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传情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睁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夜空中的繁星点点,然后是一颗挡住他视线的猴头。那猴子原本是蹲在他身边的,见他睁开了眼睛,便伸头过来查看,刚好与孟传情的双眼对视。
任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遇到这种事,都不免会大惊失色,好在孟传情的心理承受能力较强,只是心底咯噔了一下,瞪着猴子:“死猴子!你不知道猴吓人,吓死人吗?”在说话的同时,他已起身坐在地上,然后是一阵猛咳,猴子也在这时蹭地溜走了。
轻揉丹田,孟传情感觉自己浑身无力,心想,刀道第一高手果然名不虚传。刚刚那一战,他被陌阳刀的数道劲气所伤,功力还剩不到一成,近期内怕是不能再动武了。想着想着,他所幸又躺回了地上,对着茫茫夜色发呆。
闭目想想,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只记得冉必之出最后一招霸王刀时,猛烈无比,他根本就难以招架。本以为自己会命丧于对方的刀下,心底有些不甘,然后一阵气血翻涌,再然后……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刷刷刷……”孟传情扭头,见那猴子又走了回来,身后居然还跟着一个人。朦胧中,可见那人的大致身形,当是个精壮的男人,孟传情一时猜不透来人身份,只有当做没看见。
“原来没死,我还挖坑呢,真是浪费力气。”那人突然开口道。
“农牧夫?”孟传情听出了他的声音,大感诧异,“你怎么在这里?挖坑作甚?”
农牧夫抱起脚前的猴子,慢慢走近:“挖坑当然是用来埋你。”
“你跟我有仇?”孟传情不解。
“没有。”农牧夫道:“一个没有气息和脉搏的死人,难道不该埋了他吗?”
没有气息脉搏?孟传情忽然想起了那日,他与商慈初见时在海上遇难。当时他从洛知心手中救下商慈后也昏迷了一阵,据商慈所说,那时他也没有气息脉搏,所以才以为他死了。难道我每次昏迷都跟死人一样,是我的体质问题还是……奇异的内功在作祟?
孟传情想不通,也就不再想了,问农牧夫:“你来这里是不是跟南无诗有关系?”
农牧夫讶异地看着他,又听孟传情道:“你居然一点也不好奇我为什么会认识你,这就表示你可能也认识我,可我这张皮,只有南无诗知道,所以,你今天一定是见过她了?”
农牧夫在他身边蹲下,抚着猴子的毛,道:“无诗让我一路跟随你,暗中保护。我本想着你的本事也不小,应当不需要人保护才是,哪知一会儿的功夫,你就被人伤成这样了。”
“你一直跟在我后面?”
“你出镇后我就跟着你了。不是很近,不然早出来帮你杀敌了。”农牧夫道。
“那人,竟然为了一匹马跟我拼命,真衰,不过,他应该也伤的不轻吧。”
农牧夫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孟传情,道:“你还能站起来吗?”
“我有那么弱吗?”
孟传情说着就想起身,却见农牧夫握紧了拳头,口中道:“站起来又怎么样?我一拳就能打到你。”
孟传情睁大了眼睛看着农牧夫,虽然很不愿承认,但他说的却是事实,冉必之最后那一刀,没要了自己的命已是万幸。“所以,你是想给我一拳吗?”
农牧夫摇摇头,伸手在怀中掏了一支火折点亮,然后趁孟传情不备,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和腰际,毫不费力将他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喂!”孟传情大吃一惊,挣扎着叫道:“农牧夫,你干什么!放我下来!”当然,他的挣扎毫无效果。
农牧夫站起身,一手拿着火折朝林中走去,口中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像个废物,我可不想保护一个废物,还是把你扔回客栈,待在无诗身边比较妥当。”
“不行!”孟传情叫道:“你放我下来,我不回客栈。”
孟传情怎甘心被束缚,双脚双手不停的踢着挥着,虽使不出内力,但迫的急了,力气也来了,踢的农牧夫生疼。他皱了皱眉,将火折放在地上,伸指点了孟传情的穴道,后者再也动弹不得。
孟传情气极,冲他道:“你能不能换个方式带我走,一定要扛着吗?”他觉得这样很丢脸。
“不能。”农牧夫起身,接着走:“你知道抗和背有什么区别吗?”
