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周一梦(by尘夜)
小狼的同人故事:庄周一梦 作者:尘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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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注定是个令人不舒服的早晨。
(一)梦中梦
清晨五点四十。
晕晕忽忽地从被窝中钻出头来,冰冷的空气触到我的脸,湿漉漉地好像涎虫在游动一般令人浑身不舒服。
“子强,”我叫,“把你的闹钟关掉,吵死人了!”
没有人回答我。子强在对铺翻了个身,嘟哝了两句什么,随即打起均匀沉稳的鼾声来。闹钟仍然在响,没有人有关掉它的意思。
“阿标……”我叫,“是不是你的闹钟?”
“不……不……是。”阿标口齿不清地回答,翻个身,也没了声音。
寝室里一片寂静,只有闹铃在响,响得歇斯底里、撕心裂肺,活象被人抛弃的女人寻上门来又拉又扯,哭哭啼啼。
“一群没义气的。”我从被窝中勉强钻出来,寻找声音的来源。清晨灰蓝色的光线中,什么东西的轮廓都有种游动的模糊。
“胖子,是你的闹钟,快摁了它!”我冲胖子喊。
一阵沉寂过后,对面的胖子开始细细簌簌地动起来,他的被窝从一团圆形慢慢拉长又隆起,一会儿被窝口钻出了一蓬乱糟糟的头发,有只手伸出来,啪唧一声按下了停止键。寝室里刹那清静了,静得什么都听不见。
“没事开什么闹铃,”我嘟哝,“又没课可上。”
“对不起。”胖子嗫嚅着回答我,声音沙哑,还隐隐带点机械的味道,就像是小时候电视里放的那个叫霹雳五号的机器人说话的样子。
“对不起。”他说,整个人从被窝里慢慢爬出来,动作缓慢,好像提线木偶,他慢慢慢慢地冲我转过脸来。
“对不起,小狼。”他说,白花花的蛆虫从他那张失去了表皮的“脸”上哗啦啦地掉下来,淌了一地……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气喘吁吁,惊魂未定。借着清晨灰蓝色的光线,我看到手表的指针指着五点四十,不知道是谁的闹钟在丧心病狂地吼:“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
一个令人不快的梦!
我快速扫视了一遍寝室,子强睡得正熟,黑子在说梦话,阿标在打鼾,胖子……
“胖子。”我喊,声音不知为什么有些颤抖,仿佛害怕会发生些什么。
“……嗯?”一阵沉默过后,胖子在那奇怪的闹铃声中回答我。
“胖子,你……你没事吧?”
“……嗯。”
“胖子?”我仍然不放心,心里像是有一百只虫子在挠,难受得我直想掀桌翻凳。
胖子翻了个身,一咕噜爬起来。
“大清早的你吵什么呀。”他慢吞吞地说,口齿模糊,所幸声音正常。
“胖子,我刚才做了个梦。”
“……呼。”胖子的头一点一点地,仿佛马上又要睡着。
“没事了,睡吧。”我犹豫了一下,躺下去。
“小狼?”
“嗯?”
“你刚才是不是看到我了?”
“?”
胖子转过头来,扒开乱蓬蓬的头发,头发下面是一张红白红白的脸。红的是肌肉,白的是蛆虫……
滴滴滴……
我从梦中醒过来,枕头旁边,手机闹铃欢快地歌唱“早睡早起精神好啊,精神好”,一看竟然已经十点。
“真是一群没义气的家伙,起来也没人吱一声。”我懒洋洋地从被窝中爬出来。天色还是很黑,大概是下雨了。这个城市的秋雨总是让人觉得心里不痛快,冰冷冰冷地像小冰珠一样,砸到身上,痒痒得疼。
视线落到对面胖子的床铺时,莫名地扎痛了一下。整齐折叠的被子,没有一丝人气,不仅是胖子,大虾也好,子强也好,每个人的床铺都铺得整整齐齐,被子四方几乎看到棱角,那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想到了墓园的灵寝。
真是个令人不舒服的早晨!我爬出被窝,一个没站稳,踩到了什么东西,软乎乎地,还发出噗的一声,有什么粘粘的液体喷出来。挪开脚丫子一看,黄绿黄绿的一滩,好像是什么软体动物的遗骸。一瞬间,有什么光景快速掠过脑海。
刚才似乎做了个什么梦;
一个令人不快的梦;
一个梦中梦。
我静静站了一会,然后猛地跳起来,用火烧兔子尾巴也比不上的速度飞快地拽了条毛巾冲出去,不管怎样,我要好好洗洗我的脚丫子先!
