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75章

夏尔镇在下一场伴随着电闪雷鸣的瓢泼大雨。

即便是这样的天气, 安蒂利亚也还是来到了图书馆,一把小伞根本挡不住乱飞的雨点,要不是穿了雨衣, 恐怕她的衣服会沾湿大半。

刚才走在雨中时, 她忽然觉得心脏抽痛了一下, 难以描述的感觉, 也许上次强行抗衡索菲雅真的给心脏造成了负担吧, 只希望自己不要年纪轻轻就心梗死,莫里亚特人的附魔机械技术还是可以信任的,相信她的心脏依然很坚/挺。

那么又为什么会疼呢?

放下伞将雨衣挂起来, 安蒂利亚来到了老地方,那间放置大量魔法古籍的阅览室。

早在数日前她就编造了一个理由向兰斯顿要来了透镜, 这枚透镜能将微缩的零件放大数倍, 让她看清机械面板的构造。她每日一早偷偷摸摸地进入阅览室, 趁没人的时候触动机关弹出面板,研究破解方法, 将成果记录在笔记本上,一旦听到有人进来,就立刻将面板按回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拿上一本书回到座位上看。由于光临这个阅览室的人少之又少,她的计划进行得还算顺利, 如此反反复复一个星期之后, 居然真让她通过面板干涉打开了那道隐藏的门。

暗门就在角落墙根处, 是个被书架挡住的不起眼地方, 她昨天就悄悄进去看了一眼, 里面一片漆黑散发着霉味儿,很久不通风了, 氧气不足,她没敢在里面多停留,敞着门守在旁边坐了一下午,直到傍晚该吃饭的时候才回去。

今天若再进去,里面的空气应该足够她一个人呼吸。安蒂利亚准备齐全,特意带了手电筒、水和食物,以备不时之需。说实话在破解机械面板的过程中,她时常忘记这是在给自己找一条出路,而是将这件事当做单纯的探险解谜了,能凭一己之力破解内斯比博士精心设计的机关让她兴奋不已,现在她很关心暗门里面有什么东西,是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值得内斯比耗费心血去隐藏?

打开手电筒照了照暗门之后向下顺延的阶梯,安蒂利亚留了个心眼,从旁边搬来一个小书柜遮挡住出口,走下阶梯后没有关闭暗门。诚然内部墙壁上有非常简单的开关装置,但开着门有利于通风,也能避免发生意外被关在里面,安蒂利亚对阴暗的地下多少有些心理阴影,她可不想被囚禁在这种地方活活闷死。

阶梯的尽头是一间地下室,整齐放置着几个书架,看起来像是另一间阅览室,对面墙上还有一扇门,用铁锁锁住了,安蒂利亚上前握住把手试着晃了晃门扉,灰尘铁锈簌簌落下,门板丝毫没有要开启的迹象。

这巨大的铁锁……看起来就算用炸的都未必能弄开,也不知道钥匙有没有藏在这间密室里。

安蒂利亚举起手电筒将密室各个角落都打量了一遍,只是普通的房间,房顶上结着蛛网,书架上落满灰尘,墙边摆放着几对儿小桌椅,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了,恐怕坐上去就会散架。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书架上那些书,脆弱的纸页经过岁月洗礼,旧得泛黄,像是一碰就会支离破碎,安蒂利亚迟疑了片刻,抽出其中一本书翻开看了看。

这里的书都没有封皮,纸页上的内容是手写而非印刷,与其说是书,不如说是手记更为贴切。

还好这些手记没有旧到一碰就碎成齑粉的地步,安蒂利亚随便拿出来几本,放在墙边小桌上,顺手掸了掸椅子上的灰,灰尘扬起来呛得她一阵咳嗽。

坐在脏兮兮的椅子上,安蒂利亚满怀期待地翻开其中一本,看到第一页上的文字,她的表情空白了片刻。

刚才没有注意到,这里写的又是莫里亚特古文字。

安蒂利亚:“……”

她的字典没有带下来,也不想上去拿了,反正今天只是下来探探路,现在她也算认识一点莫里亚特古文字,随便看看,能看懂多少是多少吧。

对着几本手记中的天书翻看了片刻,安蒂利亚不知所云,感到无趣至极,想丢下这些手记去找找铁锁的钥匙算了,这么想着她拿起桌上最后一本手记随便翻开一页,一个忽然闯入眼帘的名字却让她浑身的血液瞬间冷却。

伊登菲尔德。

安蒂利亚感到毛骨悚然,这个古老密室中遗留的手记里,怎么会记载着伊登菲尔德的名字?

