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道路上人头攒动,两人便牵着马走。忽然马路中间围满了人。二人拽住一个正往外走的老乡问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道:“还不是痞子欺人,正在向两个打把式卖艺的外地人讹钱咧。”
两人相视一笑,心道:“这痞子无赖倒是哪个地方都有。”
东方芝珠要上前去看,叶轩博拗她不过,只好陪她过去,叮嘱一句:“不可伤人性命。”
东方芝珠答应一声,一跃上了马背,径直站立上面。里面两个人她都认识,正是在解留镇青石桥受王二啰唣的那父女二人。她笑着摇摇头,心道:历史惊人相似地重演了。看来这父女二人命中注定犯小人啊。
她一个蜻蜓点水,轻踏几个踮脚围观人的肩头,几步跳进圈去。
那书生正与那痞子争执,见忽然跳进一人,仔细一看,不由大吃一惊。东方芝珠此次仍是相公扮相,与在青石桥时一般无异,他自然认得。
只见他捡起地上的铜钱,全都放到那痞子手上,道:“我都给你,你快走吧。”
那痞子见状,以为他们都怕了他,不禁仰天哈哈大笑。
东方芝珠撇着小嘴看了他一眼,此无赖非彼无赖,这是一个壮汉,满腮胡须,一脸横肉,绝不是王二那样的罗锅。大声道:“你笑够了没有?”
那痞子道:“老子今天高兴,小姑娘有事吗?如若缺少银两,随便拿些就是。所谓钱财赠美人嘛。”
东方芝珠嘴巴都差点气歪了。心道,无论从市井无赖还是到王公大臣,似乎英雄是他们永久不变的情结,然而像这样刚刚讹来些许铜钱便充起大头,脸皮之厚,当真少见。
于是娇喝一声:“快把铜钱还给人家,否则——”
那痞子道:“如此说来,小姑娘要损我面子了?”
东方芝珠简直无言以对,这无赖说话竟是一副江湖大侠的派头。便压低声音道:“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那猪头模样,这样说话不觉害臊么?”
那痞子闻言大怒。
既是男人,无论地位如何,断然不能让一个漂亮女人骂自己猪头。
他几步上前,挥起钵子大小的拳头冲东方芝珠肩头打去。东方芝珠暗叫来得好,窈窕身形微微一闪,脚尖往那痞子脚脖轻轻一勾,那痞子如狗熊一般轰然倒地。这痞子翻身起来,“哇呀呀”大叫着,再次向东方芝珠冲去,东方芝珠还是这个动作,不过更显快了,这痞子再次跌倒。这痞子有些蒙,心想这小姑娘当真邪门,自己竟防备不及。然而他一身蛮力,当然不肯就此认输,又一次 “哇哇”大叫着向东方芝珠发起冲锋。
东方芝珠微微一笑,身形一低,一记扫堂腿风一样向他脚踝扫去。痞子只觉脚筋一麻,再也动弹不得,笨重的身子第三次与大地亲密接触。
人生的悲哀莫过于此——在同一个地方连续摔倒三次。
那痞子趴在那里,竟再也不愿爬起来。
卖艺的小姑娘不断拍手叫好,这时叶轩博也挤了进来。见此情形,唯有摇头苦笑。
那书生双手抱拳,略作一揖,道:“在下王云。同小女王梅行走江湖,四海为家,多蒙侠士两次出手相助,王某感激不尽。”
东方芝珠笑道;“既相逢,便是有缘。教训无赖本是侠之本分,只是不知先生怎地如此明哲保身?”
王云道:“我教训他又能如何,你也看到,大千世界,鲜花翠叶、毒菌丑木各有生存的道理。侠士又何必逢事斤斤计较呢?”
东方芝珠笑道:“先生倒好心态,但我眼中却容不得沙子,但凡遇到这毒菌丑木,便一定铲除。”
王云看了看叶轩博道:“这里人多,我不与你辩驳。不如这样,我们四人寻一僻静之地,再闻侠士高论,如何?”
东方芝珠兴致盎然,说道:“先生高见,愿闻其详。”
叶轩博知她好胜心切,也不驳她兴致,牵马随行。
镇南有一矮丘,杨柳高大,古槐巍峨。王云道一声:“好一片千年老林。”径往那里走去。
此时正午刚过,原本阳光明媚,进到这古林中,竟似夜晚一样阴气森森。叶轩博走在最后,忽觉两眼刺痛,但觉影影绰绰,嘈杂无比,竟似闹市一般。忽然之间,那些模糊的影子犹如见了洪水猛兽般向西南角的一棵老槐树下退去,顷刻之间,无影无踪。叶轩博揉揉眼睛,再次看时,已无异样,只是西南方向那棵老槐树一个门扉大小的树洞特别惹眼,洞内漆黑一片,像是深不见底的模样。
此时,树林中只有王云、王梅、东方芝珠、叶轩博四人。
东方芝珠沉吟道:“俯仰天地间,触目俱浩浩。”
王云一怔,转身向她看去,眼中闪烁着一丝激动的光芒,道:“俯仰天地间,触目俱浩浩——侠士果然豪气。”
东方芝珠咯咯一笑,道:“我哪有这种气魄。”
王云奇道:“哦?”
东方芝珠道:“此乃家父一位旧友所作,此人大儒,岂是我辈可比。”
王云道:“令尊识得王守仁?”
东方芝珠奇道:“原来先生知道这是王大人的妙句。既然如此,何必惺惺作态?”
王云大笑道:“好好好,后生可畏。小小年纪,竟如此豪爽。实不相瞒,我正是王守仁。不知令尊大人又是那位?”
东方芝珠顿时愣住。前朝进士,当朝兵部主事,一代名儒,这是可梦而不可求的人物,如今竟站在眼前,且以如此卑微的身份出现。这太不可思议了。
叶轩博对王守仁的学识也是钦佩有余,同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东方芝珠笑道:“你是王守仁,我都可以说我是李东阳。”
王云摇摇头,道:“难怪侠士不信。我这身行头,又有几人识得我王某人。”说话间竟有些许颓废之意。
东方芝珠道:“我父东方蔷,既是王大人,应该有所印象吧?”
王守仁笑道:“原来是济南东方家东方小姐。难怪相貌如此精致入微。我与东方兄相识时,我尚未进士及第,济南府讨饶三日,泛舟大明湖,游览七十二名泉,千佛山赏菊,灵岩寺观碑。恰逢风华正茂,当真惬意地很哪。如今旧日风光不再,令尊一切可都安好?”
东方芝珠笑道:“果然是王大人。小女子有礼了。”
叶轩博也上前见礼。问道:“敢问王大人,怎到得这里。”
王守仁知他意思,长叹一声道:“当朝宦官刘瑾专权,我便上奏一本,向皇上痛陈厉害,不料这刘瑾私扣奏折,然后派人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迫于无奈,我这才易装一路南下,只希望能回到浙江余姚。走到河北沧州,遇见这孩子卖身丧母,我可怜她孤苦无依,便将她母亲葬了,留她在我身边,教她些个武艺,赚些盘缠。唉,可恨那宦官刘瑾,祸国殃民,奈何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奈何,奈何啊!”
可叹他一番忧国忧民的抱负中途而废,实不甘心。
阴寂的树林里突然刷刷作响,东方芝珠惊道:“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