(二)消失的人们
“你听过朝梦的说法吗?”
“唔。”林杰左手一杯大可乐,右手一只肥鸡腿,嘴里还叼着一只仅剩半截的鸡翅啃得不亦乐乎,一面啃一面还哼哼唧唧地发出诸如“肯德基的面糊也越放越多了”之类的抱怨。
“我今天大概做了个噩梦。”
“说来听听。”林杰把啃完的鸡腿骨丢到一边,腾出一只手来三下五除二扒掉鸡腿汉堡的外皮,一囫囵丢到嘴里。
“想不起来了。”
“那就算了。”林杰三两口消灭掉汉堡又开始打我的汉堡的主意,“想不起来的东西没必要多想,人只要考虑明天的事情就可以了。”
“不过感觉很不舒服。” 我把汉堡从林杰的魔爪下挪开,问,“你说恶梦到底是吃完早饭说还是吃之前说才会不灵验?”
“唔……不知道。”
我皱起眉头:“你小子吃我的喝我的,问点小事还不搭理,这还算兄弟吗?”
林杰看我发飙,一个激灵跳起来,先忙着把剩下那只鸡腿拆皮去骨塞到嘴里,又连吞不带嚼地将一整包薯条倒进去,猛一挺脖子,把所有的东西都硬吞了下去,这才抹了抹嘴,抬头笑咪咪地看我。
“一般说起来,朝梦这种东西不过是普通的梦罢了,偶尔会有灵感比较强的人把对未来的预知影射到梦之中,但这种机率是很低的。”他笑嘻嘻地说着,顺手又往嘴里灌进去一大口可乐。
“你的意思是我只是多心了?”
“如果是别人八成,是你的话就未必。”
“什么意思?”
“因为你这个人实在太招那种事。”林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计算机,噼噼啪啪地摁了一阵,“半个月中饭外加十天夜宵,我帮你解决这件事。”
“……”
“算了,”我起身,“我找阿标他们去。”
“小狼。”林杰叫住我。
“干什么?”
“不管那个梦怎么样,你还是得多防着点苏魇,尤其你们两个单独住一块。”
“行了,我知道了。”刚准备往外套袖管里伸的手突然之间停在了空中。
“你刚才说什么?”我问林杰。
“我说你要多防着点苏魇。”
“不是这一句,后面那一句,你说什么?你说我跟苏魇单独住?”
“这句话怎么了?”林杰奇怪地看我。
“不对,”我说,“我不是跟苏魇单独住,寝室里还有大虾,有胖子,有阿标,有子强……你干吗这么看我?”
林杰歪着脑袋,两个眼珠像抽线陀螺被狠打了一鞭子那样滴溜溜直转,好半天,他才猛嗝了一下,喘出一大口气来,他问我:“你说的那些都是谁?”
(三)玩玩偶的女生
每个人都有名字,我当然知道,阿标真名不叫阿标,那只是个外号。依此类推,子强当然也不叫子强,黑子是,大虾是,胖子也是。
外号虽然不是真名,但至少可以代表一个人在一定时间段内的身份标识,这个时间段可长可短,也许只是一个月,一星期,一天,也或者就是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但是一定存在那么一个阶段,当别人提到那个外号时就会想起那个人,就好像说到小狼,在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那是在说我一样。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那么林杰现在是什么意思?
