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又在泥泞中行了半晌。
这段时间,队伍走的并不算快,临近傍晚,官道的路面渐渐上冻。
楚江开脚步越来越沉重,同行的中天门弟子中有人已经偷偷的吞下了某种补充的丹药,陈山见状,回头不屑的对楚江开说道,“这点苦都吃不了,还修行什么?现在吞点丹药是松快了,可到了要紧的时候,手里没一颗丹药,只怕要追悔莫及了。”
“楚江开,丹药是用来修行的,不是用来走路的。”
陈山这句话颇有说教的意味,但楚江开很赞同的点了点头。
他时不时的抬头,瞅一瞅走在最前面的那辆马车。
金丹修士性情都这么古怪吗?那对穿蓑衣的,明明可以飞来飞去,却偏偏要不辞辛苦步行,自家的汪墨仙尊,明明可以坐着马车以逸待劳,却又邀他二人同乘。
这都是什么道理啊?
好在,楚江开支棱着耳朵,却也没有听到马车里再有过涉及到他自己的谈话。
楚江开明白,那位被称为军师的书生,说感觉自己就是王翰,那只是一句提点的话,意思很明显的直指'中天正气',他似乎也在怀疑'中天正气'就在自己身上。
这让楚江开也有些进退两难了。
如果那枚银针带进丹田里的真是所谓的'中天正气',自己该不该告知汪墨?
如果不坦白,'中天正气'又该如何处理?
楚江开甚至想从陈山的口中探一探这'中天正气'的底细,但他还是没有敢于张嘴。
毕竟不论汪墨还是那位书生,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足够明显,陈山岂能听不出来?现在若是问的话,只怕这点路上攀出来的交情,就要烟消云散了。
楚江开想了想,还不能给陈山惹麻烦。
冬季日短,再加上这漫天的大雪,天色比以往暗下来的还要早上一些。
赶车的那位中天门弟子,早早的取出了马灯,这会儿已经点亮了挂在车厢前檐。
又行了片刻,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
楚江开脚步愈发沉重,眼中只剩下前面的那点马灯的光亮提示着方向。
“楚江开,到马车里来!”一道不容置疑的声音传来,是仙尊汪墨。
马灯暗淡的光影中,走在拉尸体的板车周围的人,包括陈山,都忍不住回头朝着楚江开看了一眼,楚江开知道,这些眼神中一定充满了不忿。
楚江开自己也怔了怔,目光狐疑的看了看那辆马车。
但他还是加快了脚步,绕过了身前的陈山,朝着前面的马车奔去。
一边跑,楚江开顺手拉开斗篷的系带,把斗篷扔给了陈山。
陈山偏了偏头,伸手接住朝着自己的脸而来的斗篷,眼神中的不忿已经化为了笑意,寒深雪大,一件斗篷的确能抵过一颗丹药的功效。
只是他刚要穿上这件质地精良的斗篷的时候,突然觉得从后面吹来了一阵古怪的寒风,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寒风从他的头顶掠过,陈山抬头,才看到并不是什么寒风,而是一道飞驰的黑影。
这黑影是什么东西陈山不好分辨,但黑影的最下面,似乎是一对利爪。
黑影飞到楚江开身后时探出了利爪,抓起了同样有所感应缩着脖子的楚江开。
楚江开还保持着奔跑的姿势,但他的脚已经离开了地面。
他惊呼了一声,手脚在空中乱舞。
奇怪的是,马车那里却没有任何的响动了。
楚江开惊惧之极,抬起手伸向头顶,居然真的摸到了一只布满麟甲的巨大爪子,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滑腻,楚江开吓的连忙缩回手,汗毛倒立了起来。
黑影抓着楚江开飞的更快,一息间已经就要掠过走在最前面的那辆马车了。
楚江开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辆马车上,但他被抓着飞过了马车,眼巴巴的看着,马车上却依然没有响动。
脚下就是马车,赶车的那位中天门弟子依旧认真的赶着车,一丝不苟的样子让楚江开有些牙痒痒。
黑影抓着楚江开已经掠过了马车,楚江开心里一片冰凉。
“哎······”车厢里终于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叹息过后,汪墨对那位书生说道,“诸葛军师,你也看到了,大鬼小鬼都跳出来了。”
“那仙尊觉得,诸葛北凉算是小鬼还是大鬼呢?”书生的平静的问道。
“你们雪原,倒是算不得鬼怪,你们只能算是妖魔。”汪墨同样平淡的说道。
说完,又抬高了几分声音冲着车厢外赶车的中天门弟子喊了一声,“长道,拉你这个小师弟一把吧!”
