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事为重

清晨时分,容雪一觉醒来,窝在锦罗薄被里赖了会床,待罗帐外灯火渐亮,才起身招呼:“我起来了!”

雪花应了一声,撩开罗帐。冰珠捧上鞋袜,帮容雪穿上。容雪蹬着脚见两人换了绣枫纹的秋罗半臂,下穿着秋枫色凤尾长裤。鹅黄窄袖,金丝缎带。眼睛一亮,不由赞叹:“这样式好看,谁定的?”起身下床,边走边问:“我今天穿什么?”

雪花跟到南窗下的梳妆案前,从漆木妆盒里拿出一柄紫檀木梳,站到容雪身后梳头,随口解释:“是正院里的桃钗和剑钗两位姐姐定的,大夫人当时忙着二夫人的事情。等空闲下来,又嫌颜色太亮了,埋怨了好几天呢!”

容雪知道山上人多,夏天做秋裳,秋天做冬衣。略加推算,即知定秋裳时,正当潇璇新逝,不由感慨:“这衣裳是灵丝织的,看来山上真地阔气了,连制式衣裳也用上灵丝了?不过这丝染得太亮,多透几次灵气,就会退色的。今年穿过以后,明年再穿只怕就不好看了。”

她说话间,冰柱捧来一套衣饰问:“姑娘,你看这套怎么样!”说着拎着双肩展开。

水晶灯旁,容雪透过落地大镜,见身后是一套绣金菊的淡青色窄襟深衣,点了点头随口询问:“是用蜀茧裁的?”

“是姑娘拿回来的蜀茧!”冰珠站在容雪身后,与有荣焉,微笑应承:“上个月我按姑娘的吩咐,拿去‘织云馆’定衣裳。大伙一见这丝料又韧又滑,颜色全浸到了丝里,就知道这不是我们这里产的丝,都要裁两尺回去做襟打边,羡慕地和什么似的!”众人有一句没一句,待帮容雪梳好后发,又将鬓发盘至脑后,用束发金环反挽了一个惊鸿髻。容雪又戴了对赤金耳坠,穿衣出门,待走到到“紫薇阁”,已是日出东方。

荣耀用大红丝带束发,穿了件墨绿色赤襟深衣,随后赶到。看见容雪,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问候:“大姐,早上好!”

容雪见小伙子精神十足,点头称赞:“不错,精神!”说话间周氏抱着茂哥儿,容光牵着歆姐儿,容辉牵着韵姐儿,先后进门。兄弟姐妹聚到一起,相互见过,这才进屋去给父母请安。

一家人在中厅吃早饭时,李蕃宁嘱咐荣耀:“路上多听你大哥的话,到了宋家对人要客气,见到长辈要行礼,该有的的礼数一样也不能怠慢。”

容辉听了,忍不住好笑:“哥当年可是单枪匹马,深入虎穴。你还要大哥陪着,真没出息!有本事混进他们家,让人心甘情愿地跟你出来。”

众人忍不住好笑,李蕃宁脸色微凛,沉声笑骂:“小兔崽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你这么教人的吗?”

韵姐儿听了,却睁大眼睛问:“爹,你还打过老虎啊!”满眼都是小星星,敬佩崇拜,兼而有之,却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早饭过后,容光领着荣耀拜别父母:“爹,娘,我们先走了。最快今晚,最迟明晚就能回来。”

老夫妇俩点头嘱咐:“路上小心!”“多带些护卫!”

容辉也站起身说:“我要去巡营,中午就不过来了。”说着躬身一揖,陪兄弟俩出门。

容雪也起身说:“爹、娘,我也要去一趟陈家,中午可能不会来吃饭,”敛衽一礼,随后跟上。

周氏也要去示下琐事,连忙嘱咐歆姐儿:“你就在这陪祖母和祖父,啊!”见小丫头点头,抱着茂哥儿说了声“我也先走了”,忙追上去送丈夫出门。

一时间人去席空,只有歆姐儿还在想,大家刚才为什么笑话自己。忽听祖母招呼:“韵姐儿,来,我们去讲故事!”精神一振,笑嘻嘻小跑过去。

日出雾起,铺天盖地。容雪凭虚御风,遨游雾海,半刻后飞至陈都,直入内城。凌霄接到消息,用束发金环梳了凌云髻,穿了套淡紫色克丝深衣,亲自迎到午门外。朝阳下,白云间,看见容雪下来,欣然招呼:“不曾远迎,还请恕罪!”

