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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我在深夜惊醒,忽然想写三个女孩的故事。
这其实不是什么好念头。故事里面即将出现的三个女孩,并不是我曾经深爱过的梅或者,薄荷。遇见那三个女孩子的过程有些奇怪。要让大虾来回忆,他会用一声尖叫来代替。公平来讲最近大虾的胆子已经大了些,我们都说尖叫可以撞胆。
也不对吧,我们寝室的寝室长,可敬的阿标同学在我身后,看着我刚刚打上的几行字说,人家毕竟是女孩子。
“绅士风度也可以传染吗?”林杰忽然就冒出来了,满面春风,颇有些雨后春笋的鲜活,“我本来以为只有小狼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滥好人。”
阿标不分青红皂白的脸红起来,连连说:“我没那个意思。”
我说:“你知道我们刚才在说什么吗?”
林杰笑,把嘴咧的老大:“不知道。”
我说:“我在写那三个女孩的故事。”
沉默。
最后林杰伸出双手,把脸上僵硬的笑容手工抹平。
“不错。”他先说。
“这是个值得写的故事。”他又说。
“还有,这个故事非常深刻的告诉我们,绝对不能滥好人,这对于你来讲是绝对有教育意义的。”他这样总结的说。
第一个女孩与午夜铃声
三个月前,我们寝室的电话开始有了个奇怪的毛病,每到午夜十二点,它就响。
可是只响一声。
最先发现的是大虾,这小子胆小如鼠,睡觉也轻。有一天晚上,他把正在做梦当007的我捅醒。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在距离我的脸不足十厘米的地方说:“小狼,起来!”
我一激灵,立马蹦起来,第一反应就是刚才梦里那个独裁者包围学校了,要不就是外星人入侵。我盘算着是先报警还是自己先撤的时候,大虾抓住我的肩膀,颤抖着说:“小狼,不要怕……”
我、我能不怕吗!我说:“大虾你别着急,一般倒霉的都不是胆大的……不对,我的意思是怕什么来什么……哎哟你还不明白吗?我说的是……”
我其实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不过我们两个算是把寝室里的兄弟全叫醒了,子强开始以为又着火了,抄起邻近的一盆洗脚水就要冲锋陷阵,可是我拦住了他。“不是着火,子强!”
子强愣了几秒才明白,把脚盆就地放下,径直往回走,走了几步,想起来,回头问我:“不是着火,那是什么?”
接着他看见我床上的大虾,发出小规模的惊叫。
“这是怎么回事?”阿标说,“既然醒了,卧谈吧。”
我抗议道:“可是大虾坐在我床上。”
大虾委屈的哼哼,黑子便说:“小狼,让他趴会儿吧。不过我说这是咋的了?大半夜不好好睡觉全起来吓唬人?”
我打个哈欠,又困了:“谁吓唬谁啊,大虾哆嗦呢。黑子你要是有同情心,干脆接受他吧。别让他在我床上赖着。”
大虾显然反对,他又惊叫了一声,这回我们都听得出那是真正惊恐的叫。跟平时的大虾很不相同,这样的叫声唬的我心里咯噔一下。
“你别叫了。”我刚说一句,就见大虾瞪圆了眼睛,上半身高高抬起,伸长手臂,指定了不远处桌子上的电话,嘴巴张的老大。
“电话……你们不知道,我接了那个电话了,我……”他说完这句话,泣不成声。
而现在所有人都安静。
我第一个说:“什么电话?”
黑子哼了一声,说不知道。子强犹豫一下,说:“胖子,告诉他!”胖子干笑一声,显然在故作轻松,道:“没什么,小狼,其实就是……看来你还没发现,最近咱们寝室的电话每到午夜十二点的时候就响。”
我说,不可能吧,我就在电话旁边,响了,怎么可能没听到?
阿标道:“你睡得沉,那个电话只响一声。”
子强符合道:“对,只响一声。”
安静,然后我说:“怎么你们都听见了?就我和黑子不知道?”胖子道:“基本是这样吧。我跟阿标子强他们半夜醒来上厕所的时候,听到了,白天我们说这事的时候你们碰巧都不在。”
是吗?半夜的电话铃?桌上的电话被走廊昏黄的灯光照着,完全不像平时那么不起眼。有个长长的影子拉在地上,显得十分诡异——不对啊,怎么有那么长的影子,走廊里面——大虾嗷一嗓子扑到我背上,屋里的兄弟都吓得不轻。我听见子强他们在不住的问我怎么了。可是我说不出话来。
第一个是大虾,第二个是我,我们都看见了,电话上面那道影子的来源。
寝室的门上面,有块可以看到走廊的玻璃,走廊的灯光是从那里来的,影子也是从那里来的。
那是一双脚的影子,高高的挂在门上面摇摇晃晃,若隐若现。
是幻觉,一定是幻觉!黑子大声的说,大家睡觉!明天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立刻表示赞成,拉着身后的大虾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倒在被窝里。
但是此时电话响了。
“铃铃铃……”
我的心揪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去看电话。电话此时仿佛有了魔力,潘多啦的盒子一般的散发着邪恶的引诱。
可我们偏偏不能去管它,老天保佑它这次也只响一声。
但是不同了,电话又响了一声,然后一声接着一声,好像在催促我们接电话。没有人上前,身后的大虾更是抖如筛糠。
那么我来吧,确定自己这个想法之后我已经走到电话前头,深吸一口气,拿起听筒:“喂……”
我只是喂了一声便说不下去了,因为电话那一头仿佛是来自地下十八层的冰冷。
“是你吗?”
