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跳槽了,有一家正在筹建期的旅游杂志出了高薪挖我过去做栏目编辑,所谓高薪也不过是比我现在的工资高了一点,我却想到没想就答应了,我不想在做什么散场的青春了,我的青春已经散场了,我不想把那些青春的回忆当成干黄酱一样熬了又熬。

辞职的下午我就请安然去喝咖啡,我说:“我升职了,跳到一家还没搞好的杂志去当主编,顺便帮你去挂个摄影记者的名。”安然却说:“我跳槽了,进了广告公司做策划。”我当下无语,“家里说,我要是在不找个安分的工作就叫我回去嫁人。”我抠了抠头,“不过也是,你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了。”“结婚?”安然突兀地怪叫了一声,她就是这样,随时随地表情夸张。“我只要想到我的生活里被塞进一个自己不那么喜欢的人就觉得恐怖,叫我结婚不如杀了我还爽快些。”我仔细地看着她的脸,毕竟也过了二十五岁,她和齐林一样开始呈现出一种老态,皮肤的毛孔也在逐年变大,连眼角的皱纹都看地得格外显眼。“老了就该认命,别到了三十岁一过,想嫁都难。”我不遗余力地打击着安然,我真怀疑她有没有脑子,年轻是件挽留不住的事,难道她还追求着什么不成。

“话是这么说,人老了就该认命,我何尝不知道要结婚了,可是难道想结就能结吗?像你跟齐林,在一起两年多了,还不是每一天都在想着结婚的事到现在也没结。尤其是我们这种外来人口,又想要嫁的好,难道你只会挑剔别人,别人就不会挑剔你吗?要长相没长相,要钱没钱,混到现在连个稳定的工作都没有,凭什么结婚,就算现在仓促地嫁了,说不定以后连孩子的奶粉钱都出不起。”安然搅着杯子里的咖啡,勺子撞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一下一下地似乎响到了我的心里。

“太阳真好。”我看着斜射在桌子上的两方阳光,这么说着。

安然愣了一下,丢了一根烟给我。“别在说这些让人沮丧的话题,现在还不想知道自己凄惨的处境。”

“你凄惨?比你凄惨的人多着呢。”至少我和安然还能坐在干净明亮响着轻音乐的店子里喝东西,可是有人连三餐都混不饱,但只要一想起欧阳,我这一点点优越感也没了。

我和安然在街上溜达了一下午,在步行街来来回回走了三遍。我们经常都在这条人潮涌动的街上散步,听着喧闹的音乐声,感受着接踵摩肩,这个时候我们才是这个城市中的一份子,而还不是繁华外的旁观者。

安然说:“又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别人都以为我们在逛街,其实我们在谈话,可是我们又谈了些什么呢?不过是些废话。”

日子就像白开水,在我们无力改变之前,就先喝光吧。

晚上,齐林难得不加班,请我和安然吃饭,在刚刚坐下的时候,我接到四毛的电话,说有个乐队搞专场,让我过去看看。我挂了电话,抿着嘴看齐林,齐林笑着说:“你又有事情吧!可是总不能扔下我跟安然就这么跑了吧!”安然看看我,又看看齐林,说:“你滚吧你滚吧,我跟齐林吃算了。”我听安然这么说,马上背了包跑出去。我亲爱的安然,太理解我了。

演出的地方就是上次四毛搞话剧的场地,那一片基本上每天都有地下演出,我看了看表,现在搭公车已经有点晚了,打车又很贵。我想起欧阳,看来有车一族还是好啊!欧阳接电话说:“有什么事吗?”“请你去看乐队演出怎么样?”“可是我在听音乐会。”音乐会?我知道,这几天有个法国的一个乐团在演出。“音乐会多没激情,你还是跟我去吧,我在步行街路口等你。”欧阳到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路灯照的每个人的面孔都不甚明了,遮遮掩掩地都露出疲惫混杂着满足的神色。我坐在路边,喝一瓶可乐听歌。我和安然都很喜欢的一首英文歌叫《Stranger in paradise》,在热闹的街头,耳朵里却是Sara Brightman空灵寂寞的声音,会让我感到自己的灵魂是飘在半空中,寂然地看着城市中每时每刻都上演的喜怒哀乐。

