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的一大清早,鹿洵便带着贴身侍卫出了府。
襄林梳洗之后,在丫鬟的侍候下用了早膳。用膳完毕她走出房门,来到了长廊,却见管家正与两三个家丁,在庭院中修剪花草。
他瞧见襄林,停下手中的动作,笑眯眯的迎上来:“襄林姑娘,鹿少今日有要约,所以一早便离府了,晚上会回来一起用膳。”
襄林笑笑,点点头道:“好,劳烦管家为我备辆马车,我想出去一趟。”
管家愣了一下又颌首道:“那小人陪襄林姑娘一同。”
襄林摆摆手,只微笑道:“不必了,我想自己逛逛,晚上我会早些回来,和鹿少一起用膳。”
闻她此言,管家不再坚持,转身大步走向阁苑外,替她准备出行的马车。
过了一会儿,马车来到阁苑门口,襄林缓步过去,在管家的搀扶上了马车,直到马车行驶出了鹿府,到达繁华街道之时,她才淡淡吩咐马夫道:“去碧芙楼。”
碧芙楼中,礼部尚书宁肃还在处理事务,听得有小厮禀告鹿少身边的人来访,便赶紧放下手中事务,起身出来迎接。他快步走出厅堂,便看见已来到荷塘中央青石路上的襄林。
她身姿窈窕,轻风吹起她水红色的衣袂,宛如一朵红莲,盛开在两旁的水畔中央。
宁肃定睛瞧去,认出她是昨日伴在鹿少左右的那名女子,想必很是得宠,便疾步走近,略一躬身道:“姑娘,不知鹿少有何吩咐?关于通关文书的事,我昨夜已经写书信催促过了。”
襄林却打量着清澈的荷塘,有鱼从水底游过来,在平静的水面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答非所问道:“有鱼食吗?帮我拿来些。”
一旁的小厮赶紧应声,转身离开去拿鱼食。
支开了侍候在旁的小厮,空旷的青石路上便只剩襄林和宁肃两人。
襄林这才抬了眼帘,看向宁肃道:“宁大人,不是通关文书的事,鹿少差我来向你借样东西。”
宁肃心中不由生出些惶恐:“不知鹿少……借什么?”
襄林莞尔一笑,轻道:“宁大人不必紧张,鹿少差我来借的,不过是这碧芙楼的大门钥匙。”
当朝驸马喜爱舞文弄墨,这碧芙楼是圣上御赐给他,用来与众文人墨客相聚切磋,既不是边关要道,又不可日进斗金,宁肃不明白鹿少为何会对此楼感兴趣,便看一眼襄林,试探性的问道:“敢问姑娘,鹿少借这碧芙楼的钥匙,有何用途?”
这时,取来鱼食的小厮由远处归来。
襄林对他笑了笑,从容的接过装有鱼食的碗,转过身去,低头凝视池水里游动的鱼,将鱼食撒入水里,漫不经心的低道:“鹿少的性子,想必宁大人应该清楚,不该过问的,宁大人还是不要问为好。”
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就如此含糊的带过去。
大把鱼食落入,水面破碎了一下,涟漪荡漾开来,锦鳞惊惶了一下,又迅速围聚过来。
宁肃不敢再言其他,挥挥手屏退了一旁的小厮,便折身返回厅堂,将装有备用钥匙的锦盒拿出交到襄林手中。
襄林眼中含笑,接过了锦盒:“碧芙楼的钥匙一直保管在原地,从未借出过,还望宁大人牢记。”
宁肃连连称是,道:“是是,下官绝不外露。”
然后,襄林就离开了。
风吹起她的衣袂,缥缈似幻。
碧芙楼的构建,多以珍稀木材为主,想要一把火将其烧了,并不是难事。
襄林之所以会来以鹿少的名义借钥匙,是因为碧芙楼外墙高耸,且外墙与碧芙楼的主楼相隔一条环水的小路,倘若没有大门钥匙,火把很难将碧芙楼点燃。
暮色降临,宁肃看管小厮将大门锁好,便下山回府。
待众人渐行渐远,躲在树木暗处的襄林才缓步走出,拿钥匙重新打开门锁,推门走了进去。
她走过长长的临水青石路,最终停在富丽堂皇的碧芙楼的门前。
襄林望着这座建筑精美绝伦的楼阁,几乎不想暴殄天物而放弃火烧碧芙楼的想法,但仇恨的情绪仍是压制住了心软的冲动。
虽是可惜,但谁让它归属于谢世容名下呢,谢世容现今拥有的一切,都是以她为基石得到的,都该被毁了。她要让谢世容焦虑烦躁,她要亲手烧掉碧芙楼,这样她昔日受到的欺骗利用,还有那些不甘和怨恨,似乎才能得到一些平抚。襄林对自己劝解。
她来到窗前,燃着手中的火折子,耐心的烧着窗上的绸缎。绸缎被燃,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焦味。
火舌很快就燃着了窗棂,冒着滚滚浓烟,向着四周蔓延。暮风拂过,将火势越吹越旺,很快,大半的碧芙楼便已被火光渐渐吞噬。
襄林缓步走出大门,反手又将其上了锁,一切的一切,俨然一副没人来过的样子。火光映照下她的脸孔,渐渐勾出一抹满足的笑意。
襄林回府后,身上已经沾染了烧焦的味道,她泡了个澡,又换了身裙衫,才好整以暇的在厅堂静待鹿少回来。
管家侍候在一旁,替襄林倒着新近的花茶。
襄林看着袅袅的白烟,脑海中闪过鹿洵被唤小王爷的事情,她略一犹豫,抬眼瞧着管家,问道:“上次在王府,那些人都喊鹿少为小王爷,我有些不明白,鹿少和摄政王到底是什么关系?”
