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有种对于权贵来讲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只要是掌握权力的人无不是希望子孙后代也能如同自己一样,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们先是讲血统的优良性,再以制度进行固化。
想要达到生而有种的目标并不困难,实际上只要将知识进行垄断就可以了,偶尔再接受极少数的人进入自己的阶层,粉饰一下必将世世代代享受权力。
桑虞说要搞一套择才选能的制度,类似的制度早就有了,比如先秦的唯才是举,到西汉和东汉的察举制,又到曹魏时期的九品选官法,以上这些制度也就大争之世的唯才是举给了平民百姓冒头的机会,余下皆是和平民老百姓没什么关系。
唯才是举,才指的是有才能的人。那么什么才是有才能的人呢?以大争之世的诸多例子来看,当时不识字只要有一项特别的才能也算是人才,诸如鸡鸣狗盗之辈。但唯才是举,其实举的还是识字的人。
纪昌该是知道桑虞所谓的择才选能是怎么回事,特意中断话题估计并不是那么认同。他并不是平民老百姓阶级,要算起来是算寒门。而寒门实际上也比平民老百姓要好上非常多,区分的关键就是识字。
欢宴有终时,众人离去和撤去案几等器具后,刘彦问了一下,时间已经到了丑时两刻(夜间一点半)。他的寝帐就在后方,走个几步也就到了,却是像在等待什么人似得,安坐在原位闭目养神。
纪昌并没有让刘彦久等,离去片刻就来求见。
“就知道泰安要来。”刘彦笑着让纪昌找个位置坐下,问道:“可是关于子深的择才选能之法?”
“王上洞若观火。”纪昌恭维了一句,才说道:“右丞相确实是有了一套择才选能的思量。”
自古以来能够搞出一套制度的人都不简单,学贯古今几乎是必备,要对社会有很深的了解,对于当代精英阶层有什么述求更是必须,再来就是对国家现状也该掌握。
经过纪昌的介绍,刘彦听着好像有些那么不对味,桑虞搞得那一套是以唯才是举为基础,再结合察举制和九品选官法,很像是对已经出现的制度进行整合。
“也就是说,定下日期公开择才选能,有才者不问出身可以自荐,到各自学府接受考试,通过的人由县、郡、州,一直角逐到中枢接受寡人的亲自考核?”刘彦多少是有些震惊,那一套虽然还没有完备但根本就是科举制度:“子深是有心了……” WWW тTk ān C〇
科举制的雏形是出现在南北朝时期,到了杨坚代周建立隋国之后成为官方制度,由杨广更进一步的规划。
杨隋一朝科举制的出现是为了遏制门阀和世家对官场的垄断,给大族、地方豪强、寒门跻身官场的机会,受限于教育不普及的因素,实际上与平民老百姓的关系依然不大。是要等待到了两宋时期识字率相对较高,科举制才惠及富庶百姓之家,没有点资本的人依然是需要面朝黄土背朝天,毕竟读书也是需要资本的。
“王上,如今有才之人,何人不是身家颇丰?”纪昌看到刘彦神情奇怪,略一想就想起了曾经聊过的话题:“百姓求学无路……”
刘彦不是没有想过要搞什么教育普及化,但也只能是想一想。
教育并不是那么好弄,由国家来搞学府只要有钱就够了,但师资却是一个大问题,再来就关乎到教材,更为关键的是……不管国家还是百姓都承受不起脱产者。
事实上就是这样,什么都依靠人工的时代,任何的劳动力都显得弥足珍贵,百姓之家下至幼童上到老者,不分男女老幼都是需要干活。
由国家来养读书人,也就是对求学者衣食住行负责,再对学子之家进行一些补贴,这样的政策是可以铺开教育,但在任何国家都承受不起。