坐在欧阳的车里,他开了音响。我们的生活方式不同,连听的音乐都不一样,出乎我意料的是,欧阳听的居然是街头rap,我关了他的音响,把耳机塞到他的耳朵里。我喜欢听着那些女歌手,淡淡沙哑地用几句词唱出一个人内心最深初的孤单,整个情感都随着旋律喷薄而出。

“这是谁的歌?”欧阳问。

“许美静的,当阳光变冷。”

车行十多分钟,听了三四首歌,欧阳每一首都在问,问得我不厌其烦,最后我把mp3丢给他,“拿回去自己看吧。”

我和欧阳终于赶上了开场。这次的乐队走的是歌特路线,音乐做的非常大气,每首歌的前奏都是由激烈的双鼓点起头,女主唱则是用美声的发音方式,让我不由的联想到夜愿乐队。现下中国的摇滚就是这样,由老一辈的学习变成拙劣的模仿,无论是金属,还是朋克,歌特,都做不出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有民谣一支还是苦苦挣扎。我揪住四毛问:“这就是你所说的水平很不错的乐队?”四毛委屈道:“是你喜欢歌特的,我就叫你来了。”我狠狠地打了他一拳,“有这个时间,我还不如自己在家欣赏夜愿。”我扯着欧阳走了出去,欧阳摇了摇头,“总算清净了。”我有点歉意地从包里翻出两张CD,“这个借给你听,算是耽误你听音乐会的补偿。”欧阳接了过去,那是我很喜欢的两张CD,一张是夜愿在98年出的专集,一张是爱嗜血。欧阳看着怪异地封面,迟疑了一下,说:“我不太喜欢这种风格。”我黑着脸当下就想给欧阳一拳,这人太没欣赏水平了,想当初安然追着我一定要我把这张爱嗜血的碟子送给她,不管她怎么磨我都没改口,只能借不能送。我把碟子丢在他车里,“回家听听就知道了。”我不敢说每个人都喜欢摇滚这种风格,但是如果有人听到夜愿女主唱的声音说不好听的话,那我肯定会狠狠踩他几脚。

我和欧阳百般无聊地开着车乱逛,我问他:“你就不忙着赚钱吗?不忙着约会吗?”欧阳白了我一眼,“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大老板忙得累死累活的?我的工作可是很轻松的,忙的都是那些为我打工的人。至于约会嘛,现在没什么兴趣。”“没兴趣?你是同性恋吗?”欧阳听到这话猛地停下车,“同性恋?你看我像吗?”“像!”我格外坚定地说。欧阳沉默了一会,说:“恩,我是同性恋。”其实在我的身边,什么希奇古怪的人都有,比如两个很优秀的女生,怎么看都是千人追万人捧的,可是就是愿意当同性恋,她们说:“当异性之间的感情已经变的薄如锡纸,人们就开始向同性之间寻求一种更为可靠的情感。”我相当理解这种感受,人活一世,谁都不希望有那么多的痛楚和波折,寻求的不过是安稳罢了,既然可以得到心灵上的快乐,又何必在乎性别呢。

“要我介绍你去‘黑猫’吗?”黑猫是H城最有名的同性恋酒吧,我很多朋友都是那里的会员。

“黑猫是什么地方?”

“是个酒吧啊,你要去,我带你去玩。”

“好啊。”欧阳跟我在一起就像一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什么都愿意尝试。

“黑猫”窝在一条小巷子的尽头。没有灯箱,只是从门口的毛玻璃透出昏黄的灯光。它与这个城市中的酒吧相比属于“低消费”,每个人进场的时候交25块就可以随便玩。老板叫严立汶,我们亲切地叫他“蚊子”。蚊子当初为了他的伴来到H城,开了这间小酒吧,认识了安然,所以黑猫就成了我和安然的老根据地,没事的时候就会来这里跟蚊子喝两杯,消磨一个下午的时间。

