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一个清冷的贵公子自门外走入,正是鹿洵。他的出现,也是出乎襄林的预料。
谢世容昏迷在地上,墙上的蓝衣侍卫已成一具死尸,此时屋中静寂一片,隐约飘散着淡淡的血腥气。
鹿洵那一张完美无缺的脸上,容貌依旧,眉头紧蹙,面上的神色却冷清至极,这还是她头一回瞧见他对自己露出微怒之色。
“你知道多危险么?为了报地牢之仇,值得吗?”他的声音不高,带着咬牙切齿的愠怒,犹如咆哮一般。
襄林闻言,却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心中竟感到莫名的安心,情绪波动之下,那极力控制的恐惧害怕,瞬间爆发出来,她眼中水雾愈盛,两行泪珠顺着脸颊流下来。
“其实……我是害怕的……”襄林轻颤着眼睫毛,坐在地上,边笑边流着眼泪,本来艳丽的绛红长裙被她纤细的身形衬得柔弱无骨。
见她这般,鹿洵心中怜惜之意大起,脸上的神色柔和了几分。
一只大手轻轻覆上她的双眼之上,温温软软,遮着眼泪,她听到鹿洵叹了一口气,忧郁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明明一身残缺的孤独,却还浑身带刺的去伤害仇敌和自己。我使尽浑身解数来对你好,你却好像永远不能坦诚相待。无论如何,我都不允许你这样伤害自己了。”
襄林以为自己荒芜的心早已坚不可摧、刀枪不入,然而鹿洵待她的温柔细致,让她禁不住又一次恍惚。
他的温柔让她无处可退。
窗外响起风吹房檐铃铛的声音,轻轻缓缓,她阖眸倚在他怀中,万分安心,他亦抱住她,疼惜温柔。
两人相拥之时,忽闻“啊——”一声女子的高呼,抬眸一瞧,却发现满脸惊恐的长公主竟然出现在此处。
原来昨日那奴仆给谢世容送信之前,便已经被正在庭院水塘边投喂鱼食的长公主拦下。
听闻这信是给驸马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其拆开观阅。
“把信给驸马吧,别说本宫看过。”
待奴仆走远,她没继续投喂鱼食,而是轻唤一声“御静”,将随身的暗影喊了出来。
权贵世家,府中大多都有暗影护卫,他们轻功高强,一般平时见不到人影,无声无息的保护主人,只有在主人吩咐或者受到危险的时候,他们才会现身。
话音刚落,一个长腿窄腰的挺拔青年翻身出现,躬身在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到:“从今日起,你就在暗处跟随驸马,他若外出去了茶楼,你便回来禀明我。”
“是。”御静答应一声,随后又翻身一跃,如鬼魅一般消失在眼前。
*——*——*
方才她得到御静的回禀,得知谢世容来了此处茶楼,便带着几个侍卫随从急匆匆的赶来。
不曾想,一进门便见墙上被钉着一具死尸,向来娇生惯养的长公主哪里见过此等血腥场面,便不由呼喊出声来。
稍稍平复下惊恐想情绪,一眼瞥见谢世容倒在地上,她只觉得心中一震,赶紧上前探寻,感觉到他还有均匀的呼吸声,脸色也无异于平常,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将谢世容的上身扶起,倚在自己怀中,秋水般的眼睛映出鹿洵与襄林的身影:“你们……可是要害驸马?”