我不敢说话,那是个女孩的声音,冰冷,而且邪恶。我能够感觉的到。长时间的奇怪际遇让我有了些通灵的能力,那是一种偶尔才会有的灵感。比如现在,我的潜意识清楚的告诉自己,电话那一头,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
“你怎么不说话?刚才不是你接了我的电话的吗?”
我张了一下嘴,不过声音还是几秒钟之后发出的。“你是谁,你想要干什么?”我已经尽量冷静了。
“我不能回答你。因为我太冷了……”话音未落,听筒里面的寒气便直冲我的耳朵。我马上把话筒拿开一些,脑袋还是彻底的疼痛起来,好像卒不及防便吞了个大号冰棍似的。
“你必须帮助我,因为你接了我的电话。很好,现在你往上看,你知道我想让你看什么。”
寝室紧锁的门上面,透过那块玻璃,我看见一双荡来荡去的脚。
是个女生的脚,脚面绷直,僵硬的摇晃。
那是死亡,我知道,但我想不通。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是现在?让我看见——当啷一声,有东西飞快的撞在那块玻璃上,紧紧的贴在外面。由于逆光,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完全了解那椭圆型的东西是什么,直到它移开了些,完全暴露在走廊的灯光下面,我可以一览无余的角度。
那是一颗头,一个苍白的没有任何血色的头,应该是个女孩子,披着长长头发。
她闭着眼睛,好像是等我完全看清她,然后过了几秒钟,眼睛慢慢张开。
没有瞳仁的完全漆黑的眼睛,看起来格外怪异,我看见她的嘴唇张开,同时电话里开始有嗡嗡的杂音,伴随着那句恐怖的低语。
“记得,下次再接我的电话……”
第二个女孩与人头拖把
这是一个老掉牙的传说,夜半楼道里多出一个拖地的老婆婆,她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拖把。如果仔细注意,那拖把其实是个年轻女孩的头,她长长的头发披散在地上,脸死灰一样的麻木。
我本来没有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毛病,不过谁叫一不留神,在黑子女朋友的介绍会上多喝了几杯。所以即使是半夜,即使是根本还没忘了上次电话的事情,我还是起床,打开寝室的门,朝水房走。
刚走到水房门口,差一步迈进厕所,灯灭了。
一片漆黑,毫无征召。
再胆大的人也无法对付黑暗吧,何况是我。我胆子最近越来越向大虾靠近。自我感觉说话的分贝都高了不少,整个一个随时准备尖叫。
现在可不能叫,我告诫自己,而且根据常识,真的出现个什么,我一般也叫不出来。
我现在只想上厕所,然后回寝室,锁上门,钻进被窝,缩成那么一团,最好,马上沉进刚才做的那个美梦里,忘了现在的寒冷和黑暗。
早春的夜晚,还真是凉意不减。我打个寒颤,抬脚,又不敢走进去。
“喂——”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叫一声,虽然不大,但是起了撞胆的作用。几乎马上就要走进去了,身后的灯光有一些照进来。在厕所的第一个小门里,我看见了拖把。
黑色的,长长把手的拖把,下垂在地上,却显得非常细腻而且轻柔。那不该是拖把的感觉。平时听熟的传说现在仿佛在呐喊,我不敢,却又忍不住仔细的看过去。
那真的好像是一颗头,偶尔有些惨白色,仿佛是个女孩尖尖的下巴在地上打转。
咯咯的轻笑隐隐传来。
我不敢再看,转身大步的往回走,走了很多步,忽觉背脊发凉。好像有什么人在身后盯着,老实讲我根本不敢回头。这层的厕所大概不能方便了,我必须下楼。好在楼梯口不远,我义无返顾的下楼去,隐约还听到刚才经过的路上,有细碎的拖地声。
第三个女孩与消失的楼梯
怎么搞的,前后左右竟然都是楼道。我不记得宿舍里有这样的结构,但的的确确摆在面前。走错路的风险固然令人担心,但更加不舒服的是我现在所处的这里。奇怪的十字路口。我无意识的转了一圈,有点绝望的看看四面,这时遥远的尽头有个黑色的人影静静的走来。速度快得惊人。没有时间再选择了,我毫不犹豫的朝相反的方向跑去,登上了眼前的第一排楼梯。
按理论讲无论哪排楼梯,只要能上一层就好。我这样想着,还是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前面的路。前面是楼梯的转角,那里有个穿白袍子的女孩,光着脚,散着一头长发,本来也是在上楼,好像听到了动静,回头看我,大大的眼睛瞪着,面无表情。
“你……”
我正想说话,她忽然不见了。
不是跑掉,而是忽然一下淡出了视线,雾一样的消失了。
接着消失的还有楼梯,我一下子从空中摔下去,掉到楼道里。这一跤跌的不清,估算着摔下的高度刚好是我爬的那几阶楼梯,幸好刚才走的不高,否则岂不完蛋。我安慰自己,这一跤让惊恐减了不少。必须马上走了,我再看看地形,暗自叫苦。两边都是楼道,平时应该走过无数次的走廊,现在看起来如此陌生。我看看最近的门牌号,吓得不清。
这边根本不是我住的那排宿舍。根据拼命的回忆,回去的路应该很远,并且我并不清楚如何走回去。
更要命的是,现在是三楼。
我必须回到我的四楼,走了好久,没有楼梯。
愈发的冷了……
什么地方,有深沉的呜咽声,若远若近。当我仔细听,用心的感觉时,发现那声音就在身边。在我身后,身后是那个楼梯上的赤脚女孩,她雪白的脸几乎放在我的肩膀上,淡淡的笑意有些似曾相识。
我吓得不清,有些结巴了。
“你、你是谁?”