我和欧阳进去,黑猫里的晚场刚好开始,大厅的圆桌边坐着几个熟人在玩“杀人游戏”。这种游戏的流传也是从黑猫开始的,当初蚊子介绍我跟安然玩,我们一下子就迷上了这游戏。我拉着欧阳凑过去,桌边的几个人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蚊子从吧台后面冒出来,”小若,来了啊。”“恩。”“欧阳,我的朋友,你们一路人。”蚊子和气地伸出手来,“我是蚊子。”“欧阳。”蚊子说,今天算是认识了新朋友,请欧阳喝了杯他亲自调的酒。我的朋友就是这样,不会问你的职业,不会问你的收入,只是单纯看着顺眼就在一起聊天,聊得投机就算朋友,掏心窝子地对你好。

我和欧阳,蚊子坐在角落里的小桌子上聊天,桌子上摆着我送给蚊子的烟灰缸和安然亲手做的风灯。蚊子问欧阳对什么感兴趣,欧阳指了下墙上地涂鸦,说:“我对这个感兴趣。”涂鸦是四毛画的,当初画的时候安然就说四毛会把这块墙给毁了的,蚊子说毁就毁了,这年头,看不懂的东西都有一个称号,就是艺术。其实我知道四毛在涂鸦这方面很厉害,毕业的时候还想开个涂鸦工作室,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流产了。黑猫墙壁上画的是一个用枯手捂着脸的半面女人,瞳孔是红色的,在灯光的映衬下发着微微的阴气。蚊子怪笑着问欧阳:“你们是红蓝铅笔吧?“欧阳茫然地看着他,我开始疑惑,欧阳承认说是同性恋,为什么连这个都不懂呢?蚊子看欧阳半天没回答,就爽朗地笑了下,“我理解,很多人都不想说。”就这样,我和欧阳喝起了酒,因为很久没喝酒,喝了一点就上了头,觉得脸红心跳的,我拉着欧阳说:“你知道么?我的恋爱谈了很久,久的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在谈恋爱了,也不知道谈恋爱有什么感觉,但是一喝酒就不一样了,会觉得心跳也快了,脸上跟飞了红霞一样,这时候我就幻想着,我是站在心爱的人面前,我们因为一点琐事吵架了,然后我拉着他的手道歉,那些感觉.....虽然我们性取向不同,不过你也应该懂吧?”欧阳说:“我懂我懂,谁还能没谈过恋爱啊?”

那天晚上我喝多了,抱着酒吧门口的树吐到胃痛,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醒来,发现齐林坐在床边,昨天晚上的事情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跟欧阳说的全是感情的事,说我现在感情怎么空白怎么空虚之类的。齐林握着我的手,看我醒来说,“昨天是欧阳把你送回来的,你什么时候跟四毛一样了,喝点酒就又笑又闹的,搞的欧阳把你抱上楼就瘫倒家门口了。”齐林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带一丝微酸的口气,我的男性朋友太多了,他早就习惯我在外面厮混到半夜,然后被一个男人送回家的状况。

“欧阳呢?他还好吧。”

“他说今天要上班,把你送回来就走了。”

“你怎么不上班?”

“请假休息,在家照顾你,你这样我怎么放心我上班?”齐林一边说,一边帮我去客厅倒水,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回过身问:“欧阳又是什么朋友?看起来还挺熟的,居然放心跟他去喝酒喝到半夜才回来。”齐林就跟大部分男人一样,表面上永远装做放心我,相信我,可是心里还是在怀疑着,只是他城府不够深,总是憋不住要问出来。

“欧阳啊?同性恋。你小心他对你有意思。”我吓唬齐林。

“我是你的人了,别人就算有想法也抢不走我。”齐林是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他从来都以为自己是优秀的,也以为我们的感情是坚不可摧的,我心里偷偷地想,齐林你这小样,你现在不管我,以后我跟人跑了看你怎么办?

齐林把杯子给我,若有所思地说:“年纪轻轻的一男的,长的又好,怎么会是同性恋,可惜了。”

“你世俗,同性恋怎么了?挺美好的情感。”

齐林盯着我,不屑地摇摇头。齐林就是这种传统男人,他认为违背了社会道德观的东西就是不好的,这些方面我经常跟他有分歧,我认为只要是自己开心的,那就没什么错误。齐林说我太自我了,也许是吧,可是往往自我的人活的才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