鹿洵抱起蜷缩在怀中的襄林,长身直立的淡淡道:“我们并未有加害之意。但奉劝一句,身为公主的东床驸马,还得顾全己身,出门怎能不带着侍卫?倘若真出了差池,也只能怪驸马自己不当心。”
说完,他抱着襄林走出雅室,窗外的一阵疾风刮过,铃铛被吹的叮当作响。
回往府上的途中,襄林倚在鹿洵温暖的怀中,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龙延香,她将目光移到他脸上,半晌,缓缓开口问道:“我处心积虑,每每想置谢世容于死地,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用璀璨好看的双眸看她,唇角微微的抿起来,让她心中有些忐忑起来。
而后,他眸光柔软起来,拥着她,声音低沉,响在耳畔,颇为疼惜道:“不会,我的襄林,是这世上最善良的姑娘了。”
下一刻,柔软而又濡湿的触感落到了她的眉心,轻轻缓缓,像三月的春风细雨,蜿蜒而下,最后停顿在她唇畔。
他手抚在她的长发上,指尖透过发丝缓慢的摩挲着她脖颈处的肌肤,唇与齿的不断交融,有种极致蛊惑的温柔。
襄林阖眼沉醉沦陷其中,只觉得骨头仿佛都要酥软起来。
一开始在鹿洵身边,她只当做是演戏,对他的笑意亦是半真半假,但时间久了,那日夜相待的温柔,并不是假的,她一次次被他温暖,荒芜冰冻的心脏,就这样渐渐被融化。
她心中抑制不住的想要更多,想要更多他的温柔和怜爱。
先前经历过谢世容的薄凉伤害,也许,现今的鹿洵就是上天派来补偿给自己的……这样,也很好。
她如此想。
第二日,谢世容休养在公主府中,没有去上朝。
其实迷药的药效过后,他清醒过来,便没什么大碍了,但长公主不放心,执意要他在府中多休养几日。谢世容拗不过,就只好依言在家静养。
傍晚时分,刘墨安前来探望,看谢世容精神良好,正闲着站在水塘边喂鱼食,便拉他进了书房,一同坐到棋桌前。
刘墨安揭开瓷盅的盖子,拿起里面的白色棋子,悠悠道:“世容,你就是心太软,此次若不是我派人暗中保护你,怕你已经成了旧情人的刀下鬼了。”
权贵间的彼此联合,才能巩固自身的位置,他如今的仕途之路,虽少不了摄政王的帮衬,但若多深交一个驸马身份的人物,也未尝不是一件安妥之事,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将其视作想要拉近关系的对象。
谢世容微微挑眉,神情坦然安稳,仿佛昨日的事他全然不后怕,只笑道:“多谢刘兄。不过一年多的时光,我没料到她的心性变了许多。”
刘墨安落下白子,摇摇头笑道:“真是不明白你的心思,当初薄情了,如今为何还对她留有余情?啧啧,白白折损了我一个得力的侍卫。”
谢世容拈起一粒黑子,听他这么问,动作略微停滞,眉宇间难得的浮现出一丝疑惑之意,苦笑道:“刘兄你不明白我心中所想……我自己又何尝清楚。”
当初他只将襄林当做棋子,觉得她天真烂漫,容易利用,可是……也许是相处时间久了,他心中竟然隐隐生了些情愫。再次见到她时,看到她相伴鹿洵身边,对自己憎恨至极,他竟然有了一丝后悔和苦涩。
……
一局结束,刘墨安看着棋盘上的败局,叹了口气,笑道:“真是不知何时才能赢过你。”
“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谢世容散淡的笑笑。
刘墨安将棋盘上的白字逐一捡回棋盅,并没有久留,他起身整整衣袂,道:“改日再较高下,你歇着吧,我告辞了。”
谢世容笑了笑,没有起身相送,只道:“慢走。”
刘墨安转身离去,偌大的书房中仅剩谢世容一人孤坐在内,他抬眼将视线投向窗外,那被夕阳晕染的云朵,高高在上,慢悠悠的舒卷,可看上去却十分寂寞。
刘墨安走到公主府门口,正好看见带着大批随从的顾姝从马车下来,看样子是来找长公主解闷的。
刘墨安瞧见她脸上郁郁寡欢的神色,唇角忽而弯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他赶紧上前道:“见过五公主,公主怎么一个人?”
“不一个人又能怎么样,阿洵哥哥心里根本就没有本公主,上次锦月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讽刺本公主死皮赖脸,本公主现在哪还好意思去亲近阿洵哥哥!”顾姝斜睨了眼瞧着刘墨安,神情充满了不耐。
刘墨安面上浅笑道:“公主又何必为此烦恼呢。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主喜欢谁,直接跟皇太后说便是,到时皇太后直接下旨赐婚,不就满足五公主的夙愿了么。”
听到他这样说,顾姝的眼眸一亮,她感激的抿出一抹笑容,连声音都变的轻快许多:“多谢你,刘公子,还是你的注意好,等本公主回宫就去皇祖母那里。”
说罢,她红晕着一张俏脸,十分开心的走进了公主府。
待五公主身影远去,身后的侍卫垂首上前。
他皱了皱眉,不解道:“爷,属下不明白,鹿洵若真的和五公主成婚,那他的势力不就更牢靠了么?爷这样做……”
刘墨安却心情不错的扬眉,边走边解释道:“你懂什么,依照鹿洵那性情,必然不会接受那刁蛮任性的五公主,即便就算是皇太后给他指婚,他也不会服软,到时候皇太后大怒,说不定还会治他个不孝之罪。”
他这是在一举两得的借刀杀人,一面讨好了刁钻的五公主,另一面又可以借着五公主和皇太后的手,狠狠的踩鹿洵一脚。
侍卫这时候才领悟过来,赞叹道:“爷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