女孩转身,开始向反方向走,我听见她说:“你问我是谁?你大概不会想知道我是谁的,我是住在这里的,你是不是迷路了?”
我舔了舔嘴唇,说:“是的,我迷路了。”
女孩没有停下脚步,她披在背心的头发随着脚步一起一伏。跟我来,我听见她说,你跟着我走,我可以把你带回去。
“你知道我住在哪里?”
对,她毫无感情的声音里竟带有一丝笑意。
而我已经下意识的踏出了第一步。
跟在她身后的第一步。那一步让我的视野起了截然不同的变化,在我面前的走廊渐渐变形。楼梯,那是一排楼梯,奇怪的,木质的楼梯。踏上去嘎吱嘎吱的响。我走在上面,唯一的追寻只是披着长发的白色背影。但是那背影变淡了,然后完全没有。
脚下的楼梯更大的响了一声,好像垂死挣扎的晃悠两下,塌了。
像上次一样,她消失的时候,楼梯不见了,我又一次的跌倒,只是这回只是摔在地上,掌握不好重心似的简简单单的跌倒。我想站起来,扶着身边的墙,那墙的感觉熟悉起来。
我抬头,久违的寝室大门就在面前。
脱水的心里暗示
我进了屋,屋里像我离开时一样平静。夜光闹钟不紧不慢的走着。指针稳稳的指在十二点上。我希望自己很快的睡着,但是我听见电话铃声。
一点也不吵,但是每响一下都那么令人揪心。
我知道它出现了,那个影子。抬头,它果然在,像上次一样,悬挂在寝室门外的走廊上。那是一双脚,吊死的女孩的脚。它不紧不慢的摇晃。
同时电话要我去接它。
“是你吧,我来了。”
我说:“我知道你要来,但是你想干什么?”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她说,把门打开。
走廊里的灯光愈发的亮了,虽然那灯泡白天是坏的。门缝地下有一双脚,旁边还有长长的黑发,那仿佛是个女孩的头倒立着。我知道我现在在发抖,拿着听筒的手心冷汗直冒。
“我绝不开门!”我咬牙切齿的说。
我发烧了,病症奇怪,校医院的医生说他没有任何的把握能够治好我,因为我正在以飞快的速度丧失身体里的水分。
在我的坚持下,我回到了寝室。兄弟们想尽各种办法让我喝水。可是没有用,输液都不行,还能怎样?我谢了他们的好意,拜托了胖子。
“去找林炯过来,楼下306的林杰。他可能有课,因为手机打不通。但是随便用什么办法都要找他过来。”胖子点头,并且头一次一句话都没罗嗦的出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胖子在林杰他们上公开课的时候冲进去,大摇大摆的以爷爷生病为理由把林杰叫出来了。
林杰看了看我,说:“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东西了?”
我说是。
“几个?”
“三个,三个女孩。”
林杰坐在我床头,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纸,同时还问:“你跟它们说话了?那三个东西?”我说:“都是女孩,别这么说她们。”林杰把纸放在我额头,嘲笑道:“都这样了,何必为那些东西说话——你跟她们讲话了,对吧?”
我说,是。除了第二个,都讲了几句话。
林杰收回了那张黄纸,我看见纸什么事情也没有。“这是不是说明我没有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林杰笑笑,但很勉强。我知道他如此安静不是什么好事情,但再糟糕也是真相,我要求他说明白些。
林杰说:“麻烦。你中的肯定是暗示。有的鬼不可以直接下手杀人,吓唬你又不灵,最毒辣手段就是暗示了。它们让你经过一个非常惊险的晚上,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把死亡的程序注入到你的身体里。瞧,你现在这个模样,就是身体完全听从了暗示。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医生说你能挺多久?”
“最多三天。”我说,“这样比不让我吃饭死的还快,是吧?”
我想笑,但自己说的话根本不好笑。林杰板着脸,连连说可气。在学校里竟然还有这样的鬼,而他完全没有察觉过。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也许今天晚上那个鬼还会打电话来,你有办法吗?”