汉国目前多少军队就意味着有多少脱产者,随着休养生息的国策已经快成为现实,再次裁军都被提上日程,既然都要裁军让民间有足够多的生产力,怎么可能还会自行制造出不知道多少数量的脱产者。
“天下识字者寥寥,无不是豪强、大族、世家之人。”纪昌苦笑着说:“天下受世家之害久矣。”
这个就是刘彦苦恼的地方,不管是什么择才选能的制度,目前受惠的都不会与平民老百姓有什么关系,能被挑选为官的也就那些群体。
“臣所优者,大汉将步小朝廷后尘。”纪昌也算是胆大,说道:“不如就安此现状。”
汉国现在的情况其实还算不错,为官者虽然依然是豪强、大族、世家出身的人,但平民百姓至少还有从军改变命运的途径,再则是确定择才选能的制度后,利益集团必定抱团,文官势力肯定也是要抬头。
现在还不是让文风鼎盛出现的时候,尚武好战才是国家所需要,那么国家出现什么政策就显得异常关键。
“维持现状啊……”刘彦想了想也是该这样,又说:“休养生息,绝不能使文景时的无为而治,有为而治则依赖于百官,监察百官成为首要之务。”
纪昌听明白了,想要监察百官的话,汉国的御使大夫人选就该早早确定,然后是御史中丞、侍御史、监御史也该补齐,再来就是廷尉府的事情了。
“臣举荐庾翼为廷尉,谢艾可为御史中丞、王简为侍御史、崔悦为监御史总署。”纪昌是斟酌了很久才有这些人选:“只是庾翼那边……”
庾氏一族之前就提过,他们仅是留下部分族人,等待汉国光复长江以南就要乘船出海,以阖族之力攻打林邑国。
“寡人以为庾翼会欣然上任。”刘彦还是挺欣赏庾翼,包括庾氏一族敢于向外开拓。他笑着说:“阖族向外开拓,于大汉有一高官,不是对庾氏一族有利吗?”
纪昌也是笑了,什么阖族向外开拓的事并不显得稀奇,华夏历史上这样的事情可不要太多,夏朝是怎么回事很难考究,可是光殷商末期就有相当多的家族向外夺地建国,多庾氏一族一个算不得什么。
御史中丞是驻在皇宫,侍御史负责弹劾中央和皇宫一切事,监御史是中央派到地方各郡负责监督郡守的御史们。
谢艾现在是武职,但人家却不是一个只能当武将的人,他是儒门学子,有很高的才学造诣,为人谦和有礼,个性却有刚直不阿的一面。他今次率军攻克建康,爵位晋升是一回事,官职上也要有合理的安排,当御史中丞是一个很不错的决定。
王简在石羯赵国当过不少官职,最为顶峰时期是冉氏秦国的尚书令,应付起侍御史一职绝对是没什么难度,纪昌举荐他的理由也是非常简单,他归附汉国之后立场坚定,还能起到牵制桑虞那边的作用。
崔悦是清河崔氏一族的族人,原先是在石羯赵国为官,官至司徒左长史、关内侯、新平相,石虎率众迁徙之后转投汉国,在汉军克定冀州时清河崔氏出了不少力。
另外不得不说的是,清河崔氏与博陵崔氏是同出一宗,追述起来要到秦汉时期,季子后裔崔意如任秦国(都今陕西咸阳)大夫,封东莱侯。到了汉朝,崔业袭爵,居于清河。崔业的弟弟崔仲牟,则另居于博陵安平,后分衍出博陵安平房、博陵大房、博陵第二房、博陵第三房等支派。此即为博陵崔氏之始。东汉以后,博陵崔氏与清河崔氏俱为山东望族。
刘彦对纪昌的举荐感到很满意,汉国现在出现了不少利益集团,一些平衡肯定是要做,什么样的人安插在什么位置就成为掣肘和平衡的关键。
“这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纪昌直言不讳地说:“王上治国离不开他们,只是不要形成恶性内耗才好。”
汉国现在的政局其实挺复杂,这个与刘彦光复汉家旧土的速度太快有关。因为地域的不同,出身门第上面的区别,概括下来大体是会分成两个大派别,也就是北派和南派。