是同名的巧合么?

她伸手到包里拿出水壶喝了一口凉水,手指微微颤抖着,将电筒对准那一页纸,仔细看起这段文字。

“一七九七年?”安蒂利亚自言自语,今年才是1791年而已,手记记载的难道是未来的事?是莫里亚特人所谓的……预言。

“不列颠皇帝伊登菲尔德服毒自尽,享年二十四岁。”

安蒂利亚双手颤抖,手电的光线在书页上不规律地来回晃动,这段文字并不复杂,她能看懂,却怀疑自己的眼睛,反反复复将这句话读了不下十遍,她闭上眼,关了电筒,在静谧恐怖的幽暗中坐了足足十分钟。

安蒂利亚其实是很怕鬼的,换了平时让她不开灯在这种地方坐上十分钟,恐怕会吓出毛病来,可如今她感受不到来自鬼怪的虚无缥缈的恐怖,真正令她恐惧到浑身发冷的,是这句预言。

很久之后,她再次打开手电,阅读下面的文字。

“生前被怀疑患有无法治愈的精神疾病,记忆混乱,妄想严重,性情暴戾,起因或许是幼年时遭遇的一出惨剧,于1797年6月6日夜,在卧房中服毒自尽。”

安蒂利亚浑身僵硬,像是被冻住了。

如此详尽的记载,不像是预言,倒像是书写者亲眼看到过的历史。

记忆混乱,妄想严重,性情暴戾?

安蒂利亚笑了出来。

大概没人知道吧,他眼中看到的世界,才是绝对的真实。

她的哥哥,那个笑容温暖可爱的少年,在这本手记中完完全全变成了精神错乱的暴君。安蒂利亚甚至有了撕书的冲动,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只是站起身踢倒了身边一把椅子,椅子摔在地上,散架成了好几块。

这是什么狗屁命运?

只要她安蒂利亚还活着一天,就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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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斯维尔越发看不懂这个世界了。

伦敦进入夏末秋初,今天又是个乌云密布的阴天,看起来随时会下雨。

他正坐在距离白金汉宫不远的圣詹姆斯公园里,树荫下的长椅正对着一片湖泊,湖岸草坪上布满了鸽子和休憩的水禽,小松鼠在树丛间奔跑,枝叶茂密的树冠上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宛转动听的鸟鸣。

本该是一副恬静的图景,可是他身边坐着面瘫的兰斯顿。

面瘫也就罢了,他身上似乎还隐隐散发着杀气。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不远处的另一条长椅上,小伊登正在拿面包喂鸟,鸽子在他身边起起落落,一只傻乎乎的灰鸽扑棱着翅膀落在他头上,瞪着豆子大小的眼睛东张西望,另外几只正凑在他腿上争相抢夺他手心里的面包,伊登菲尔德被啄得发痒,忍不住咯咯直笑。

更多的野鸽落在长椅的空处和地上,啄食掉下来的面包屑,小伊登几乎被鸽群包围了,相比之下,自己这边真是安静得不得了呢,一根鸟毛都没有。

奥斯维尔默默看了一眼手中的面包,心想这一定不是他的问题,怎么看都是兰斯顿把小动物吓跑了。

伊登菲尔德真的很受小动物欢迎,被吸引到他身边的不止有鸽群,还有一只灰鹤、一只鹈鹕,以及几只个头不小呆头呆脑的鸭子,伊登笑得很开心,不断从口袋里拿出面包撕碎了分给大家,新鲜的面包总会在几分钟内被一抢而空。