林杰说:“好,我今晚住你这里,如果她还打电话来,我自然有办法对付。可恐怕……”
接下去的话他没说,整个下午他一直在翻看一本破旧的书,时不时的挠头叹气。我尽量的喝水,可是不行,我的身体好像一个过剩的蒸气机,把所有的水分都蒸发出去了。我还是干渴的不行,而且皮肤都有些褶皱,尤其是一双手。
“再这样下去我就可以去‘木乃伊’里面客串了。”我说。
没用,这笑话还是不能让任何人笑起来。
当天晚上我跟林杰几乎都没合过眼,但是电话居然变得老实,走廊的灯也像白天一样的灭着。虽然黑,但安静,是那种老老实实的夜晚,什么都没发生。
大虾的插曲
我很渴,到了极至,嘴唇发干,什么力气也没有。
可我必须出去,因为大虾没有回来。“他一大早就不见了。”胖子说,“我特意看了他的铺一眼,没人,好像半夜跑出去了。”
子强在喝早晨的豆浆,像往常一样,嘴里还叼着半根油条。我真不明白他是怎么一心二用的。“可能是晨跑去了。”阿标道。
子强马上呜呜囔囔的抗议:“他绝对没有这么勤快。”
“昨天没有电话……他安静的出奇。”胖子说。
黑子总结道:“奇怪。”
必须去把他找回来。
胖子点头,但是忽然转过来看着我。
其他人也都如此。
“小狼的情况好像也不好,送他去医院吧!”
我很想跟他们说说林杰的事情,但嘴巴都张不开,完全的麻木了。
胖子他们监督我下楼的时候,我想起林杰。经过三楼的时候,他寝室的门关着,他没有回去。子强道:“别找了,先顾你自己吧。”
我很感激他们,但是我必须找。
时间是宝贵的,时间也许等于生命。我最后一鼓作气的跑开了。“小狼!你到哪里去?”胖子他们在后面高声的呼喊,我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但是他们追不上我。即便是没有体力,我也是学校短跑记录的保持者。嘿嘿……又上了一层楼,拐到水房,我看到许多的星星在眼前旋转。它们的形状很奇怪,当我仔细去看其中一颗的时候,它就消失了。剩下许多兄弟姐妹在余光中肆虐着。
这就是眼冒金星吧,我打开笼头,把脑袋凑到水管下面。冰冷的自来水相当的刺激,我感觉自己像北极熊。
但是好许多,干渴似乎退却一点了。我很享受的舔舔嘴唇,继续低着头,不愿意离开。
睁开眼睛我的对面很近的地方,有一双泛白的眼。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抬起头正好撞到笼头,捂着脑袋退后,我大喊一声:“你怎么吓唬人啊?”
我也没有办法啊,林杰说,这个小子自从早上就缠着我,非要跟我学法术。
他旁边是脸色煞白的大虾。
“你把他怎么了?”
林杰道:“没有怎么,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这一行业的危险性,就把阿莲叫出来给他看看了。”我说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应该问问阿莲那三个女孩的事情。
没用了,林杰低头,很忧郁道,你的这个哥们刚才的惊叫声太大,把阿莲吓跑了。
三个女孩同时出现
林杰忽然冲进来,说他有办法了。
那时已经到了第二天的黄昏,我干渴饥饿,面黄肌瘦的样子有如老头,可还能虚弱的活动。林杰问我行不行的时候,我说:“当然!我不是那么容易挂掉的。而且,我总该至少知道一下我是怎么完蛋的吧?”
林杰愣了一会,恢复了平常的语气。
“那我现在带你去个地方,咱们大概要在那里躲一个晚上。”
那个地方居然是宿舍的楼上。本来应该只有七层,但林杰走到楼梯的尽头并不甘心,从口袋里面掏出个大号扳手,开始撬那扇通往阁楼的门。
“你这是干什么啊?”我不解,也没力气,看着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报废了门上的锁。林杰看看手表,怪叫一声:“糟了,天黑了都,咱们赶快!”
我们走进了小门,里面开始只是一段楼梯。
老式的旧楼梯,大概是木质,走上去嘎吱做响。
土很大,蜘蛛网争先恐后的挂在我们头上和身上,林杰抽空爱惜的掸掸那身平时用来装酷的行头,终于还是长叹一声作罢。“算了算了,就这里吧。”
真正的阁楼就要到了,他却把我拽到楼梯旁边堆放的一行杂物堆里,躲到一张旧课桌底下。林杰在空中画了两道符,小声道:“这是隐身符,呆会儿无论看见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记住了!”
