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洛城哗然,人们纷纷议论着碧芙楼离奇失火一事。
消息很快传到了公主府。
谢世容微微蹙眉,放下手中的书卷,他看着宁肃满脸焦急之色,只轻道:“被烧了?”
宁肃低着头,回禀道:“下官离开之时,确实已经灭了所有的灯盏烛火,碧芙楼失火一事,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谢世容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实际上,他的内心却泛起了疑惑,碧芙楼的外墙与主楼相隔千丈的水塘,大门又紧锁未开,碧芙楼为什么会起火焚烧?还真是……有些离奇古怪。
这时候,有小厮进来禀报:“驸马,刘少爷来了。”
小厮口中的刘少爷,是摄政王的义子刘墨安,颇受摄政王重用,他生性风流,红颜知己不计其数,喜欢作诗下棋,自从半年前偶然与谢世容对弈过之后,便隔三差五前来讨教。一来二往,变成了交情日渐亲密的友人。
谢世容雅娴一笑,吩咐小厮道:“请刘少爷来书房。”
小厮领命,躬身退出书房。
然后,他站起身,来到棋盘前,风轻云淡的对宁肃道:“碧芙楼之事我知晓了,你退下吧。”
“是,下官先行告退。”宁肃暗舒了一口气,这才行礼转身走出书房。方才面对谢世容的时候,他心中忐忑,使劲儿憋了又憋,才勉强做出一副镇定之相。真是不明白,好端端的,鹿少怎么会派人烧了驸马的碧芙楼?难道两人曾有过节?
宁肃越想心中越乱,最后觉得哪一方都不好惹,他似乎只有装傻充愣,才是最好的护己之道。
待宁肃退出书房,没一会儿,刘墨安便笑吟吟的走进来。
他今日穿着一袭月牙儿色的衣衫,深紫暖玉挂在腰间,眼睛笑睨着多情婉转,一副风流儒雅之态。
谢世容对他微微点头,笑道:“今日再来十局?”
刘墨安很自觉的来到棋盘的一侧坐下,从棋盒中拈起一粒黑子,淡笑着道:“世容兄,你的碧芙楼被人放火烧了,那么富丽堂皇的一座楼阁,不知你与放火烧楼之人有什么深仇大恨?”
谢世容也是一笑,他落下一粒白子,散淡道:“我倒是一时也想不出,谁有这么大胆子。”
“王府的密探可不是养着玩的,我替你查了一下。”如此说着,刘墨安再落一子,道:“据禀报,放火烧碧芙楼的,竟然是个女人。”
听他说是个女人,谢世容正拈棋子的手,几不可察的微颤了一下,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人,随后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莫名的轻浅笑意。
“只不过那个女人,不太好下手,她是鹿少身边的人。”刘墨安看着棋盘,未发觉他面有异常,只蹙眉道:“不如你想些法子,将她状告在圣上面前,火烧碧芙楼,按当朝立律来说,至少也是要被砍掉双手。”
“不必了。”谢世容唇角带着浅笑,目光深沉如炬的悠悠道:“我倒想陪她玩玩。”
刘墨安忍不住有些惊讶道:“这又是为什么?你们俩究竟有什么过节?”
“我薄情?”谢世容偏头想想,最后吐出了这两个字。
刘墨安先是一愣,旋即又了然的笑道:“怪不得。”
“此事我会看着办,你不必替我忧心了。”
书房外,长公主站在门口,房间内的人声十分清晰。她原本是来和谢世容商讨碧芙楼被烧一事,却无意间在门外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长公主不免有一些震惊和苦涩,谢世容身为驸马,对她一直以礼相待,说不出哪里不好,却也从不交心谈论。而那个伴在鹿少身边的女子,虽然从言语中已经猜出她和谢世容曾有过往,但毕竟已是过往,他却格外关注她。
长公主微蹙秀眉,依稀记得,谢世容唤她做林儿。
*——*——*
天上的阳光很好,照射在街道两旁的柳树枝叶上,明媚至极。
襄林心中惦念楚风受伤的身体,便唤来马车,一人前往揽金坊去探望。
到了揽金坊,襄林便径自穿过喧闹的厅堂,抬脚迈进后院。
进院一看见楚风,襄林放心了许多,他脸上的外伤已结成血痂,此时正在榕树旁的木椅上,躺着晒太阳。
看见襄林出现在面前,楚风露出一丝惊诧,而后飒然一笑,道:“如今你是鹿少身边的人,没想到你会亲自来看我,我好很多了。”
襄林坐在他身侧,伸手为他剥了个橘子,浅笑道:“毕竟你受伤是因我而起,看见你没大碍,我便放心了。”
楚风动了动身子,慢慢的伸出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接过她递来的橘瓣放入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开口道:“听说,碧芙楼失火了。”
襄林神情坦然,淡淡嗯了一声,好像火烧碧芙楼一事根本不是她做的。
楚风眉头微皱道:“是你纵的火?”