竞争者实在太多了,一只鸭子眼看抢食无望,转过身子往奥斯维尔这边看了一眼,慢悠悠晃过来啄了啄他的衣角,满眼期待地望着他手中的面包。

……真是一只勇敢的鸭子。

奥斯维尔将面包撕成小块喂给它,呆头鸭吃饱喝足之后扇了扇翅膀晃到湖岸边休息去了,他身边再度安静下来,没有一只鸟愿意光临,而伊登菲尔德那边仍旧鸟满为患,带来的一袋子面包几乎不够分。

奥斯维尔扶着额头叹了口气,回头去看草坪上的安蒂利亚。

安蒂利亚蹲在地上拿薯条喂小松鼠,小松鼠从灌木后探出头来,蹦蹦跳跳地落在她面前,抢走她手里的一根薯条,立刻三两下蹿上树没了踪影,安蒂利亚站起来仰头看了半天都没找到它。过了片刻它又出现了,毛绒绒的尾巴翘起来,站在树枝上谨慎地看着安蒂利亚,安蒂利亚拿出一根薯条递过去,小松鼠故技重施,抢了薯条就躲起来,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吃。

看起来她也不是那种会吸引小动物的体质,独自站在树下仰头望的身影看上去有些寂寞,奥斯维尔忍不住起身,走到她身边摸摸她的头,笑了笑道:“还有薯条么?”

安蒂利亚将一包薯条都递给他,奥斯维尔只抓了一小把,将其中几根放在草坪上,没过一会儿,三只小松鼠都从暗处跑了出来,抓起草坪上的薯条用小爪子捧着吃,几只鸽子也落在了周围,安蒂利亚身边顿时热闹了起来。

这次小松鼠没有抢了食就跑。

喂了几根薯条之后,奥斯维尔朝其中一只松鼠伸出手,小松鼠闻了闻他手心,跳到他手上顺着胳膊爬上了肩膀,像个肩饰一样稳稳站在了那里。

奥斯维尔又给了它一根薯条,趁它忙着吃的时候把它抱下来捧在手上,递到安蒂利亚面前,笑眯眯道:“要摸摸么?”

安蒂利亚满脸惊诧敬佩,要知道她在动物面前可从来没受到过这种待遇,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松鼠柔软的背脊,松鼠只是瑟缩了一下,仍旧站在奥斯维尔手心里没有跑,只是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即便只是这样,安蒂利亚也不敢再碰它了,缩回手只是看着。

奥斯维尔将小松鼠在草坪上放下,对她道:“没关系的,多喂几次它们就跟你熟了。”

安蒂利亚点点头,蹲下来继续在草地上摆薯条。

虽说上次玩抓娃娃机出师不利,但在喂松鼠的时候好歹扳回了一局,奥斯维尔就和小伊登一样,是很受动物喜欢的类型,在这一点上兰斯顿绝对比不过他,刚才有一只鸽子本来要往兰斯顿坐着的椅子上落的,中途不知受到什么惊吓,“咕”的一声拐了个极其诡异的弯儿去找伊登菲尔德了。

……果然是有杀气吧?

奥斯维尔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兰斯顿的侧脸,似乎能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一点寂寞来。

“兰斯,你过来啊!”伊登正玩到兴起,转头叫了兰斯顿的名字。

兰斯顿看看他,微微一笑道:“不了,我去给你买面包。”

伊登手里的面包的确快消耗完了,兰斯顿起身顺着小路走远,奥斯维尔望着他的背影,心情一时有些复杂,待他再低下头去看安蒂利亚时,却发现她也在盯着兰斯的背影看。

“奥斯,下个月宫廷下午茶,我可以邀请你么?”安蒂利亚的目光转向他。

奥斯维尔愣了愣,答道:“当然可以。”

和夏日茶会不同,宫廷下午茶规模很小,每月一次,通常是由女王或王后主持,王子公主们可以邀请关系亲近的朋友前来参加。自从来到这里,奥斯维尔还从未进入过宫廷,这次无疑是个好机会。

只是算算日子,那天越来越近了,恐怕他在这个世界里进入宫廷的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背后鸽群的咕咕声和伊登的笑声仍时不时传来,奥斯维尔面色却凝重起来,欢乐无忧的时光如此短暂,终于快要走到尽头。安蒂利亚抬头看着他的神情,问道:“你不开心?”

“啊……没有。”奥斯维尔回过神来连忙道:“我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