管家笑了笑,解释道:“襄林姑娘有所不知,鹿少确实是摄政王之子,却是随母姓,从小也是在鹿府长大,与王爷不太亲近。”
襄林愕然,好一会儿才道:“为何?”
显然涉及到了某些私密事件,管家面露难色,道:“这个……做下人的也不好说,襄林姑娘还是别问了。”
管家看着襄林,神情有些欲言又止,斟酌了片刻,才又开口道:“这些年来,风光表面的背后,鹿少过的并不是很好,他很少主动亲近人,此次襄林姑娘入府,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才觉得鹿少敞开了些自己。看得出,鹿少很喜欢襄林姑娘。”
襄林静静的正听管家说着,鹿洵也回来了,他进了门,将披风递给门口的侍卫,眸中带着微微的迷离,好像是喝了酒。
“等好久了?”鹿洵浅笑着走过来,挨着襄林坐下,迷人的半侧面透着微微的酒气:“今日谈了些要紧的生意,回来得晚了些。”
饭菜很快上齐,鹿洵俊美清雅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挑了挑眉,吩咐厅堂的众人道:“不用侍候了,你们都下去吧。”
灯盏的光线很柔和,照映鹿洵漆黑如墨的眼睛,闪着点点星光,可是却蒙上了一层忧伤,那种平时充满的清冷傲贵仿佛被消磨殆尽,他似笑非笑的道:“襄林,除了利益上的往来,已经很久没人陪我一起吃饭了。”
听到他这样说,襄林心头微微一颤,忽然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想必鹿洵高处不胜寒,心中也和她一样,独自寂寞空虚了许久。
襄林看着他,眼神不觉变得柔软起来。
鹿洵靠近她,微微低头,呼吸近在咫尺,淡淡的酒气混着龙延香轻轻飘入襄林的鼻息。让她的脸颊有些发烫。
“襄林,我觉得我们都是可怜人。”
鹿洵缓缓伸出手,脸上尽是的温柔,眼底隐约透着一丝怜爱。他目光下移,看着她红润的唇畔,勾起一抹浅笑,缓缓的贴近,轻语道:“不过还好,现在你跟着我,我们在一起,就再也不可怜了。”
那声音很轻很缓,犹如一根羽毛般,落在了襄林的耳畔,心间,将她挠的痒痒的,酥酥的。
他长而翘的睫毛下是因酒意生出丝丝的迷离,衬得他微阖的眼眸越发魅惑动人。襄林没有闪躲,她仿佛受了蛊惑一般的慢慢阖眼,在与鹿洵嘴唇触碰的瞬间,将眼睛全然闭合上,醇烈的酒精味道渐渐扩散在她的口中。
两个人唇舌交融在一起,那般柔软,细腻,一点点厮磨着,仿佛要将一切温软与缠绵都消磨殆尽……
那一刻,她的脑海没有谢世容,没有仇恨,只有眼前的这个表面看似清冷,实际却温柔如水的鹿少。
两人的呼吸不断交融着,引起一阵阵暧昧颤栗的热潮。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离开了彼此的唇齿。
襄林面色通红,嘴唇鲜艳湿润,鹿洵好心情的发出了一声轻笑,伸手轻拥了她片刻,便微微低哑着嗓音道:“一会儿回房,早点休息。”
是夜,襄林独自躺在卧床上辗转反侧,她心中想着火烧碧芙楼和鹿洵亲吻的事情,心情是说不出的舒畅与复杂。
碧芙楼被烧一事,应该明日就会传到谢世容耳朵里,当他看到御赐给自己的楼阁已成一片废墟时,不知道他的脸上,会呈现出怎样的一种精彩的表情。
还有……
虽然鹿洵对她有了进一步的亲昵举动,却仍旧没有和她共用一个卧房,没有睡在一起。鹿洵似乎只是把她当做恋人,发乎情,止乎礼,尺度把持的十分合适。
襄林阖眼轻颤着睫毛,将脸深深的迈进枕头中。
她对鹿洵的感情,是建立在利用的基础上——就如同当年谢世容欺骗自己。想到这里,襄林不由在心中嘲讽起自己,明明怨恨的是谢世容玩弄自己的感情,可是到头来,她又何尝不是做了骗子,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很多事,由不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