孟传情想了想,道:“男的抗,女的背?”
农牧夫停下了脚步,歪头看着他,“当你遭到攻击时,可以随时将抗的人丢掉,而背着的人,你未必丢的掉。他可能会紧紧地缠着你,让你无法专心对付敌人。”
孟传情想了想,道:“意思是,你只背自己信任的人?”
农牧夫道:“谁不是如此呢?”
经他这么一说,孟传情也安静下来了,任凭农牧夫扛着往前走,那只猴子跟在他后面蹦蹦跳跳。许久之后,他不禁问道:“这猴子哪来的?”
“几天前捡的,打算带回家去送给农儿。”农牧夫道。
孟传情道:“送给农儿?还真是不错啊,她一定喜欢。”
“她什么都喜欢,只要对她好的,都喜欢。”农牧夫顿了顿,又道:“貌似,也很喜欢你,她在家里经常提起你。”
“农儿……”孟传情轻笑:“还挺想她的。”他想了想,又问:“农儿那么可爱,南无诗为什么还要抛弃她?她为什么叛教?”
农牧夫反问:“无诗有告诉过你吗?”
“没有。”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告诉你?”农牧夫将上一军。
孟传情哑然,这两人还真像夫妻啊,不死心,继续追问:“那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让你来保护我?”
“你话真多!”农牧夫有些不耐烦。
“这不是话多,这叫不懂就问。”孟传情反驳,“一个人待我好,难道我不该记得吗,就像是一个仇人,恨也当是有理由的。”
“理由?哼!”农牧夫听了他的话,心中有些气。哪有什么理由?理由还不是你这个小子!
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介怀,然而农牧夫却不得不承认,第一次见到孟传情,已然被他深深吸引。他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让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他。
农牧夫不知道,在吸引所有人之后,又将所有人残杀殆尽,这岂非就是天魔神功的精义所在,杀气,本身就是最伤人的。
“哎,还有多久到啊?”孟传情有些难受,见农牧夫许久未说话,不禁问道。
农牧夫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不多久就出了树林,继续向前走,大致有百步路程时,在一块巨石前停下。伸手在大石上一阵摸索,打开了一扇暗门。
“你记好这条密道,这是通向飞龙引院内的唯一一条密道,除了你我和无诗,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农牧夫边走边道。
“哎?密道这种事,是可以随便跟人说的吗?”
农牧夫默不作声,径直往前走,大概几十里之后,一间房现于眼前。房间阴暗潮湿,除了一张炕,和一些洗漱用品,没有多余的东西。孟传情本以为农牧夫会在此停下,没想到他穿过房间,接着往前走,大概又行了一半路程后,一个洞门又现于眼前。
农牧夫打开洞门,穿过飞龙引的侧院,直接将孟传情送到了南无诗的房间,未曾惊动任何人。
“他被刀道第一高手所伤,必须留在这里养伤。”
“牧夫,谢谢你。”南无诗感激不尽。
农牧夫看了她一眼,道:“我要回总教了,近期不会出来,你自己小心。”说完,又悄然离开了。
南无诗扭头,发现孟传情一直盯着自己,那眼神,似乎是要将她看穿。
孟传情开门见山地问:“说实话,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还让农牧夫过来保护我?”
第一次见面,他就觉得这个狠心抛夫弃女的人,挺绝情的。但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却觉得这个女人待自己很不一般,初次见面,才相处几天,她就将隐藏了十几年,人人都想争夺的魔灵珠送给自己了。她对自己,不仅仅是大方,还有一种特别的关心。当农牧夫将他带进来时,他明显能够感受到对方脸上的担忧,这绝不是一个不想干的人应有的表情。
南无诗显然没料到孟传情会这么问,愣了愣,笑道:“因为,我觉得你可能是我恩人的儿子,你们的眼睛太像了……”
孟传情打断她,缓缓道:“你是说那个陵城人?他真的存在吗?其实最初听你说这个人时,我心情是有点激动的,所以并没有怀疑。可是现在仔细想想,却还是破绽百出。你和农牧夫,莫云苏,三人第一次见我,仅凭我的眼睛,就能认出那位恩人。这说明,那位恩人对你们的印象太深刻了。我和商慈认识了这么久,也不敢说凭一双眼睛就能认出她,除非,你们与那位恩人有着更深厚,更长久的感情,或几年,或十几年,甚至几十年。这个人,一定是长期居住在天魔教的,他一定是天魔教的人。对不对?”他紧紧盯着南无诗的脸,不放过对方丝毫的表情。
南无诗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几乎僵立当场。她完全没有想到,孟传情会猜测到这些。她愣了许久,才缓缓道:“你想多了,我待你好,仅仅是因为,你是我儿子。”
“啊?”孟传情猛咳两声,瞪大了眼睛看着南无诗。
南无诗笑了笑,“难道你忘了,第一次见面时,我们就是以母子相称的。”
孟传情松了一口气,“你还当真么?”
