芣苢只瞅着烤鸡,顺口便道:“噢,爹爹与娘亲待小道不甚亲厚,非要将小道送入将军铺里圈养着。可怜小道才将还得俗并未自在几日,委实不大愿意三从四从的圈着,是以回观请求师傅作主。”
薄言听着不甚滋味,挑了其中三字问:“将军铺?”
芣苢倒是坦率:“噢,就那兖州的苟家,卖将军的。”
薄言哭笑不得:“你可知将军为何物?”
芣苢摇头晃下了几滴口水,移一移视线落向薄言:“不甚晓得,许是诸如包子饺子这般无多大区别。”
薄言将那双深如幽潭的眼眸瞪得澄澈且迷茫,望着芣苢震惊不矣,险些一头栽地。轮廓分明的俊脸阴晴不定,身后呜鸣而来的白马追月十分同情地蹭一蹭薄言以示同病相怜,才使得薄言稍得安慰。比起她将马误认作是牛,这也算不得稀奇。
芣苢见薄言不语,只当默认,顿了顿问道:“倒是你,为何会到流云山来,也是想寻小道那成天独自甩玩不着家的师傅?”
青木道人的神通名响大丰朝东南西北中,就连宣统皇帝对其也是赞不绝口甚是尊重,然则在芣苢眼中却成了一名老顽童。薄言不知该作何感想,只闷闷地回道:“受人之托,寻一人护她一护。”
听着回答,芣苢倒来了兴致,刨根究底:“受谁之托?又是寻谁?可是寻着了?”
薄言回得淡然:“受青木道人之托。”
芣苢问了三个问题,而薄言自动浓缩只回了一个。芣苢不甚乐意,支着下巴将近日与薄言和青木道人有所关联的人物一一浮想一遍,最后恍然大悟:“要寻要护之人可是长安的那位姮姐姐?”同时十分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抢先一步拜托师哥为其保航,不然这缘份怕要成了姮姐姐的缘份了。
薄言瞄一眼犹自陶醉的芣苢,对其恍悟的结果不置可否,只垂首专注于烤鸡上。
一番沉静下来,鸡肉倒烤得十分的周全,外焦里嫩,浓香四溢。
薄言撕下那条被芣苢留下记号的鸡腿递给她:“你此番为何要去兖州?”
芣苢接过鸡腿三两口间便吞咽了干净,完了吮一吮手指含糊道:“噢,师傅没在观中,小道便想着去兖州观一观究竟,顺便请苟家撤了这门亲事。”
薄言将心又怔了两怔,竟有丝落空之感,忍了又忍最后一个没忍住脱口问:“为何要撤,要撤了那亲事?”
芣苢手指点着唇,抬眼羞答答地瞅一瞅薄言声若细蚊:“撤了那亲事,才好与薄言道友继续前缘相守白头。”
此言甚是大胆,呛得薄言面颊滚荡,忙掩了虚拳在嘴角干咳连连。斜眼睨一睨芣苢,忙将手里的烤鸡整只丢了过去,方解除了芣苢惺惺作态的扭捏。
芣苢好心的扯下两只鸡膀子抛还给薄言,馋眼于剩下的鸡肉,以白驹过隙的速度,秋风扫落叶的气势将整只烧鸡消灭殆尽变成一堆粗细不一的骨头,方打一打饱隔枕着薄言的大腿悄然睡去。
薄言嗅入鼻间的尽是少女专有的芳香,仔细端详起芣苢的睡姿来。岂料这一端详竟然端详得砰砰心跳,连带着某些地方起了不应该起的反映。薄言脸色铁青,忙运起清心诀方驱走了那不堪的念头。心道且熬过今夜,待她明日大好时,还是与她保持些距离为妙。
熟料这只是一个开头,果真应了那句老话:一失足成千古恨!
昼夜更替之际,芣苢在醒与不醒间,迷迷蒙蒙勉勉强强地撑开了眼敛。借着黑与不黑的朦胧天色,晃眼瞟见一个新生了胡渣的下巴,那下巴离得这般的近,近得可以瞟清那长出每一根胡渣的毛细孔。
芣苢瞟得入神,信手抚上了那胡渣,似怕吵醒了胡渣的主人,抚得那一个温柔啊谨慎的。只觉得指尖传来刺刺且又麻麻痒痒的异样,活似一股电流窜近心口里。芣苢被激得收了收指,抿了抿唇又抚了上去,心中突然一个堂亮,嘟哝道:“原来胡须从小就是如此这般的硬朗。”
“住手!”长了胡渣的下巴一动,蓦然飘来嘶嘶哑哑的声音。
不合时宜,忒不合时宜!
芣苢心里颇有几分不甘的呐喊着,却也听话地住了手,收回手指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弹了弹,鼓了腮表示反抗:“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薄言此时的脸色不甚好,将头一扭转向别处,打算将芣苢的反抗置之度外,不予理会。
芣苢哪能这般便放弃,抬一抬盈亮的眸子,才要出声却被那看似不驯的侧脸迷住了眼,心道这人的侧脸也是这般的好看。才想着脸便跟着红了半边,含羞带怯地呶了呶嘴:“你抱了小道一夜,如何的就不许小道摸些回来?”
芣苢说得不假,此刻薄言正将芣苢抱在怀里侧身靠着大树的主杆,一手撑着油纸伞,阻去自树叶尖尖处滴下的雨珠。
也亏得这树够粗够壮,足以承受得住两人的分量。换言之,两人便是如此这般亲密无间地在树上抱了一夜。思及此,芣苢心里犹如揣了只小蹦兔,紧张之余更是窃喜缘份进步的神速!