我点头,此时一点多话的力气也没有。
在那之后过了不久,我便听见一些奇怪的脚步声。说来奇怪,是因为那不同于平时的脚步,但具体是哪里不同,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是有什么走过来了。林杰大概比我有远见,他在旁边,心跳声都可以听见。
因为是在桌下,所以我先看见那颗蹦蹦跳跳的头。奇怪的脚步声原来是那个女孩的头在地上行走的声音。此时,那颗头的脸色比我在水房看见的要好些,也不是个拖把的样子。她的长发缠在另一个女孩的腿上。那是一双直挺挺的腿,脚尖绷直,并没有接触地面。
头一直跳到离我们很近的地方,停住,眼白翻来翻去,大幅度的转了很久,才停顿下来。灰色的瞳仁毫无光彩,嘴巴张开,声音古怪又欢愉,还有点尖声尖气。
那颗头在说:“梅铃姐姐,我带她来了。”
后面另一个女孩的声音说:“是啊,来到这里真不容易。一路上都是妹妹带着我的。”我一哆嗦,抑制住自己的心情,抑制不住心。我的心脏也像林杰一样狂跳起来,甚至比他还快——那是电话里的声音,那么跟在那颗头后面的,就是寝室门口的女鬼了。
她们在跟谁说话?唯一的可能只有她,跟楼梯一起消失的女孩,白袍,赤脚的。现在我们的角度是看不见她。但她一定在很近的地方。
我的判断很快被证明,因为那个声音也响起了。
“你的眼睛看不见,当然要她带你来了。”是楼梯上的女孩,轻轻的说,“而且你今天不会白来的,马上有一双新的眼睛到你的眼眶里去了。”
头兴奋的把眼睛翻来掉去,她在地上移动太大,几乎贴上了我的脸,有那么几秒钟我们的眼睛几乎对上。我手脚冰凉,几乎忘了呼吸。
幸好她没有发现我,林杰这回的隐身符显然比他上次在七号凶楼里的隐身咒管用。
“真的吗?”第一个女孩说,“我觉得他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
第二个女孩停止把头在地上旋转,说:“别担心,梅铃姐姐早有计划的。咱们只要按照她的计划来干。那个小子很快就会死掉的,像梅铃姐姐一样死掉。”
第三个女孩显然不爱听,说:“好了,我的死法不要总是挂在嘴边。”
我感觉有些不妙,看看林杰的侧脸,他的嘴巴正在张开,聚精会神……不好,我很想去捂住他的嘴,还没来得及行动的功夫,他已经——“阿嚏!”
天呐,林杰打喷嚏就是这个动静。一时间振的我耳朵嗡嗡做响。大概是桌子底下空间太小,林杰拉着我就跳了出去。
“怎么了?”我急忙问。林杰在一旁奇怪的哆嗦着。
“怎么了?”我又问一遍,再看看面前。我们面前是三个女孩,一字排开。
难道……“隐身符失效了吗?”林杰的声音小的像蚊子:“是……啊,咱们的声音超过一定分贝,它就失效了……”
我欲哭无泪啊,让我说什么好啊。
“快跑吧!”我们转身就跑,可身后也是楼梯,并且跑了许久都没有尽头。身后那第三个女孩道:“你们不要想跑了。本来我只是想给我这个姐姐找一双眼睛,给我这个妹妹找一个身体。谁想到送上门来两个。”
在我身旁的林杰忽然冷笑一声。
“你以为我这个通灵家族的唯一传人会怕你不成?”他大喝一声,从怀里掏出通灵手电筒,向我一晃。我这边的楼梯顿时塌陷了一个洞,整个人掉了下去。
短暂的下坠,我摔在平时熟悉的走廊上,林杰却和楼梯、女孩一起消失了。
林杰和第二个女孩
林杰!我拼命的喊的名字,可那小子只是吊儿郎当的朝我挥了挥手,转身便走。
前面是长长的走廊,隐约,还有一截不大相称的楼梯,他走着走着就消失了。没有任何征召。我害怕起来,害怕他会就此再不出现,于是更加拼命的呼唤他的名字。
“林杰!”
没有回答,甚至回音也没有。我开始朝前方跑,却发现自己根本跑不进那个他刚刚消失的世界。这是怎么回事?“林杰!你小子马上给我滚出来,别吓唬我。”
“小狼,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畏首畏尾……总是说没有把握的事情不做,总是在关键的时候不敢冲上去,让你和飞贼都瞧不起?现在可以告诉你,因为我害怕。我害怕我会像我的所有家里人一样,永远消失,再也不会回来。天师的命如此脆弱,我想有那么一天,甚至我忽然的死掉了,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死掉的。”
这是林杰的心声吗?我暗地里骂了一句,吼道:“少跟我废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吗?胆小就胆小好了,有什么关系!我也从来没指望你胆子大啊,我也不希望你胆子变大啊——你为什么要逞英雄呢?把我一个人从那个鬼怪楼梯里面弄出来,你怎么不出来啊?你脑袋坏了吗?”
林杰没有回答我,我忽然觉得那可能是想象,就在我即将要从这想象里退出去的时候,有哭声传来。那是梅铃的声音,我清楚的知道。
眼前有个穿白衣服的小女孩,坐在楼梯上,低着头,只是在哭。
她是梅铃吗,她可能是梅铃吗?我想过去问问,面前挡不住的墙壁阻挠了我。我大声的喊着:“你是谁?不要哭,回答我啊!”