若是从前,襄林定会毫不隐瞒的承认,然而如今,赌坊混乱,她不能保证是否隔墙有耳;也不想再给楚风带来不必要的麻烦,知道的事情越少,他就会越安全。
所以,不管是出于哪方面的考虑,她都不能透露给楚风。
“别猜了,好好养伤。”襄林笑了笑道。
楚风叹息一声,深知她固执己见,便只嘱咐道:“万事小心。”
襄林又陪着楚风待了一会儿,直到临近用午膳的时候,才离开了揽金坊。鹿洵今日没有出去,她得按时回府,陪着他一同用膳。
回到鹿府,午膳还未做好,襄林便回到卧房,让人将靠窗的火桐搬到院中晒太阳,她弯腰拿着木勺,盛着清透的井水,慢慢浇到花盆中。
而此刻,鹿洵正在花房内,轻吹着口哨,闲暇逗着笼中的金丝雀。
一个侍卫推门而入,垂首向他禀道:“鹿少,襄林姑娘回来了。”
他这才将视线挪开了鸟笼,拿着沾湿的布巾擦了擦手,大步走出了花房。
阁苑中,她的背影纤细,正在给那株嫣红的火桐浇水。鹿洵望着她,漆黑的瞳孔里映着那抹身影,深凝专注。
他微微一笑,缓步走近襄林,轻道:“我帮你一起。”说完,他竟然紧贴着襄林,直接从她身后伸手握住了水勺。
襄林有些诧异,她脸颊蓦地发烫起来,一路红到了耳尖:“鹿少,那那个,我自己来就可以了……”虽说昨晚上她和他亲密接触过了,但忽然再次肌肤相挨,她仍是有些不习惯。
“一起浇水而已,怕什么?”鹿洵微微侧眸,瞧着她绯红的面颊,唇畔勾起一丝好心情的笑意,一派君子坦荡荡的模样。
他的呼吸偏偏徘徊于她耳畔,清晰温热,襄林红着脸抿了抿唇,心跳变得不规律起来,她呆若木鸡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结束了暧昧且又尴尬的浇水姿势。
鹿洵打量着在阳光下红艳艳的火桐,提议道:“我看它长得挺快,这花盆迟早要换,不如直接就将它种到院子里。”
襄林点点头,道:“那就种在院子里吧。”
随后,鹿洵轻抬手指,示意院中的小厮将火桐从花盆中挪出。
几个小厮连忙领命,小心翼翼的搬着这价值千两的火桐,将它安置在距离细竹一丈远的花圃处。
两人来到厅堂,饭菜已经备好。
鹿洵轻笑一声,拿起面前的银筷,从中间位置的菜盘中夹起一只虾仁,放到棠婵碗中,道:“你喜欢的醉虾,尝尝看,是那日酒楼做的好吃,还是府中后厨做的好吃。”
襄林依言吃了一口,嘴里溢开鲜美醇香的味道,她不由挑眉,道:“很不错,色香俱全,比酒楼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就好。”他说着,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鹿洵犹自沉默了片刻,然后挥手,屏退厅堂内的丫鬟。
丫鬟尽数退下,偌大的厅堂便仅剩下襄林和鹿洵。
静默间,他微笑着侧过脸看着她,突然问了一句:“你和谢世容有怎样的深仇大恨?”
襄林闻言,吃饭的动作僵了僵,她抬眸与他视线对上,他的笑容落入她的眼中,并不温柔,那种清冷的,带着疑惑和距离感的笑容。
襄林勉强笑着道:“怎么突然这样问……”
鹿洵发出一声轻微的嗤笑,却有幽幽的冷光从他眼底溢出,他靠过来,将手放在襄林的腰上,在她的耳边轻声道:“不然,你何必以我的名义去借钥匙,又火烧碧芙楼呢?”
他的这一句话,让她不由心里惊慌起来。鹿洵看似什么也不在意,其实却了解她的一举一动。襄林感到意外,却又觉得鹿洵知道这些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以他的背景、势力,都不是她可以轻易想象到的。
襄林稳下心中的慌张,放下手中的筷子,洒然道:“我身陷地牢,就是拜谢世容所赐。我恨他,无可厚非。”
她只跟他说了和谢世容有仇,却未告诉他这仇恨的源头——她是先爱了谢世容,才会恨了谢世容。她没有说,也不敢说,她害怕依靠的这棵大树会发怒,害怕自己前功尽弃。
鹿洵看着她,良久没有表情,没有说话,他似乎是在思考她的话,然后低头轻笑。
他再抬起头来看襄林时,双眸中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柔,他用手去摩挲着她的发,柔声道:“我信你。”
“不过,既然你现今是我身边的人,不管你想做些什么,我这里的财物、手下,你都可以正大光明拿去用,无须遮遮掩掩。”说着,鹿洵皱了皱眉,清透的眼眸中有一丝的烦躁,他轻启朱唇,道:“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
襄林眼睫微微颤动,默然片刻,点点头道:“好。”
“……”鹿洵也没再说什么,他缓淡一笑,就又坐直身子,重新把视线转向了桌上的午膳。
此时,阳光正好,早先藏在墙面阴影中的细竹失了凉意,在阳光下变得翠绿幽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