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堂

8

我看他日子过得平淡,每天依照规律上学放学,目送他匆匆的身影,便觉得安心宽心。

我是不可能有这般轻松与爽朗的。

我是个女孩,是个底层的物种。是不被重男轻女的家庭所珍惜的品种。

田心是个男孩,他虽享有作为男性的一切好处。但活该命中躲不过的白景,那些带给他像噩梦有像是知识和技能的人。所谓的师门,所谓的神奇。所谓的被虐待长大,与我一样,不被爱。

我们同不被爱,童年不幸。他也是身上被烙下黑暗底色的人。我不怕我的刺骨寒凉伤了他,也不怕我的俗世泥垢污浊了他。

即便是我爱而不得,终究看着,成了师徒,也是心甘情愿、心满意足的好的。

我见过了李良的出现,便知晓田心心中又有难以排遣出去的孤独与愤懑。准是他父亲又教育了他或是他又和母亲吵了个架。

心疼到底还只是那一瞬间,但我一贯是个重信守诺的人。只要是答应了的事情,便是再难,赴汤蹈火、刀山油锅,我也闯得。

义正言辞。

日子照旧再过,田心的手慢慢结了痂。我还是坚持着,很固执,要他天天上药。毕竟是寒冬腊月的时节,伤口很容易就生了冻疮,届时更是疼。

其中不乏我带给他的创可贴。我只是随手从家里的应急医药箱中翻出来的东西,貌似已经过了期。怕田心注意到,反而怪罪我是不安好心。

心中怀着歉疚,我用刀在自己手臂上割了一道痕迹,不长不短,深些。血流的并不多,但确真是很疼。此刻我不免为田心手上被李良打出来的伤捏了一把汗。我用的同是过期的创可贴,云南白药产的那种,虽说是过了保质期,但对质量好似并无多大影响。

我还活着,且好好的,田心也当无恙。

我发现了万堂,本以为是个存在于真实世界的人物,至少是个江南水乡的汉子。是活力灵动的,像琅琊榜里的飞流那样。

结果这倒是个爱乱跑的孩子。他行动是极其敏捷的,像个小猴子,上窜下跳。来来回回就在阴暗不见光又人很少的科学楼。

科学楼是标准的超长甬道建设的楼层,层数也不多,因为比教学楼矮的缘故,太阳不太能够照的到。阴森森的,便于隐藏,也方便练习洞察力。在这么一个地方,任何一点点细微的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

我挺怕鬼的。大概是从心底里怕到了骨子里。总觉得那种太阳不太能光顾得到的地方便是饿鬼怨灵的积聚地,却也怕万堂对田心的身体造成什么类似于李良的伤害。

终究放心不下……

我跟不上万堂的脚步,尽管我对他的脚步声格外敏感。他好像注意到了我,但关注点不在我,而在我衣服上悬挂着的毛绒球。

粉粉的,是我红色羽绒服上的挂饰。我很是喜欢它的触感。也喜欢那种毛茸茸的样子,看似使我不再那般凝滞得彻底。

万堂大概是想得到我的毛绒球罢。他本是能够极为轻易的甩开我,但他似乎是在玩我,像猫玩着老鼠,在准备吃掉她之前。

他写在纸上的万堂两个字,是小学生的丑陋字眼。包括那不属于田心的笑,有些孩子气的奸诈狡猾。我终是无话。明白了这其中又是一个人,另一个在他意识中游离的人。

倒与田心记忆中的形象偏差甚远。他很轻易的在五层之高的框架或复杂或简单的楼层中若隐若现。时而映入我的眼帘,一会儿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恨很迷惘,跟踪他是个极为费力的活计。我心思不定,眼神也游离飘忽,恍惚得厉害。近视使我晕晕沉沉的,在楼梯的台阶处,好巧不巧的,摔了一跤。

还是走上前来的一群学生们见义勇为了,善心泛滥,我才得以像个弱者那样被扶了起来。不过,我是不会像倒打一耙的碰瓷者那样做派的。

腿麻木酸软,可能是心中太过于急切的缘故吧。脑子里仍旧是那个坚定无比的信念,我不能停,不呢。我要追住万堂,问个清楚。我要告诉他他和田心本就是一体的,我要送走他们,所有人。

到时候,这个身体里只有田心,我的革命就算是完成了。

继续恍恍惚惚追到操场上,看见人很多,却还是看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我是怕的,怕这个点儿会在这里遇见打太极的萧荣,也怕见了洪小颜,又问我,红鸟啊,你为什么不学习?

红鸟,为什么浪费学习时间在这样的人这种的烦乱没有章法可言的事情上?你所耗费的心力说不定只会是徒劳。

执着、强求、求不得。

我的脚步迅速踏过了黑暗的科学楼全部的楼层,也用眼睛把操场之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都扫视得干净彻底。那其中必然没有田心。我几乎放弃,想要流泪。

当我再次站在两栋楼之间的时候,正是人流如潮水涌进楼梯口内准备上课的时刻。蓦然绝望置地,有一块东西被强行剜掉了、偷走了。

正好飘了雪花,我听见田心在叫我,他从楼梯口挤过人流缓缓走出来的。

他只说了,回吧。

我便知道了,那就是他,我能认识的,认出来的田心。不是什么狡猾万堂,暴力李良。不可怕,不阴暗。是和我相近的底色。

在他毅然转过身去的当下,我的泪,再也抑制不住……

有委屈,有未名。

真是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