小女孩才把头抬起来,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好白,好白。她的嘴角好像扬起,在笑。但是下一霎那,不可思议的风从我背后吹来,她马上在我面前变成了一堆银白色的粉末。
我认识了两个女孩
当天晚上我没有睡,呆在林杰的306寝室里。
发生的一切太忽如其来,我甚至没有把它们串在一起。干渴的感觉仍然在,但是林杰的不在让我把这些忘了。什么死亡的暗示,脱水的痛苦,其实不像什么,如果说人在思考的时候能够忘记肉体的疼痛,那么就是林杰变成了我的止痛剂。
我想我不能让他就此不见,因为我早已经把他当做好朋友了。
林杰没有回来,我翻出两张淡黄色的纸,权当草稿纸,无意识的乱画。
有些哆嗦的手捂着铅笔在纸上游走,我想画梅……该死的我又走神了,很久以前我经常给梅画像,却从来不给她看。现在她已经永远的离开我,那双温婉善良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
人在处于极度惶恐的时候,就不会惶恐了。我忽然这么想,因为死到临头的我居然不再想别的,内心一片柔软起来。我想起好朋友飞贼,想起林杰,想起薄荷,想起死去的女朋友梅。她们好像就在周围的空气中,排成一圈向我挥手。
但当我稍微一关注,却都不见了,一个也没有。
我长叹一声,那张空白的纸上仅仅出现了一双手绘的眼睛,在纸上有些孤单,我揉揉眼,发现那双眼睛仿佛在看着我。也许是错觉,也许不是。而我早已经不很在乎那些东西。
熄灯,我在黑暗里坐了很久。
我醒过来,是半夜,居然在这个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是够没心没肺的。那张纸还在面前,幸好没有沾上口水,纸上的眼睛温柔如水。
我从口袋里掏出小打火机,烧了那张纸。那双眼睛在我面前化为灰烬,橘红色的火苗跳动着,跳动着,终于不见。
只留下我的眼睛中仿佛残存的那些火焰的倒影。
电话响起来。
我接了,是第一个女孩的声音,她说:“我在门口,你要不要开门?”
我说:“好。”到了现在我还会怕什么呢?然后我开了门。不料这回女孩很有礼貌,向我点了点头。她的眼睛明亮而温柔。
“我没想到你会送给我这双眼睛。”她说,“它们很美,我很喜欢。我从一出生就是个盲女,从来没有看见过东西,直到死亡,我也不曾感受到外面的世界。所以你送给我的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你有什么愿望,我都会全力帮助你。”
原来她只是个可怜的盲女孩罢了,我某个灵机一动帮助了她。我说,好,你帮我救了林杰吧。
她欲言又止,许久才说:“那么你可不可以替我妹妹再画一个身体?”
林杰的纸显然还有,我又找了一张出来,这回有些难度,不过凭我瞎猫碰死耗子的那点技术,摆平不难。一个女孩的形象画出来了,只是没有画脸。我点燃那张纸。
不久第二个女孩来了,她谢了我。
“我姐姐是个自尽的盲女,而我是个被人杀害并且分尸的倒霉鬼。”她还是那样,摇晃着脑袋,“这个身体虽然不怎么好用,不过凑合了。”
我说:“那好,你们该帮我救林杰了。”
第一个女孩道:“今天你那个朋友吗?他被梅铃困在楼梯里了。是该救他,否则他也会脱水而死的。”
“可是我怎么救他?”
第二个女孩道:“我们可以帮助你进入梅铃姐姐的楼梯,但是你必须向对我们一样的满足她的愿望,她的咒语才会消失。”
第一个女孩又道:“梅铃很固执,她可不像我们这样好说话。”
我在想的是另一个问题:“她是谁?她是怎么死的?”
那两个女孩摇头:“我们不知道。我们都是流浪到这里,被她招进来的孤魂野鬼。虽然与她姐妹相称,可除了知道她死于脱水以外,其他一无所知。”
我想起梅铃的样子,白色的裙子,大大的眼睛……那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啊。一瞬间所有的印象重叠在一起,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对她似曾相识。
梅铃……不是毫无缘由的呆在我们宿舍里的女鬼。
我认识她,早就已经认识她。
梅铃的身世
“哎哟孩子,你这是做什么啊?”看门大爷看见我,一脸惊愕。
“我早说过学习学习的也要注意身体,你看看,都瘦成这样了……”我实在没力气再跟大爷瞎侃,半天才把一口气顺过来。
“大爷,我想……想借那张相片。”
大爷想了半天,才问:“哪张相片?”
