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黛春山上的山石滚落,在那位被称为军师的书生眼中,也就是一场冬雪中屋檐上掉落的几支冰棱。
他抬起手,手臂上的衣袖突然宽大了许多,随着他的手臂挥起,那片宽大的衣袖在他的眼前展开,将他和那位英俊男子的面前的山石尽数遮挡开来。
雷鸣而下的山石,竟然就这样被他轻轻挥了挥衣袖,化解于无形了。
“人言前庭诸葛军师长袖善舞,看来果然没有言过其实,不过此番前庭的打算,只怕还是要落空了。”
汪墨平静的收拢了手中的油纸伞,依旧像个赶考的书生一样,甩了甩伞上的雪水,抬头看了看天色,轻声说道。
虽然他的动作和所说的话有些文不对题,但那种淡然的神态,肚子里没有诗书万卷,还真是装不出来的。
“诸葛北凉,你回去劝劝那瘸子,歇歇吧,何必呢?中庭都已经偃旗息鼓,他还有什么必要做这个跳梁小丑呢?”
听到瘸子和跳梁小丑,英俊的男子顿时怒气冲天。
是真正的怒气冲天,他整个人都被怒气冲到了天空中,搅扰的周围的雪花都乱了落下的章法。
楚江开张圆了嘴巴,吃惊的看着这一幕,在他的印像中,修士除了御空飞行之外,自身能掠起的高度其实不会太高,但这个英俊之极的男子,一下子就颠覆了他的认知。
但即便跃到了云端,也终有落下的一刻,英俊的男子显然没有到云端,所以他落下的很快。
单掌朝下,另一只手抱在胸口掐诀,英俊男子身上的蓑衣,此时就像他身上长出的一对苍鹰的翅膀,扇动着,带着他向地面狠狠的砸了下来。
他那只在前开路的手掌,四周渐渐有流光溢出,迅速向后退去,给他坠落的身体舔了一道幻彩的光影。
“苦济禅师当年创苦济寺时,将这招成名的如来神掌公之于众。大师的愿望是人人学之,从此不论伯仲,永休兵戈。却不曾想,他所信奉的佛教在这片大陆本就式微,而他的这手绝学,其实也算不得妙到巅峰的手段。”
汪墨说着话,摇摇头,又撑开了那把油纸伞,笑了笑,对那位书生说道,“想不到,这番手段竟然也被你们学了去。但当年的苦济禅师都不敢托大,你们魔宗这位前庭的王子,只怕玩这手还欠点火候的。”
说到这里,他身上的书生气息荡然无存,手中的油纸伞朝着砸下来的那只手掌悍然撑了上去。
真正的书生,那位所谓的军师,眼中多了一丝担忧,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一句话,相反,对于汪墨所说的话,在场的众人,恐怕也唯有他听了进去。
'嘭',光焰四溅,那只光焰中的手掌砸在了汪墨撑开的油纸伞上,油纸伞还是一如它普通的样子,收拢了起来。
只不过,这一次收拢它的人不是汪墨罢了。
这一掌之威迫使油纸伞收拢,但手掌上的流光却还未尽数消散,那些流光从伞面上滑落,在汪墨脚前面的官道路面上,生生拍出来一个放大了的手掌形状的凹陷。
汪墨笑了笑,抬头看看被挑在油纸伞伞骨尖端的英俊男子,说道,“火候还是差了一点啊!”
伞骨的尖端抵在那位英俊男子的胸前,他的人就这样被挑在了伞骨上。
一丝血迹从他的嘴角溢出后,他像是被突然抽掉了筋骨,原本在伞骨上绷的笔直的身体,突然蜷缩了起来,翻身跌向地面。
书生面色微寒,手臂动了动,衣袖如流云般滑出,堪堪接住了那位英俊男子。
楚江开捅了捅陈山,“金丹修士也不过如此啊?”
陈山冷哼了一声,“你那只眼睛看到金丹了?”
“啊?”楚江开开不解道,“难道非要将金丹拿出来碰一番,比比谁的金丹硬才行?”
陈山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并不准确,“不是那个意思,他们的这些手段,其实还都没有用到金丹的威力,这只是个试探而已,而且,这地方并不是金丹修士能全施修为的地方,毕竟是世俗的市镇,施展不开的。”
“那他们为何不找个没人的地方直接打,在这里做戏有什么意思?”
“当然是为了吓唬吓唬对方,金丹不动若是能解决问题,岂不是更好?”陈山想了想道。
陈山的解释有些牵强,楚江开疑心反而更重,“师兄,你有没有亲眼看到过金丹?”
陈山笑了笑,瞥了楚江开一眼,“中天门有六位仙尊,都是金丹大修士,他们在山门中已经数次展示过金丹了,我怎么会没见过呢?”