“林杰,你开什么玩笑?”我的手僵在半空中,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麻乎乎的感觉,像被人将手肘狠狠地掼在地上,撞到了麻穴一般。
“你说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林杰严肃地看着我,然后一个字、一个字斩钉截铁地回答……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还是念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曾经很喜欢逃课到学校附近的旧书店去玩。那个旧书店是用别人家自己搭建的平房改建而成,装饰简陋,门槛低过路面一大截,每次跨进去都让人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看店的老头是个瘸子,听说是*的时候被人整瘸的,有一口大黄牙,笑起来喉口沙拉沙拉地响,就像一口破锣。
不知道为什么,对别人很凶的老头偏偏很喜欢我,有事没事就掏些糖果给我吃,所以我也喜欢有事没事就往那家书店跑。那些春天令人犯困的午后几乎统统被我消耗在了那大堆大堆发黄的旧书之中,当时我最喜欢的是拿书皮子折飞机或者翻洋片什么,偶尔也看看书,不过多数时候看不懂。
我记得那时候我最喜欢看的是一本专门讲鬼故事的小人书,薄薄的一本,字不多,偶尔也有几幅歪歪扭扭的插图。每次玩乏了,我就会拿出书来央求老头给我讲故事,老头便会哈哈一笑,戳我的脑门骂我笨,然后他就会把他的小竹椅搬出来,再从乱七八糟塞满了废报纸和螺丝的木抽屉里翻出副年代久远的老花镜,给我讲故事。
那些故事现在多数已经遗忘,只模糊记得有一个故事说有个小孩子,他身边的人突然一个一个地消失了,别人都不记得那些消失的人,只有他记得,他害怕但是没人理解,大家都说他妄想,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消失了,所有人都消失了。
我说这些当然不是因为突然之间有了怀旧的情绪,我说这些是因为子强不见了,阿标不见了,黑子不见了,胖子不见了,和我朝夕相处,一起逃课一起打游戏一起玩儿八十分的兄弟们一个一个都不见了,最要命的是除了我,竟然谁也不记得他们。
“胖子是谁?”榨菜问我。
“胖子就是胖子,”我回答。
“他大名叫王海。”我再补充。
“不认识。”他伸手探我的额头,“小狼,你没事吧?”
我确信我没有发烧,我也坚信自己绝对没有妄想,但是他们就那么凭空消失了,一个都不剩,像泡沫一样,安安静静地连怎么漂走的都不给我看到。
路边走过两个低年级的学生,嘻嘻哈哈地打闹着从我身边过去,我想起来以前,我也曾经和我的哥们排成列同进共退。
“你喜欢我的玩偶吗?”经过花坛的时候,有个女生突然说话。
她应该是一个长得不怎么好看的女孩子,留冬菇头,戴一副老土的黑框近视眼镜,大冷的天竟然只穿一件白衬衫,一条薄绒裤,瘦瘦的身形,看起来就像个发育不良的中学生。天黑魆魆的往下稀稀拉拉地撒冰粒子,她却好像一点都没感觉到,大大方方地坐在瓷砖铺的花坛边上,看得我直牙酸。
我以为她在自言自语,所以我继续往前走。
“你不喜欢我的玩偶吗?”她又问。
“你跟我说话?”我有点莫名其妙。
她点点头,仰起脸来,露出一双覆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竟然是双很漂亮的眼睛。
“你喜欢我的玩偶吗?”她把手里的东西给我看,一个软塑料做成的小人,大概巴掌那么大,穿黑色的衣服,黑裤子,一张笑眯眯的脸,好像看着有点眼熟。
“你不喜欢吗?”她接着问,眼泪汪汪地像要哭出来。
“喜欢喜欢,你别哭啊。”我急了,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在我面前突然就哭起来,如果给人看到了还不定说成什么样,“我喜欢还不行吗?”
“真的喜欢吗?”
“真的喜欢。”
她笑了,将玩偶胡乱塞到口袋里,向我挥挥手,一溜烟跑了,动作奇快无比。
奇怪的女生。
“小狼。”突然间,我好像听到谁在叫我。
我抬起头,不远的地方就是宿舍楼,三楼的窗口有个人的面孔出现,只是一下,很快,那面孔便变作透明消失不见。
是林杰!
林杰,消失了。
(四)倒置
“你上哪去了,我等你很久。”
饿着肚子回到宿舍,竟然看到英飞坐在我的床上看杂志。
“英飞?英飞!”我一个箭步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他们都不见了,一个一个不见了。”
英飞平静地看我,像个宠溺的父亲看着自己淘气的孩子,眼神明亮又温柔。
“谁不见了?小狼,慢慢说。”
“阿标,子强,大虾,黑子,胖子还有林杰!”我的心忽然一凉,英飞,难道英飞也不记得他们了?