“以前放桌子上的那张,木头框子里的那张相片。”
大爷点点头,颤颤巍巍的从抽屉里拿出来,递给我:“你拿去吧。”我惊讶道:“怎么?”大爷说:“你会好好替我收着吧?那张相片我看了这么多年了,也不想再看了。岁数大了,什么事情也都看开了。”
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大爷用笑容回答我。
“没事的,小狼,有些事情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通常这样的解释,还算是个好解释。我点点头。
阁楼,里面没人。那段楼梯依稀可见,只是景象有些浮动。我举着手里的相片,大声道:“梅铃!我知道你是谁了!你快把我朋友放了,出来见我。”
身后的灯泡吱啦作响,我隐约听见林杰的惨叫声。停在这里不行,看不见梅铃就救不了林杰。我壮了壮胆,走进那扇小门。
里面还是楼梯,我站在楼梯上面。
那段奇怪的,木质楼梯。“我知道你们在这里。”我说,“你们帮我进去,我要到梅铃的空间去。”
第一个女孩和第二个女孩显然听见了我的要求,因为在我面前的门忽然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大圈子。感觉变了,我进入了梅铃的世界。
回到我面前的已不是那扇又小又旧的门,它变成了红色,有些低矮,里面有小女孩的哭声,断断续续,越来越小。
我知道不能让这个声音小下去,于是推门,那门锁着,紧紧锁着,似乎不存在缝隙。我又踢又踹,它纹丝不动。“梅铃!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不许哭!”
可是小女孩还在哭。现在不是在现实世界里,我提醒自己,所以我可以用那个办法——我剩下的唯一法宝了。
我掏出那张准备好的纸,撕了一半,匆匆画个东西在上面,然后点燃。
马上有一把电锯在我手里。
门终于被我弄破,我用脚把这个洞踹的更大,然后钻了进去。
里面就是那段楼梯,泛着腐败的味道。一个穿白色睡裙的小女孩正坐在一个角落里哭,小小的身体摇晃着。我连滚带爬的过去,抱着她的肩膀。
我说:“梅铃,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记忆中只有那段楼梯,我在楼梯上坐着,哭,哭得很伤心,却没有人来理我。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哭,只是觉得我必须哭,哭着哭着,我不用再哭,我睡着了,因为我死了。”
“死了以后,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到处流浪,茫然不知所措。这个世界又大又冷,直到有一天我流浪到这里,这里很温暖,尤其是这个阁楼,它有一种家的味道。我喜欢呆在这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时间久了,我发现我在渐渐长大,这本来是很奇妙的事情。我在流浪的时候也遇到过很多灵魂,它们之中也有像我一样的小孩子,可都没有长大。我是例外,我竟然长大了,而且还有了一些能力。我发觉我需要伙伴,她们就来了。她们是一个盲女和一个只有头的女孩子。我们很快相熟,做了姐妹。盲女是姐姐,只有头的是妹妹。她们没有自己的名字,应该说她们把自己的名字和过去都丢失了。而我,我丢失了过去,却还知道自己的名字,我叫梅铃。”
“我不清楚为什么还记得自己的名字,但是没有用。我的记忆永远也找不回来了,也许在生前我根本还没有记忆吧。我身边就只有姐姐和妹妹了,我要帮助她们,让她们得到幸福。”
“可是……我还没有成功,你却出现了,你给了姐姐眼睛,给了妹妹身体,她们说她们幸福了,她们要离开这里,寻找自己的记忆去了。这跟我的想法根本相反!我并不希望她们离开我的啊!这是为什么?她们走了,要我怎么办呢?我不想永远呆在这里,我不想孤独,不想……”
我听到梅铃的声音,这么说着。面前还是小女孩的她,眼泪滚滚的留下来。但是那些泪水很快在我眼前蒸发掉,变成一股股的白烟。小女孩的脸干涩起来。
我看着她一点一点失去水分,变成一具干尸,再没有儿童的鲜活。
“梅铃……我来告诉你你为什么会长大!因为你的爷爷!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想着你,把你的相片摆在他眼前,让你的样子活在他心里。他一直,一直想象你还活着,跟每个人谈论你。在他心里,你已经长大,上了大学,跟我们一样生活在校园里。所以你也长大了……你记起来了吗?你的爷爷……”
梅铃听了我的话,眼睛忽然瞪的老大,干瘪的小手抓住我的手,恶狠狠道:“你胡说!”我说:“我没有胡说!我想你应该看看这个!”
从老大爷那里拿来的相片忽然发出金色的光芒,罩在梅铃的小脸上,她忽然胖起来,在那几秒钟之内,恢复了生命一般的有血有肉起来。
梅铃的脸上充满了怀疑和惊讶,半分钟之后,她安静了,我听见她说:“那又如何?我还是会孤独,还是会孤独。”
我说:“你应该找回记忆,寻找一个机会重新投胎做人,而不是在这里孤独!”
梅铃捂着耳朵尖叫道:“可是爷爷抛弃我了!是不是?他一定是抛弃我了,要不然为什么我会忽然开始发冷,忽然觉得这里变了?一定是有变故!他是不是把我扔了,不再想我?你的相片哪里来的?捡来的吧?”
她哭得更加厉害,很快干瘪下去。我急忙道:“不是捡来的,是你爷爷送给我的!你这个笨蛋,相片只是个死东西,你活在他心里啊!”