北派又分为世家与寒门,分为魏郡桑氏、博陵崔氏、长广纪氏、东牟蔡氏、清河崔氏、太原王氏、平原王氏、赵郡张氏、中山郭氏、长广李氏、长广骞氏,等等不下于三四十个能为世家者。这些家族大多是在胡人统治中原时期崛起,仅有长广纪氏、东牟蔡氏、长广李氏、长广骞氏是刘彦崛起才跟随发展起来。
南派几乎没有寒门,除开吕议所在的江夏吕氏之外,无外乎就是桓温、谢安、袁乔等等那些出身东晋小朝廷治下家族的延续。
对了,除了那些家族之外,还有一个武将的派别,大体上就是以冉闵、徐正、吕泰等等人为核心,像是桓温和谢安也能算是武将派别的一部分。
汉国会这样谁都没有办法,谁让刘彦是崛起于微末,从长广郡开始征战,打下如今辽阔疆土。其实哪怕不是刘彦崛起于微末,早期身边追随的人也会形成一个集团,然后是随着开疆拓土又接纳进来无数个集团。
刘彦知道纪昌尽管说得直白却是一点不错,人分群体是永远无法制止的事情,从原始人到日后不管社会发展成为什么样,只要有人就会出现集团,所要注意的就是不能让他们斗到损害国家。
休养生息不止是针对百姓,怎么去理清楚世家,又怎么去分配国家官职,诸如此类都是停止大型战事之后刘彦该做的事情。
“王猛现如今是在何处为官?”刘彦可没忘记这个丞相之才,得到答案之后又问:“政绩如何?”
“先任豫州一县之长,后调冀州渤海郡南皮,颇有建树。”纪昌知道刘彦很刻意在培养王猛,知道刘彦并不是真的不知道,是想借自己的口来进行一些安排,也就说:“今岁查勘考核,可担任一郡郡守。”
刘彦对世家的态度没变,世家可以存在,但世家绝对不能势大。教育普及很难办,他只能是先培养出一批寒门,如曾经曹操做的那样提拔起寒门士子抗衡世家子,过程中再建立起相关学府,为广大平民求学打开大门,循环渐进地推广教育。
“章武郡是一个不错的郡。”刘彦口中的章武郡是与慕容燕国爆发战事后的前线:“景略下一个任期就到章武郡吧。”
纪昌是左丞相,但职权倾向是比较偏于军务,民政管理方面是由右丞相桑虞主导。
刘彦要安排王猛该找桑虞,对纪昌说及却是有用意,想必纪昌也能猜想出来。
两人这一聊,直接就是聊到黎明,纪昌离开王帐要回自己的大帐,走到半路却是看到好像静候已久的桑虞。
“王上谈兴甚佳?”桑虞的发簪和披肩之上有些许露水,弹了弹问纪昌:“泰安可还有精神,到虞帐中一叙?”
纪昌上上下下地看了桑虞很久,叹息道:“子深,你太急切了啊!”
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让桑虞站了大半夜都要等到纪昌?无非就是择才选能对于他们非常重要。
面对纪昌像是责备一样的话,桑虞脸上含笑不出一语。
“子深想想当初追随王上之时,再思量思量如今行事。”纪昌也算是仁至义尽,说道:“不要为家族所拖累。”
“虽有私心,却不敢忘记国事。”桑虞以坦然的笑容回应,一幅问心无愧的模样,说:“惠及万民亦虞所想所愿,奈何现今难有作为,再则泰安也不想看到南方世家充斥朝堂吧?”
身为左右丞相的纪昌和桑虞站在道路边上交谈,士卒之类的人当然是看看也就罢了,身份足够的人看到了却是愣神顿住脚步,而后以各种表情离开。
也许是当街交谈真的不好,再来是桑虞态度坚定,纪昌再困顿也只能是随着桑虞而去。
两个朝廷众臣发生什么事很快就禀报到了刘彦这边来,听到消息的时候他正在拓跋秀的伺候中脱衣准备小憩,躺倒在床榻上闭眼之前说了句:“幸好是我,换做他人就该心忧如焚了。”
拓跋秀正要离去,听到刘彦的话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