“食堂和那些闹鬼的地方都去找过了吗?”英飞问我,“林杰喜欢去那些地方。”
听到英飞的回答,我觉得自己整个人突然间软了下来,手一松,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心中却狂喜。英飞记得,英飞没有忘记!那么,我没有妄想,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他们而已。
“你问过苏魇没有,他跟你住一个寝室吧,没准知道些什么。”
对了,苏魇!从今天一早到现在我还没见过他,但是昨天晚上,他的确在寝室。
“我去找他。”我像根弹簧跳起来往外冲,一下子与端着饭缸刚要进门的苏魇撞个正着。馒头、菜、饭哗啦啦洒了一地。
“你干什么啊,小狼。”苏魇站定身形,不满地问我,看起来很心疼那些被糟蹋的粮食。
“苏魇,子强他们到哪里去了?我找不到他们了。”
“没去自休吗?”苏魇弯下腰捡起饭缸,连连摇头念叨可惜。
“他们全都不见了,所有人,他们都说不记得有他们几个。”我大概有点思维混乱,表述也乱七八糟,难为苏魇竟然听得懂。
“小狼,这件事应该与阿炯无关,风格不像。”苏魇想了想说,“当然也与我无关。”
“会不会是黑焰?”英飞问。
“不是不可能……”
“等等。”我突然发现不对,“你们说阿炯?阿炯不是不在了?”
苏魇和英飞转头齐齐看我。
“你说什么呢,昨天我还见他坐在食堂门口的树上晒太阳。”苏魇说。
“可是阿炯……阿炯不是在画中*了吗?”我问,浑身发凉,因为他们两个,苏魇和英飞都拿奇怪的眼神看我。
“小狼,我想你需要休息一下。”半晌,英飞开口。
脑子里有根弦啪地断了,应该存在的消失了,已经消失的却还存在……
(五)秦小蝶
学校不知道为什么放假,大部分的学生都跑了个干干净净,弄得校园里无比凄清。
秋风,秋雨,愁煞人。
经过美术教室门口的时候,我看到阿炯坐在那里,对着他的宝贝画摇头晃脑地吟诵,不知哪里来的雅兴。
“哟,小狼,你这是上哪去啊?”他看见我,转过头笑咪咪地打招呼,两颗小虎牙在日光灯下闪闪发亮。
“我……”犹豫了一下,我还是住口,因为我不知道该和阿炯说什么,难道要我问他你为什么没被烧掉?我走开,他倒也不拦我。
阿炯还在,阿炯没死,那幅画也还在,没有被烧毁。那么,我记得的一切,难道都是在做梦?那个年少的阿炯,那个阴森的林家大宅,那些死去的人,发狂的林素娥……
走过花坛的时候又看到那个女生,还穿跟昨天一样的衣服,今天没有戴眼镜。
“喂,”她叫我,“你还记得我吗?”
我现在太烦,我要好好思考,所以我不打算搭理她。我从她身边走过去,看也不看她半透明的身体一眼。
“你知道我不是人吧。”她又问。
我还是不打算理她,可是她不放过我,她绕到我跟前,仰起脸看我。苍白苍白的小脸,有阳光折射出来。
“我叫秦小蝶,庄周梦蝶那个小蝶,以前是这里的学生。”
“我叫周良。”我被动地回答。
她朝我笑笑:“我知道,他们都叫你小狼。你是我们那里的大名人。”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我问她,没空问她我到底在哪里出名。
“程英飞呢?还有那个苏魇,你把他们甩了吗?”她歪着脑袋问我,模样很有点俏皮。
“呐……还记得昨天给你看的玩偶吗?”见我不打算回答,她又转移到别的话题。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知道我的口气不好,但是我现在很烦躁,我烦得不能自已,烦到恨不得把整个学校刨开了看看阿标他们到底都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她不答反问,“ 我就死在这里,这里原来有所小房子。”她比划给我看。
我想起来,这个花坛所在的位置过去确实有过一所小木屋,大概在我考进这所学校前两个月,听说出了事故死了个女学生才被拆除。
“你是那个女生?”