被唤做长道的赶车弟子,终于抬了抬眼皮,马鞭轻轻挥向就要被黑影抓着带离马灯光影范围的楚江开。
鞭梢从楚江开的头顶掠过,卷到了那双利爪上。
楚江开能明显感觉到停滞,他胳膊用力挣扎,试图要摆脱抓在肩头的那双利爪。
但此时的这双利爪,应该是被那马鞭束缚,已经全无劲力可言,楚江开这样一挣扎,也就轻松的挣脱了。
挂在利爪尖端的衣衫扯破了最后一丝勾连,楚江开从空中掉了下来。
马鞭同时也松开看卷住的那双利爪,鞭梢绕着楚江开的脖颈转了两圈,一股让楚江开喘不上气来的力道拉着他朝后退去。
楚江开眼前一花,再仔细看,自己已经斜搭着坐在了马车的车辕上,另一边,那位赶车的师兄捋了捋手中的短小马鞭,轻轻的在靠他那边的那匹马身上抽打了一下。
楚江开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多谢这位师兄,不知师兄如何称呼。”楚江开拱起手,陪着笑脸问道。
“他听不见。”车厢里,汪墨缓缓说道。
楚江开闻言一愣,再看那位师兄,依旧一丝不苟的赶着车,看都没看他一眼。
“长道,停车!”汪墨轻声道。
那位赶车的师兄没有回头也没有别的表情,只是抬手扯了扯缰绳,马车就缓缓停了下了。
楚江开张着嘴不知如何是好。
汪墨似乎在车厢里就看到了楚江开的表情,温和的解释道,“我说的,他听得见。”
马车帘子被撩了起来,汪墨率先下了马车,后面是那位书生,赶车的师兄在帘子撩起的时候就已经跃下了车辕,静静的站在车门不远的地方。
汪墨下车后转头看看还在发愣的楚江开,“呵呵,楚公子,请吧!”
楚江开闻言一个激灵,急忙跃下车辕,碎步走到汪墨面前俯首道,“弟子无礼,望仙尊恕罪。”
汪墨拍了拍楚江开的肩头,回头冲着那位书生笑道,“他现在倒成了香饽饽了,哈哈哈。”
“南越隔着这么远都能嗅到,他若是不香,那才就怪了。”书生面无表情,看了楚江开一眼后答道。
这时,不远处那道停滞的黑影缓缓落到了地面,在马灯的照射下,楚江开终于看清楚了,一位身着黑色道袍面色黝黑的清瘦中年男子,从一只毛色同样黝黑的仙鹤身上跃来下来,冲着汪墨和那位书生抱拳道,“贫道这里有礼了,打搅了诸位的雅兴,着实不该。”
“白正堂,你现在又改参禅为问道了?”汪墨嘴角抽了抽,冷笑着问了句。
黑面道袍男子平静道,“贫道道号正堂,是为正堂真人,至于那个白字,贫道一身黝黑,姓不起那个字已有多年了。”
“前年在度河河边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是正堂禅师啊?这么快又变了?”
“变得只是表象而已。”
“这倒是对,变来变去你这正堂二字倒是一直没舍得改,看来以后只要看看你穿什么衣装,就叫你正堂什么就好了。”
黑面道袍男子想了想,“有道理。”
“可有关'中天正气'的事儿,你们南越也想插手的话,你这个正堂真人的道号,只怕就是你的最后一个名号了。”
“贫道已经入了金丹。”黑面道袍男子怔了怔,强调道。
“本仙尊已入金丹多年。”汪墨道。
黑面的正堂真人低头思虑了一二,抬起头看了看楚江开,“贫道知道中天门有的是金丹修士,不像我们南越蛮荒,独贫道一人,还是最近才入的金丹。但中天门能护着这小子多久呢?”
“他已入了我中天门,中天门便要护他一世。”汪墨踱步中也抬眼看了看楚江开,说道。
书生这时候干咳了一声,笑了笑道,“这位正堂真人,'中天正气'与你南越从无瓜葛,你们又何必趟这一阵混水呢?”
“堂堂的'中天正气',想来自然也和魔宗搭不上边,魔宗能来,南越自然也能来了。”
“真人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这'中天正气'要说的话,还真和我们魔宗脱不了干系,远比真人认为的要复杂的多。”书生缓缓说道。
正堂真人抬眼,白了书生一下,“如此说来,魔宗有理,南越无礼,对吗?”
书生面对这样的质问,心中也有些不悦,“我已和汪仙尊约好了,前面有条荒山谷,在那里斗斗法,真人若是有意,也可以同往。反正这种事情,光靠说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斗法?”正堂真人眼睛转了转,指了指楚江开道,“他在场吗?”
书生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汪墨。
“他当然在场了,他不在场,你们可愿意和本仙尊斗?”
“那我也去!''正堂真人点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