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府,锦绣阁。
七八间宽大的屋子,全都摆满了檀木架,架子上也将各类布料放得满满的,几乎不见什么空余。
丫鬟甲翻着库存的账本,眉头紧皱着:“丝绸还剩六百多匹,可雪蚕丝只有两匹了。”
雪蚕丝轻软柔和,所织成的布料极为难得。
“眼下马上入夏了,襄林那里要裁制新衣了,两匹全要。”丫鬟乙一边排列着布料,一边用她那高昂的嗓音喊道。
“可……可是,北苑的李美人已经差人要了好几回雪蚕丝。” 丫鬟丙皱起眉头——她入府尚未满月,现下只是个给布料熏香的,对府内很多状况不太了解。
“北苑的李美人?你怎么不拿屁股和脸比?”丫鬟乙蹙眉回过头,嗓音高调的对着大家道:“谁人不知,这府上,撇开咱们鹿少不说,最得宠的襄林姑娘就是大主子。”
锦绣阁的内堂里,听闻此言的众婢女皆十分认可,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院内的金雀花开的正盛。朝阳之下,碧叶金花,暗香浮动。
安稳悠闲的日子总是稍纵即逝。
鹿府的管家收到飞鸽传书,说江南那里有些事务,需要鹿洵亲自去处理。想是事务紧急,鹿洵即刻当日安排马车,准备动身前往。
很快,马车卫队便准备妥当,临行前,鹿洵与襄林在府门口依依不舍。
鹿洵环着她的腰肢,轻道:“此次去江南,最多半月时日,我就回来,照顾好自己。”
襄林的心思百转千回,有些不舍,却也不好挽留,只伏在他怀间嘱托道:“素闻江南的姑娘水灵秀丽,你可不要见异思迁。”
鹿洵听着这话,心中划过一丝甜蜜,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有了你,我百毒不侵,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姑娘。”
自从上次茶楼刺杀的事件之后,襄林便开始依赖鹿洵,如今离别在即,她心中不免生出些伤感,却被他这样煽情的一句话,瞬间逐散。
鹿洵眼含宠溺的一笑,又伸手抚摸下她的长发,这才转身走到马队前,上了马车。
马车沿着街道,向南而行,渐行渐远。
襄林站在府门口,半晌,她才收了视线,又轻轻的叹息一声,垂下眼帘走进府内。
*——*——*
皇太后寝宫内,摄政王前来请安,年旬七十的皇太后赐了座,便直接开口道:“阿洵也不小了,哀家想给他一门亲事。”
“亲事?”摄政王有些惊讶,不知为何皇太后忽然会想到给鹿洵定亲。
皇太后虽是上了岁数,但保养得宜,她面上一副雍容华贵,道:“你也知道,五公主姝儿美丽大方,也是皇室的正统血脉,让阿洵娶姝儿,也好亲上加亲。”
摄政王面色微微有些为难,道:“这……儿臣觉得甚好,只是他并不喜欢姝儿,怕是儿臣做不了那孽子的主。”
皇太后却是轻轻一摆手,淡淡的开口道:“不妨事,你回去告诉阿洵,就说这是哀家的意思,让他考虑好了,及早回话。”
摄政王见推脱不了,只好应承下来,道:“是,儿臣一定将话带到。”
从皇宫回来,摄政王面露愁色,来回踱步在厅堂中。
刘墨安见他愁容满面,不由问道:“义父可是有忧心之事,不妨跟孩儿说说,也许孩儿会有办法。”
刘墨安身为义子,办事情向来利落干脆,因此,也颇得摄政王的深厚器重。
摄政王长叹口气,坐在太师椅上,将皇太后欲赐婚一事说与他听。
刘墨安听后,面上掠过一丝惊诧,皱起眉道:“义父,这怕是不好办,上回小王爷过来,身边带着个姑娘,听闻那姑娘很受小王爷喜欢,甚至已经搬进了鹿府。”
“你不提本王倒忘了,”摄政王似是才想起上次伴在鹿洵身边的姑娘,他喝了口茶水,抬眼道:“那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刘墨安缓缓道:“孩儿派人去查了一下那姑娘的底细,却得知,她并非官员富贵人家的女儿,而是出身市井赌坊。”
“赌坊?”摄政王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微怒道:“胡闹!简直是胡闹!放着一国的公主他不理,偏偏要与那三教九流的低贱女子混在一起!”
“义父莫动怒,此事也不难,不如就交给孩儿,孩儿倒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依照小王爷的性子,劝动他不容易,但若是孩儿找个机会把那姑娘……”刘墨安说着,伸手在脖子上做了一个了结的动作,“如此,就皆大欢喜了。”
摄政王思忖片刻,也别无他法,便同意嘱咐道:“也只能这样了,墨安,你动作小心点,千万别让阿洵知道。”
刘墨安笑着点头。
鹿府内。
襄林一边逗玩小花豹,一边低声询问身旁的丫鬟,道:“江南一带,可还太平?”
“如今虽是整体太平,可哪一带都有土匪流寇。”顿了顿,丫鬟又补充道:“城外有个灵山寺,据说很灵验,姑娘若是担心鹿少,可以去烧香保佑鹿少诸事平安。”
“好,明日我便去。”襄林说着,没停下手中的动作。她虽然知道鹿洵武功卓越,但是这一路道途遥远,也不知会遇到什么事,再者,她在家也实在闲得有些发慌。
次日。
襄林洗漱用过早膳之后,便乘马车出门,前往灵山寺的方向。
大约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灵山寺门前。
灵山寺的山门是并排的三座拱门,不时有烧香拜佛的人络绎出入。门旁种着数十棵百年的参天古树,清凉的微风吹来,摇曳着绿枝繁叶,仿佛能够渗入心间,将忧愁烦思全部吹走。这里并不富丽堂皇,却有一种质朴,有一种让人感觉心安的静默。
襄林打量了片刻,吩咐几个随从在外等候,独自一人入寺烧香。
上香完毕之后,她看到有一长队人正在求签,出于好奇和新鲜,便也上前排在了队尾。
待轮到襄林,她闭目心诚的求签。
摸出了竹签,襄林并看不太懂,便将手中的竹签交予了一旁的小僧侣。
小僧侣看了看竹签,又抬眼瞧着眼前的姑娘,眼中有了怜意,他双手合十,轻道:“小僧虽不知姑娘心中的执念是什么,只想劝解姑娘,放开执念。佛曰:我执,是痛苦的根源。世间最可怕的不是错事,而是错心,事情错了,还可以改正。而心错了,还会继续做错事。”
襄林静静听着,心里泛起些许的涟漪,她心中的执念……是凄怨谢世容的仇恨么?世人大多都是如此,恨意可以点点堆簇而起,但要放下,却是太难了。
小僧侣继续颌首道:“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望姑娘早日放下执念,阿弥陀佛。”
襄林朝他微微一笑,稍稍欠身回了礼,转身迈开步子,离开寺庙。
当真可以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么?
如此想着,她心中生出了些犹豫和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