“姐姐和我还客气吗?”容雪飘然落下,微笑问候:“三月不见,姐姐气色好多了!”

“谢谢!”凌霄抿嘴一笑,伸手相请:“我们去后面说话。”说话间有侍卫拉来轻帷马车,请两人登车。一行人穿过前三殿,直入后寝宫。

群淑环绕中,容霜戴了整套赤金头面,穿了件百花大衫,牵着个两岁小童等在宫门外,看见车架过来,连忙上前招呼:“大姐,你来了!”

“二妹,这是理哥儿?”容雪看见小家伙眉眼俊俏,欣然问候:“只是在信里听说,都长这么大了!”站起身踏凳下车,上前招呼:“理哥儿,来,我是你大姨!”

理哥儿抬起头,看见母亲微笑颔首,才奶声奶气地喊了声“大姨”。

容雪欣然微笑:“我们理哥儿真乖!”从腕上褪下容辉送的“金刚石”手串,一共十八颗,颗颗都有鹌鹑蛋大,阳光下晶莹璀璨。

容霜虽不认识“金刚石”,可见凌霄明眸一闪,也知其非凡,连忙推辞:“大姐,这太珍贵了,小孩子受不住!”

“没事,没事,我们理哥儿是有福气的!”容雪笑着塞进小家伙怀里,站起身商量二女:“我们进屋说话?”

理哥儿见宝石晶莹剔透,满心喜欢。抬头看见母亲点头微笑:“还不谢谢你大姨?”精神一振,欣欣然喊了声“谢谢”,才双手接过手串,塞进衣襟。

容霜伸手相请:“大姐,姑娘,进屋坐吧。夫君还有几件要事和臣下商量,一会就来。”当先带路,迎二人走进后寝宫。

正宫七间九架,地铺金砖,顶缀青罗,红墙碧瓦,雕梁画栋。珠环翠绕之间,容霜牵着理哥儿,将两人迎到西梢间坐,侍女随后端上茶水。举止轻柔,进退有度。

容雪坐在南窗下根雕木桌前,端起茶轻啜一口,说起家里的事:“我们山上换了秋裳,绣枫叶的秋香色半臂,秋枫色的凤尾长裤,金丝缎带。穿起来又显腿又显腰,可漂亮了。”

“是吗?”容霜欣然应承:“怎么没带两套来,我也好让针线上照着做,看是不是又显前面,又显出面?”一语出口,逗得两人掩嘴直笑,直到侍女通传:“主子下来了!”

三人起身相迎,见穿湛蓝色深衣的陈凌云款步走来,纷纷裣衽问候。理哥儿拽着容霜的手,“噔噔噔”跑上前喊“爹爹”。陈凌云摸着小家伙的头,随儿子喊了声“大姨”,又嘱咐容霜:“你带孩子出去准备,中午大姨就在这里吃饭。”伸手请二女坐下。人情练达,有条不紊。

容雪见母女俩下去,才正色开口:“上月初一,二哥我们接到‘春申灵君’用勘合下的请帖,邀我们‘道德腊’去襄阳昭明台赴‘丹元大会’,我们二十号动身,昨天才回来。”当下把‘七夕’月下,昭明台上的事和兄妹俩一五一十地说了。

凌霄目光闪烁,陈凌云面沉如水,皱眉轻哼:“欺人太甚!”

“当时我在场,还和那黄家孙女打了一架。”容雪悻悻地说:“她使的是‘君子剑’,我本来打不过她。幸亏衡山掌门王谷子前辈看不过去,随口指点了我几手恒山剑法,我才稳住了阵脚。”

陈凌云皱眉冷笑:“恃强逼婚,这叫什么‘君子剑’!”

容雪讪讪然苦着脸说:“黄家我们得罪不起,家族基业为重,我哥想了几天,只好让我来向凌霄说声抱歉。”低下头正色赔礼:“实在对不起!”

陈凌云摆手婉拒:“大姨快别这么说,都是一家人,这其中的为难,我们也体会得到!”

“你们是怕没了黄家做靠山,‘丹霞山’不会善罢甘休吧!”凌霄冷冷一笑,正色询问:“‘丹霞子’和‘杨家老祖’的死,和你们有关?潇璇,其实是死在那两个死鬼手上?”