“那金丹什么样子?”
“这个吗,金丹吗,就是金丹的样子。”陈山伸手比划,却总觉得比划不出,悻悻的收回双手,“就是一颗金色的丸子。”
'噗嗤',楚江开笑出了声,对于丸子这两个字,他还总是停留在食物的印象中,况且,刚才吃下去的小食中,还真就有一味干炸丸子。
斗法的场间,汪墨和那位书生也听到了这声抑制不住破口而出的笑声,两人都转过头,看向了这处连廊下。
汪墨瞪了一眼,楚江开立即低下了头。
被称为军师的书生却将目光在楚江开的身上停留了许久,微眯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突然转向汪墨,“汪仙尊,他不是王翰,可我为什么感觉他就是王翰呢?仙尊也知道,我前庭向来和中天交好,个中的原因仙尊也明晰,并不是我前庭无有好胜的好儿郎,委实是一直有求于中天。”
汪墨点了点头。
“但中天门若总是玩这样的瞒天过海之计,我前庭只怕也不是痴愚小儿,还没有到被玩弄于掌股之间的份儿上。”
汪墨的面色也变了,“诸葛北凉,中天门何时将'中天正气'之事给过前庭承诺?又何时告知前庭'中天正气'在王翰的身上?何来的瞒天过海?又如何玩弄于掌股之间了?倒是你们前庭,觊觎'中天正气'不是一天两天了,下作的手段也不是没有使过,我中天门睁眼闭眼不计较而已。”
书生闻言摇了摇头,“若没有当初中天门的强取豪夺,我前庭又岂会这么多年仰人鼻息?”
“这件事尚无公论,叫我看,即便有中天门的强取豪夺,那也是前庭实力不济。”汪墨冷冷的说道,此时的他,已经与赶考的学子再无半点瓜葛。
书生的面色冰凉到了极点,就是那位还在调息的英俊男子听到这话也动容了。
书生拱起双手道,“那便只能向仙尊讨教了。”
汪墨此时的面色反而又恢复了平静,“好说。出尖山往东十里,官道旁有一山谷,方圆十数里皆无人家,可好?”
书生点点头,“如此最好。”
汪墨拍了拍肩上的落雪,撩起马车的帘子,往上走了一步,却又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看书生泥泞的双脚,问道,“军师可愿同乘?”
书生惊讶,抬头看了看汪墨,又看了看调息中的英俊男子,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说完,书生急忙解下身上的蓑衣,连着斗笠一起挂在了马车车厢外的钩子上,又蹲身替英俊男子如此一番,便扶着英俊男子起身,来到汪墨面前。
汪墨倒也大度,做了个请的手势。
书生受宠若惊,极力推辞,等汪墨上了马车,才扶着英俊男子一同上去了。
马车继续上路。
楚江开给受了惊吓神色慌张的茶摊老板丢下了一块散碎银子,吓得那茶摊老板差点跪地求饶,口中不停念叨着“仙人留小的一命”。
楚江开笑了笑,将丢在桌上的碎银子捡起,亲自送到老板手中,攥着他的手指帮他将银子握紧,笑道,“我们不是什么仙人,您也不必害怕,好好做买卖,莫要对别人胡乱说起就好了。”
茶摊老板唯唯诺诺。
楚江开不再逗留,三两步赶上拉着那几具尸体的马车,来到陈山跟前。
陈山瞥了楚江开一眼,“你要适应你现在的身份,在这些凡夫俗子眼中,咱们和神仙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你大可不必对他们客气,你越是客气,他们反而越不踏实,你就做出个神仙样,他们反而就心安理得了。”
楚江开笑了笑。
“师兄,刚才你说到看见金丹,那你看没看到过金丹打架?”
“嘁,金丹打架?你以为他们会真的掏出那颗丸子扔对方?”
“我从不这么认为!”
“这就对了,走上这条修行大道,你就要摒弃之前的观念,金丹修士的斗法归根结底也是斗法,只不过法术不是你我这样小打小闹罢了,那可是······”
“怎么了?师兄?接着说啊?”
陈山面色微红,“其实师兄我,也不曾见到过。”
“啊?”
陈山连忙安抚楚江开道,“不过你小子有福,初来乍到竟然就遇上了这样的场面。”
楚江开想起刚才英俊那男子的那记如来神掌,摇摇头,“没什么意思,也就那样了。”
“哪样了?不是跟你说了吗,那只是试探,你看,现在他们要去的山谷荒无人烟,那才是金丹斗法的好地方。”
“师兄是说还有更精彩的?”楚江开的眼睛亮了
“何止精彩,只怕你我这样资质平庸的人,要终身难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