“为什么不呢?”南无诗道:“我不觉得,多你和商慈这对儿女会有什么坏处。”
“你待我都能这么好,那么农儿呢?你怎么忍心让她觉得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孟传情想到农秋音,不禁有些同情她。若是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肯定会恨死南无诗,甚至,她也会恨自己吧?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南无诗心在颤抖,若不是因为他,她何苦要承受这一切?
“那么,当年你究竟为什么叛教,有什么比你的家人还要重要?”
孟传情始终觉得,家人是自己永久的支柱。抛去和他有些仇怨的孟凡尘,他的每一个亲人,他都非常珍惜。他可以疏远他们,但绝不会背弃。而南无诗,却轻而易举地做了,丝毫没有后悔,这样的人,究竟是无情,还是真的迫不得已?
“你不需要知道。”南无诗避而不谈,心道:我不会让你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你只要这样潇洒地活着,就足够了。
孟传情苦涩一笑,道:“对,我不需要知道,我也没有资格知道。我连自己的身世都查不到,有什么资格去管别人的家事呢?这次出来,原本就是为寻找身世而来的……”
南无诗打断他的话,“你是怎么到武林庄的?”
当初,楼哥的儿子被人带走,下落不明。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心只想着保护他,却从未想过,这个孩子是如何到了孟家的?现在想想,收养这个孩子的人,岂非就是那场阴谋的最大嫌疑者。这个孟凡尘,很值得怀疑!
孟传情道:“听大哥说,是父亲在门外捡的我。可能正是因为我不是亲生的,所以父亲从小就待我不一样吧。”
南无诗追问:“他待你难道不好吗?”
孟传情看着她,没有做声。这个女人问了那么多问题,句句透着关心,说跟自己没关系,谁肯相信?
南无诗又问:“听牧夫说,你的生辰八字是辛未年四月初七辰时,如果是捡的,你家人怎么会对你的生辰八字那么清楚?”
孟传情心念一动,道:“好像八字就戴在我身上吧。”他眼神一直盯着前方,思索着什么。
怎么可能!南无诗差点惊呼出声。楼哥的儿子,当年丢失的时候,身上没有任何东西,而且,他的八字,只有几位亲近的堂主知道,连絮语和席飞都不知道。难道,当年的天魔教内,还有其他叛徒?
南无诗正想着,忽听孟传情道:“我在想,楼仲丛会不会有两个儿子?那个舒玉,你们天魔教的少主,他和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我和他会不会是双生儿?”
南无诗心内无比震惊,这个孩子,他怎么能猜到这些?不行,绝对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回去认祖归宗的,到时,那些想对天魔教不利的人,一定会对他出手。
如此想着,她淡淡地开口道:“就凭你,也妄想做我楼哥的儿子?整个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我楼哥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如今身在天魔教的楼郁殊。”
孟传情盯着南无诗的眼睛看了一会儿,道:“南无诗,你不告诉我,我也一定会自己查清楚的。反正我现在受了伤,哪也去不了,我就留在这客栈里,待在你身边,就不信你不会露出破绽。”
南无诗心中暗喜,口中却淡淡道:“随你,不过我这客栈可不会白白留人的。你要是没钱的话,就得帮我在客栈里打杂。”不能对他太好,太好了反而令他怀疑。
“啊?”孟传情一愣,“打杂?”
南无诗道:“不会太忙的,这几天我会招个伙计和厨娘,人多的时候,你帮下忙就行。”
孟传情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我有钱。”
南无诗一把夺过,“这是我给你的,从现在起,你就是个穷光蛋。不干活的话就去睡街头。”
孟传情虽然很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妥协,如此,他就一边疗伤一边打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