个极度危险的距离终于有人截住了飞跃的宫无上。
翻滚似香河汛期怒潮的长刀狠狠斩向宫无上的双足,无声无息似突降怨咒的柳叶双刀划向宫无上的左肩,柔情暧昧似暗藏心事的方寸小刀直搠宫无上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