秦小蝶微笑着点点头,“
(六)庄周与小蝶与小狼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他们谁也不要我,我只能跟外婆外公一起过。外婆身体不好,很早就没了工作,卧病在床,我们三个人全靠外公一个人的退休金过,日子很苦,不过我那时候总是很开心,现在想想那大概是我生命中最开心的时光。”
她停下来,小心翼翼地看我,像是观察我有没有在听。我叹口气,干脆坐到花坛栏杆上,听她往下说。
“后来没多久,外公中风死了,外婆没能力照顾我,只能让爸妈领我回去,他们那个时候都已经再婚,谁都不肯要我,外婆求了好久,他们才终于答应轮流照顾我。但是他们不让我住他们的新家里,他们出钱给我在外面租了间房子,让我一个人住。心情好的时候,他们也会来看我,不过次数少得可怜,最长的一次,我试过半年多没见过他们任何一个。”秦小蝶叹口气,“不过我有这个。”
她又把她的玩偶拿出来给我看,不过这一次不是黑衣服的那个。
“我跟玩偶说话,唱歌给他们听,给它们取名字,还替他们做衣服。我觉得世界上除了外婆,只有他们是我的亲人,我放学后总是什么都不做赶紧跑回家,因为我的家里还有他们在等我。”
“大家都觉得我是个怪女孩,再加上我本来就不太会说话,久而久之,谁都不来理我。老师有时候也会找我谈话,但我就是改不了这个脾气,我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可是我就是改不了。”她嘟起嘴,埋怨自己,忽然又抬头看我。
“我不是叫秦小蝶嘛,有的时候我就想,我大概就是只蝴蝶吧,那个庄周梦蝶的小蝴蝶,这样一想,心情不知怎么就好起来。每次不开心了,我就想,我现在只是在做梦吧,很快就会醒的,醒过来的我一定就是只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小蝴蝶,每天在花丛中快乐地飞来飞去,有疼爱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很多好朋友,我不再是那个孤零零的秦小蝶。”
我默然,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我还想,小蝶啊小蝶,你现在受的苦都是暂时的哦,总有一天会有个白马王子驾着世界上最漂亮的马车来接你,到时候你就变成全世界最幸福最漂亮的那只小蝴蝶啦。我每天做各种各样的梦,自己给自己快乐,直到有一天,不知是谁恶作剧把我关在那间屋子里……”她瑟缩了一下,似乎回忆起死之前的事:“有人乱丢烟蒂烧到了屋子,没有人记得我在这里,包括那个把我关进去的人,后来,我就死了。”
她平静地说完,看着我嫣然一笑:“很倒霉吧。”
我看着她的大眼睛,胸口莫名地堵得慌。
“小狼,其实你也跟我一样。你只是在做梦而已。”
“什么意思,小蝶?”我问她。
“其实你也在做梦,做一个有林杰、有英飞、有阿炯、有苏魇的梦……小狼,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她坚定地对我说。
(七)真相?
“不要开玩笑!”我严肃地看着秦小蝶,说实话,她有点惹恼我了。
“我没有开玩笑。”秦小蝶还是那副铁板钉钉的样子,她仰起脖子,毫不畏惧地回瞪我,“小狼,你只剩一个人了,谁都不在了!”
我彻底火了,狠狠地盯着她,恨不得在她身上烧俩窟窿出来。
“小蝶,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这个玩笑。”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话甩给她,说完拔腿就走,我不要再跟个疯鬼讲话。
“他们都已经死了,你忘了吗?”远远地,我听到小蝶在我身后大喊。
四周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模模糊糊的一片,像烧开的刷锅水翻滚着难看的黄褐色,就算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五步以外,只有寝室楼,寝室楼在浓雾之中竟然清晰可见。庞大的轮廓架子,像缺了牙齿的嘴一般黑洞洞的窗口,亮着灯的只有一间,是我的寝室。
对,至少英飞还在,苏魇也在。
跑上空旷的楼梯,经过昏昧的走道,还有那一扇扇紧闭的寝室门,每跑一步,我的心就更沉下去一点,整栋楼一个人都没有,任何一个。
“英飞!”我推开虚掩的寝室门,白得刺眼的日光灯一时晃得我眼花,以至于我倒退三步,差点撞到对面的寝室门。
如我所想,寝室里什么人都没有。没有子强,没有阿标,没有胖子……没有英飞也没有苏魇。
“秦小蝶,你出来!”我对着空气中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吼叫,“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搞出来的,你给我出来!”