“你……”容雪听得眉梢一跳,背上直冒冷汗,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另起话题:“总之,不管‘春申灵君’图什么,既然当众许下道侣,就不是那么容易收回的,我们也不敢得罪他。”

陈凌云想起来就有气,轻锤大腿,也为容辉不平:“所谓道侣,不过是个玩物。给就给了,居然还要和正室平起平坐,他到底还要不要脸!”

修炼者游历天下,碰到心仪女子,往往以结成道侣哄骗。待女方色衰爱弛时,也不过以妾室安置。此类传闻,坊间屡见不鲜。容雪听出重点,会心一笑:“自古只有夫妻同心,共修大道的。还没听说过有后进门的道侣能和正室平起平坐后,能功参造化的。此风若开,打的可不是我们一家人的脸。”眼睛一亮,看向凌霄。

二女想到了一处,四目相接,微微点头。凌霄毅然决断:“我愿意嫁!”

“什么?”陈凌云吓了一跳,瞪向妹妹问:“你可想清楚了?那可是‘春申灵君’的孙女,你们两个碰到一起,他不把你捏成水才怪!”

“我想清楚了,四年前就想清楚了!”凌霄正色表态:“潇璇姐对我们恩同再造,她的嘱咐,我愿意遵守。”

容雪精神一振,举起手信誓旦旦:“好,有姐姐这句话,妹妹全力周旋!”站起身来,裣衽告辞:“想不到姐姐还会答应这门婚事,我这就回去,跟二哥商量,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周旋。”

陈凌云也觉得变起突然,需要冷静三思,于是再不挽留,起身相送:“那就有劳大姨了!”当先带路,亲自送容雪到殿门口,看见容霜正带着儿子在院中草地上学跑路,朗声嘱咐:“容霜,你和理哥儿替我送送大姨!”

容霜微怔,张嘴要问,一想不妥,只好随口说了声是。站直身抱起儿子,招呼容雪:“大姐,我们这边走!”并肩相送。

朝阳之侧,陈凌云见容雪出了宫门,连忙询问:“凌霄,你没糊涂吧!”

凌霄神色镇定,伸手请兄长回屋,自己跟在身旁,边走边问:“‘春申灵君’,堂堂一方诸侯,为什么要嫁孙女给师兄作道侣?”微微一笑,自问自答:“一是她的孙女太多,二是为了灵山的道统,三是多了个报账的小金库,四是多了个卖人情的地方。除了这四样,我想不出还有其它理由。”

她走到西梢间圆桌前,亲自给陈凌云和自己倒了杯茶,端起青瓷茶盏,轻啜一口,接着说:“灵山的道统,我们也没几样。就算我和那位黄家小姐平起平坐,师兄若给她一份,断然不会少了我们的。况且他们也需要人制衡那位大家小姐,我若去了,受委屈是少不了的。吃亏嘛,却不一定。”

陈凌云觉得妹妹说的有道理,可一想到她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心里就有气。苦着脸端起茶喝了一大口,长长吐出一口热气:“既然是你自己选的,那也由得你。现在哥没别的本事了,有些事你要是拉不下脸来,就给哥捎个话,哥舔着脸去给你闹!”

“哥!”凌霄想起兄长当了近十年一国之主,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又是感激,又是感动。深吸一口气,侧头看了北方一眼,正色保证:“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吃亏的!”觉得气氛沉重,顺势移话题:“哥,你给我多少嫁妆!”当下和陈凌云商量起陪嫁,直到容霜送走容雪回来。

秋风萧瑟,阳光灿烂。容雪为表敬意,坐小游车出午门后,才鼓荡灵力,纵身腾起,御风而去。人在空中,想起容辉要去巡营,当下认准方向,直奔山南小城。

灵山卫大营设在樟树林中,占了一顷地界,林外设了法阵遮掩。辰正时分,战鼓隆隆。五千人赤裸上身,以方阵列队,集体训操。每阵百人,相隔一丈。方阵间相隔三丈,排在了营外空地上。陆大海顶盔冠甲,伴着鼓点呼喝:“一,二,三……”

众人蹲着马步,应声出拳,一拳一个“杀”字,“杀,杀,杀……”气势惊天,振聋发聩。

秋阳朗照下,绿树环绕间,容辉用青玉簪挽了个道髻,穿了套棉布深衣,背着手在队列中踱步,边走边说:“身体放松,以气御劲。出拳时感受身边人的气息振动,寻找合力……”说话间神有所感,继续嘱咐众人:“现在多用心,将来才能少伤心。现在多流汗,将来才能少流血!”说着踱出对列,抬手示意陆大海继续,直往林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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