此间外面的雨倒也不大,只不过淅淅沥沥地夹杂着晨风清凉而来,经过漫长的一夜也逐渐的湿润了两人的衣袍。薄言已然见识了芣苢的羸弱,一边埋怨自作孽的同时一边不敢有所怠慢,紧紧圈住芣苢护其周全,又连夜念起了清心诀以抵御隔着衣袍传来对方身体热度而产生的情愫。饶是如此,冷静自制如薄言这般也将那双目涨红了颜色,可见这清心诀不甚管用。
薄言连连闷咳了几声,才将稍稍调整了心态,不敢去看芣苢扑扇得水灵灵的眼睛,解释的简短:“下了雨,火熄了,咳咳,就上树来了。”
油伞上时不时传来的“啪啪”声配合了薄言不甚自然的闷咳声,鼓捣在芣苢的耳膜上,竟也是另类美妙的音符,不失柔和与甜雅,撩拨得芳心蠢蠢欲动。
幸好四下无人,芣苢尚且将脑袋埋在薄言宽敞温实的胸膛里学做鸵鸟,听着薄言又是几声闷咳:“咳咳,你,你醒了?”
芣苢轻起双唇说得气若游丝:“醒了,兴许是醒了。”
薄言吞咽了几口唾沫:“趁着四下无人,你且换身衣物。咳咳,免得,免得着凉。”
芣苢蓦然抬了头,脸色有些古怪,巴眨了眼睛含了丝抱怨:“薄言道友,是否夜色浓黑瞧得不甚真切,是以错信了树杈?”
薄言甚是茫然,芣苢接着道:“树杈中有一小树杈,甚是调皮,抵了小道的……小道的……”临了蠕一蠕屁股,以行动代替了不雅出口的部位。
“别动!”薄言神慌,脸色由青与红之间几翻轮转。
芣苢十分的困惑且迷茫:“别动?为何不动?是怕那树杈儿伤了小道?”言中特意用屁股将那树杈磨了磨压了压,尔后一本正经地道出个中体会,“不扎人不扎人,就是抵着了挺是难受!”
“芣苢!”嘶哑的声音,猛然提高了音量,喝住了芣苢极具挑战性的作为。
芣苢巴眨了杏眼,薄言一向于她以道号相称,此番“芣苢”叫得甚亲切。芣苢蓦地将心一怔,木然地接过薄言递来的伞柄,正欲开口相询,却被薄言长哨一声卡在了喉间。
回应长哨的是追月的嘶鸣和马啼声吧哒吧哒由远及近。紧接着环住芣苢纤纤细腰的臂膀一松,芣苢便在毫无预兆且突兀的情况下,被嗖的一声丢下树杆。所幸纸伞在手中不曾松懈,带来的阻力多少减缓了芣苢下坠的速度;所幸应哨而来的追月与薄言的配合度算是默契。如此,芣苢方得以稳当且优雅得着落在马鞍上。
芣苢且惊且愕的“哎哟”了声,自觉安然无恙,适才后知后觉地抛一抛纸伞,捊一捊衣袖,插一插小蛮腰,怒指那仍坐于树杆上已然是气定神闲的薄言尽情狂吼:“臭蛋,小器鬼,你这衣冠禽兽无耻之徒,自己眼力劲不行还不容小道说上一说啊,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呜哇……”
眼泪好比是蓄了许久只待此刻爆发,那势头较之屈原前辈的“揽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更是有增无减,可谓是如长江惊涛万丈狂澜,若黄河骇浪汹涌澎湃。
薄言睨一睨这势头,可怜才将缓得脸色调得气息,免不得又是万分深重且沉痛,气不再淡神不再闲地指着马鞍疾疾道:“鞍袋里有昨夜剩下的鸡翅和少许干粮……”
这话甚是有效,芣苢立马收了势扯了泪,巴眨着水汪汪的泪眼,抽一抽噎弯了身摸向鞍袋。薄言这才呼得舒一舒长气展一展眉头,自叹命苦!
对薄言而言,这一夜是一个长夜漫漫忍受煎熬之夜,然对芣苢而言却是一个缘份精进且喜且羞的春花秋月之夜。
是以,两人对这一夜进行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总结:薄言眉心“川”印大现,自我警醒敬而远之;芣苢则是喜滋滋地精亮了一双柳眉杏目,绝不放过一个加速缘份进步的机会。
漫漫细雨并不因天色放亮便止了飘散。想想也是,这迟了大半年才降的雨,该是囤积了多少的份量啊。想那酝酿了一日的乌云岂会只是虚张声势,区区斜风细雨仅润了人衣而已?这,只是一个前凑。
继那痛苦慢长之夜后,新的一天对薄言而言,真乃天不遂人愿啊!
继那温馨烂漫之夜后,新的一天对芣苢而言,真乃夙世奇缘呐!
是以,芣苢保持一夜春风荡漾喜喜滋滋的愉悦,穿上了薄言干爽的白袍,坐于马背上打着伞哼着小调,悠闲地领略完自细雨漫漫伊始,至风雨飘摇的极速变化。并时不时的瞅瞅牵着缰绳在风雨中独自飘摇且甘愿当领头羊亦不愿与她同乘一马的薄言,自咐道:看你能坚持多久,小道便等着你何时上马!
饶是如此,心疼自是难免:“薄言道友,你这般处处为小道着想,小道本应感激才是。不过你若因逞强不成反而不慎着了风寒,且想的悲观些风寒不治,那小道该上哪里再去寻这般好的缘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