没有人回答我,整个楼面空荡荡的,连回声都没有。洞开的老旧木框子窗被风吹得甩来甩去,东倒西歪着仿佛马上就要掉下来,桌上一本簿子,在风中哗啦哗啦狂乱地翻着纸页。
“小狼,那是你的日记。”秦小蝶的声音在这个时候传过来,细细的,轻轻的,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说话。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对那本簿子害怕,但是我确实害怕了,我竟然害怕一本簿子?
“看了你就会明白。”她还在说,“那里记载了一切,一切发生了但你试图去忘掉的东西。”
“我不要看。”我虚弱地回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抗拒,而脚步却一步一步地挪开了。我一面想着要逃跑一面却像个被人扯住了操线的木偶一般,僵硬地活动着,走过去,靠近,再靠近,拿起那本簿子。
“英飞死了!”
开首触目惊心就是这四个字,我像触到了滚烫的火钳一般反射性地想要丢开它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甩不开手,不仅是手,我竟然连视线都无法移开。
“我不要看!”我试图咆哮,声音出口却意外地苍白,“你在骗我,小蝶!”
“我没有骗你,小狼。”她冷淡地说,“这都是你自己写的,你看清楚。一切一切,虽然残酷,但全部都是真实,你知道,人们总是会选择逃避无法接受的事实,所以人们爱做梦,就像我活着的时候那样!”
我的手在动,我的眼在看,我的脑子在接受白纸黑字的判决。
英飞死了,他是最早走的那一个,我不敢相信,是我害死了他,虽然雀儿说那是她的错,但是我知道,真正的凶手是我。
林杰也死了,在他20岁生日的黎明。在那之前,我们几乎要以为通灵手记中所写的预言被打破,但他还是死了,死得莫名,但是,真实得可怕。
阿炯没有再回来,苏魇也在某个清晨离开,再也没出现,黑焰?我没有听过他的任何消息,也许他已经被冥都抓回去。
我终于什么人都失去……
“不可能!”我狂乱地丢下那本可怕的簿子,冲出去,“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我拼命在楼道里奔跑,一扇一扇地敲门,大喊:“出来,全给我出来,全部!谁出来都好!任何人都可以……”
我慌乱地跑着,直到一骨碌从高高的楼梯上滚下去……
(八)又一个梦中梦
“小狼?小狼?”朦朦胧胧中,有什么人叫我。
“别吵,让我再睡一会。”我翻个身,后脑勺磕到什么东西,痛得一个鲤鱼打挺立马跃起来。
“不是叫你不要逞强吗,弄成现在这样。”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我的女朋友,梅正一脸担忧地望着我,红彤彤的眼中还噙着未及擦干的泪。
“从单杠上摔下来还磕到石头,这样都没能搞成脑震荡,小狼,你运气真好!”说风凉话的是林杰,那家伙大剌剌地坐在医务室的窗台上,一面说一面还在啃苹果。
“我……我怎么了?”望着眼前一屋子的人,我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
“我说兄弟,你是不是真摔糊涂了?”胖子凑过来看我,大手一伸直探我后脑勺,痛得我龇牙咧嘴。
“痛死了,胖子你要谋杀啊!”我吼。
不过这一痛,记忆倒马上回来了。我想起来就在刚才,在上体育课时我一不留神从单杠上掉了下来。
“小狼,下次你可绝对不能这样了,手腕伤了就老老实实地请假,逞什么强。如果这次不是英飞碰巧经过,替你挡了一下,我看你现在早送医院了。”子强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英飞……噢,我想起来,我的高中同学程英飞,今年突然转来我们班,记得以前他就是个运动好手,这一次真是多亏他。
“谢谢你,英飞。”
英飞冲我微笑,眼睛闪闪亮:“是阿炯急救做得好。”
阿炯就是隔壁班的林炯,原来他也在。
“呼……”我长出一口气,心情莫名地轻松,但是在什么地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吉光片羽间,似乎有记忆的碎片一闪而逝。
“小狼?你怎么了,还是觉得不舒服吗?”梅看我皱起眉头,一下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看着我。
“没事,”我甩了甩脑袋,“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你听过朝梦的说法吗?”