可是梅铃完全不听我说,我看着她又一点一点的变干,重演死亡的过程。那么林杰呢?林杰会不会跟她一样……我不敢再想,那特殊的纸只剩下一点了,我该画些什么才能救救梅铃的灵魂?我慌了,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梅铃,不要这样,你已经不是小孩儿了,你忘了吗?再说你还有爷爷……”
事到如今,只有豁出去了,我匆匆画好,烧了那张纸,火光中袅袅青烟飞向梅铃,她的脸透过光芒转过来,大大的眼睛里泪光一闪。
结局、爷爷
好烫,我把手从自己的额头上拿下来,发烧的滋味不好受,幸好有水,有药,还有一张舒服的床。以前多少次埋怨宿舍的床硬,没想到它也有变软的时候。
闭上眼睛,梦境来了,那是我很久以前跟楼下老大爷聊天的时候听到的故事。有一个小女孩,又聪明,又可爱,只是有一点调皮。她的爷爷非常疼爱她,就算是把她送进了幼儿园,也会经常的去看她,接她。
可是有一天,爷爷找不到她了,幼儿园的阿姨说不知道,工作很忙的父母也没有接她。小女孩失踪了,报了警。爷爷担心的夜夜睡不着,只盼望警察能早一点把孙女找回来,到时候小女孩安然无恙,还会跑着,笑着,叫爷爷。
其实那只是两三天的时间,幼儿园有个阿姨休假回来,听说了小女孩的事情,恍然大悟说,那天小女孩淘气,被她关在幼儿园的阁楼里了。而她忘了这回事,请假回家歇了几天。
阁楼是个又黑又暗的地方。平时根本没人去,没有人想到会去那里找这个小孩子。大家打开门的时候,小女孩还坐在阁楼上,保持着哭的样子,可是永远也哭不出来了。医生说她死于脱水。阿姨并没有受到太重的惩罚,因为她说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忘了,没想起来。
小女孩的父母因为这个离婚了,后来各自去了不同的城市。若干年后,只留下爷爷一个人生活。我听到这个故事不下数百遍,每次听到这里,就问大爷,那个爷爷现在怎样了?
老大爷会说:“他啊,过得很好,虽然孙女不在眼前,可还活在他心里。在他心里啊,他孙女也长大了,而且和很多的孩子一样,上了大学。那个爷爷看不见自己的孙女也没关系,因为他现在能看见很多孩子,都跟他孙女一般大,他们在他眼里跟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点点头,老大爷桌子上的照片我看过很多次了,那是一张小女孩,穿着白裙子,在天安门前面抱着一只小玩具熊,笑的特甜。
现在这张照片摆在我床头,那天我举给梅铃看的时候,发现背后有一行钢笔写的小字。
“小铃、1985年3月。”
屋里现在没人,因为昨天看门的梅大爷忽然去世,是在传达室里,死于心脏病突发。梅大爷的儿子远在外地,身边也没别的亲人。子强他们热心的帮助张罗后世去了。
临走的时候我把阁楼里面捡到的小玩具熊给他们,叫他们给梅大爷带上。那只小熊保存的很好,本来在阁楼里的一个旧木箱子中。无奈林杰那天掉在箱子上,破坏了它的家。我把林杰从地上弄起来的时候,他昏头昏脑的。“喂,掉出来一只玩具熊啊!”
他说,看看同样掉在地上的相片。
“是同一只吧?这个小女孩我见过,刚才我做了个梦。”
显然,那时候他完全没有清醒。
电话响,是林杰,这小子正在回学校的汽车上。那天最后一张寒衣纸被我烧掉了,他死活都要回老家去再取一点。
“那纸救了咱俩的命,没存货那还得了!”林杰道,“这种纸本来是用来帮助那些孤魂野鬼的,随时随地只要一烧掉,上面画的东西就能传到最近的鬼魂那里。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救了咱们。哈哈,也该着我林杰福大命大,你最后画给梅铃的东西救了她的灵魂,救了你自己,也救了我。让她的脱水暗示彻底失效,我也从她的楼梯幻境中解脱出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给梅铃画了些什么?”
我笑笑,说:“自己猜。”
林杰在那头显然在呲牙咧嘴:“我怎么知道!反正梅铃一看到,就把自己的灵魂从干渴孤独中解脱出来了。算你蒙的很准……到底是什么?一把钥匙?开着的门?还是水?面包?水龙头?……”得了得了,我说,都不对。
林杰还在那边鼓噪的乱猜,可惜我已经半天没听他说话。如果他看见我面前的东西,也就不用再猜了。
我们宿舍的窗户今天显得格外敞亮,外面的碧空白云美丽而清晰,令人心旷神怡。
眼前朦胧中还有那个看门的梅大爷,手里小女孩的手,他们在云层中越走越远,女孩的白裙子鲜亮鲜亮,最后没在白云中。
他们都没有回头,可我觉得他们都在笑。
你们以后都一定要幸福啊,梅铃,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绝望,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希望。最好记得我送给你的礼物。
我神游物外的傻乎乎的笑。
林杰这小子在电话那头说中午请我吃饭,感谢救命之恩。现在时辰差不多了,反正我早上就没吃饭,此刻空城计唱起来,肚子开始擂鼓。呵呵,林杰啊林杰,半打鸡翅膀……
远方的白云又变了形状,仿佛一只美好的烤鸡。
希望真是个好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