“唔。”林杰左手一杯大可乐,右手一只肥鸡腿,嘴里还叼着一只仅剩半截的鸡翅啃得不亦乐乎,一面啃一面还哼哼唧唧地发出诸如“肯德基的面糊也越放越多了”之类的抱怨。
“我昨天昏迷的时候似乎做了个噩梦。”
“说来听听。”林杰把啃完的鸡腿骨丢到一边,腾出一只手来三下五除二扒掉鸡腿汉堡的外皮,一囫囵丢到嘴里。
“想不起来了。”
“那就算了。”林杰三两口消灭掉汉堡又开始打我的汉堡的主意,“想不起来的东西没必要多想,人只要考虑明天的事情就可以了。”
“不过感觉很不舒服。” 我把汉堡从林杰的魔爪下挪开,问,“你说恶梦到底是吃完饭说还是吃之前说才会不灵验?”
“唔……不知道。”
我皱起眉头:“你小子吃我的喝我的,问点小事还不搭理,这还算兄弟嘛……林杰,那里什么时候造了栋小木屋?”
林杰顺着我的眼神看过去:“早就有了,专放没用的体育器材。”
“那房子不是早拆了盖花坛了吗?”
“拆,为什么要拆?”林杰站起来把整个全家桶抱到自己怀中,幸福得眉开眼笑。
“因为死了人,一个女生,叫……”我的脑子突然当机,无论怎么努力,就是怎么也想不起那几个字。
“小狼,你没事吧。”林杰放下纸桶,盯着我直看,“不行,我看你还是得上医院。”
“不用,我,我先走了。”不明原因的心慌,我从食堂逃离。经过那栋木屋的时候,我瞥到积灰的窗子内有什么人影闪过,一个冬菇头,戴黑框眼镜的女孩。
(九)十个玩偶
我梦到自己半夜爬起来,打开寝室门,走出去。
晚上的校园很静,天上一轮新月,神神秘秘地躲在云后偷偷窥伺。我走着走着到了白天那栋小木屋边,木屋门虚掩着,伸手一推就开了,一点都不费力气。
屋里大概很久没人打扫过,灰尘遍地,蛛网错结,空气中满是霉味。我熟门熟路地走到屋中间,拧亮老旧的电灯,一路上竟然没有撞到任何东西。
灯亮了,照亮杂物堆积中小小的一块,一张桌子,十个玩偶。
“我来看你们了。”我说,不知拿里找来一块抹布,挨个地抹娃娃。
“林杰,我来看你了。”
“英飞,我来看你了。”
“胖子,我来看你了”
……
每拿起一个玩偶,我就喊一个名字,然后很仔细很仔细地抹娃娃的脸,把他们擦得干干净净,五个、六个、七个、八个、九个……
“小狼,我来看你了。”
没有五官的第十个玩偶,不知是不是做玩偶的人忘了拔出缝制的针,拿起来的瞬间有尖刺深深地扎入我的左手掌。
疼!
我甩开玩偶,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左手。
“你在干什么,小狼?”苏魇好奇地看我一眼,坐到我身边。
我把举了很久的左手放下来,想了想,问:“苏魇,你记得我这儿原先有个疤吗?”
“疤?”苏魇摊开课本,装出在看书的样子,“你不是扭伤了手腕吗,和手掌有什么关系?”
我将左手摊开,平放在课桌上,手掌上皮肤平整,血色红润,没有一点受过伤的痕迹。
“但是我记得自己曾经受过伤,在这里,”我指给他看,“这里有一个疤,一个很重要的疤。”
“小狼,你绝对应该上医院看看。”苏魇眨眨眼睛,说和林杰一样的话。
“不对,苏魇,这里确实有个疤,那是,那是冥都留给我的痕迹!”用尽力气喊出来的刹那,四周的一切开始剧烈地震动,纠结的跳绳、没了气的瘪篮球、生锈的哑铃,所有的东西都开始疯狂跳动,周围满是嘎吱嘎吱的声音。震动中那些声音慢慢汇拢,形成一个清晰的女声。
“小狼,你为什么要想起来!”
“小狼,做梦不是很好吗?”
“我为什么不能想起来。”我握紧左拳,掌心疼得厉害,冥都的力量似乎就要奔涌而出。
“这才是真正的小狼,我不是个虚构的人,我真实地活着!”我冲空中喊,“我不要虚假的美梦,因为我的生活该死地还没那么糟糕!”
浓雾迅速地逼过来,体育器材室的一切突然消失无踪,远近只有大团大团浓浓的沉雾。
“你忘了吗,他们都死了,林杰、英飞,他们每一个都死了!这就是你要的现实,你接受得了吗!”
“他们没有死,从头至尾你都在撒谎。”我喊,“甚至你的名字你的身世也是撒谎,秦小蝶,不,你本来的名字应该是秦小鹿!”
浓雾中传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有个女孩白花花的身影从里面滚出来,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我不是秦小鹿,我不是,我不是!”她抬起头,露出一张可怕的脸。红色的肌肉,痉挛的血管,松散挂着的皮肤上清晰可见点点咬噬的斑痕。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上哗啦啦往下掉东西,一地蠕动的蛆虫。
“我不是秦小鹿,我是秦小蝶!”没了眼皮的眼窝中,布满血丝的硕大眼球恶狠狠地瞪我,“你不可能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叹口气,用右手抓起那第十个玩偶:“这上面绣了你的名字。”
尖叫声中,冥都的火焰奔涌而出……
(十)尾声
“秦小鹿啊,我还有点印象,”子强放下书,推推眼镜说,“好像是大我们两届的哲学系学生,在我们进来之前被发现死在这所学校废置的体育器材室,警方调查说是自杀。”
“听说发现时距离死亡时间已经过了几个月,尸体上盖满了厚厚一层蛆。”大虾缩缩脖子,害怕地说。
“很可怕的死法啊!”林杰倒是丝毫不觉得恶心,那小子正积极消灭我买的晚饭,左右开弓,满嘴油腻。
“是很可怜。”忙着打八十分的阿标忙里偷闲插了一句话。
“白痴,你出错牌了!”在坐在对面的黑子的惨叫声中,胖子笑呵呵地收了花花绿绿的K进帐。
真实的秦小鹿,她的家庭状况并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凄惨。她的父母确实早年离异,但还不至于不管她,只是因为双双下岗,没有足够的经济条件让小鹿过上与别人一样的日子。也许是贪慕虚荣,又或者是自卑感作祟,性格孤僻的秦小鹿本就极少与人来往,上了大学后在外更是对人撒谎声称自己家境殷实,并且处处炫耀,在被人拆穿后,她受到了所有人的孤立。也就是在那这之后不久,秦小鹿被发现在体育器材室自杀身亡。
“我一直都觉得那女生会有问题,听保安科老师说,她死前身边有九个已经完成的玩偶,手里还攥着一个未完成的。听说那九个玩偶的脸画得就跟以前她班上的九个女生一模一样。”
“难道是什么邪术?”阿标丢下牌,两眼发光。
林杰神秘地笑笑,从容地将饭盒里最后一勺菜舀到嘴里,细细咀嚼了一番,像鹈鹕一样一伸脖子,吞了下去,这才满意地抹抹嘴,拍拍肚子说:“所以我打算吃饱了好好研究一下。”
哪里是什么邪术啊,那些玩偶只不过是一名孤单少女想象中的朋友而已啊。我打开盒盖……
“唔?谁允许你把我那份也吃了的”我一拍桌子跳起来。
暮色四合的窗外,英飞懒洋洋地从树梢上立起来。
“看来还是得去别的地方找吃的。”他嘟哝着,将一根细细的针收到袖中。
不知道莫灵那里会不会有好吃的呢?矫捷的身形从树梢跃下,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小鹿,你为什么会盯上我呢?
小狼,因为我们的名字里都有种动物。
小鹿,不要开玩笑。
小狼,我不是开玩笑。我一直期望像鹿一样潇洒自由地奔跑却失败了,而你却能够如你的名字一般勇敢。
小鹿,我并不勇敢,我能到现在还一直往前是因为我有这些朋友。
小狼,所以我说了,我羡慕你,并且深深地嫉妒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