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总是搂草打兔子

然而,时穿的和善仅仅是表象,或许仅仅出于个人修养。

王氏这段时间居住在海州,随着居住时间越长,她越是有点畏惧时穿,这到不是因为时穿给了她脸色或者难堪,在黄娥有意识的操纵下王氏平常很少与时穿碰面。但王氏出门上街,或者与官宦女眷来往当中,已经感觉到了时穿的威势——很多时候,当她的马车偶遇一个麻烦,一旦马车附近的人知道这马车属于时大郎后,第一反应是不断的表白自己的无辜。

宋代的城市无赖是很厉害的,包拯知开封府的时候,也曾被城市流氓找过麻烦,包拯对他们虽然恨得牙痒痒,但这些无赖最擅长的是“得理不饶人”。每次包拯与流氓起冲突,总是凑巧占不上理——当然,城市流氓在不占理的时候,常常不招惹你。所以包拯虽恨得牙痒痒,却很无可奈何。

而海州城的城市流氓,不管占理不占理,是绝不敢来招惹时大郎的。

市井百姓这番态度还则罢了,王氏周旋与官宦之间,每每她开口的时候,官宦家眷立刻做出一副侧耳倾听、小心翼翼的神态,刚开始王氏得意洋洋,后来才想明白了——她们怕的是时穿。

大户人家居家过日子,总免不了于市井百姓打交道,由于礼教的严苛,对于女子的束缚显得极不近人意,比如女孩子上街,若无家人跟随,市井流氓摸上一把,挤挤蹭蹭过来占便宜,你忍不住告官了,对方不过领受十五脊仗,你家女孩却要从此坏了名声。

再有,女人钱囊是贴身物,上街被小偷摸去,囊内的钱丢了倒无所谓,但万一被人拿钱囊出来说你家女儿与她私通——不管别人信不信,姑娘的名声就毁了,所以钱囊被偷后往往伴随着敲诈——王氏就曾遇到过几位女眷过来递话,让其帮忙解决此类小问题。这种事情发生后,基本上王氏跟黄娥一说,事情立刻能得到解决。

城市流氓连昔日名臣包拯都头痛,但他们却怕时大郎,感受到这一点,王氏的得意逐渐变了味。随后她了解到,打从锦毛鼠之后,海州城再也不曾建立像样的黑社会组织,依靠左斜街闲置的花膀子,时穿组织了密集的巡逻队伍,抓捕到的城狐社鼠常常是当街打板子,而后……而后这个人或永远消失,连左右邻舍都说不清他们一家去了哪里。

偶尔,王氏也会打听一下那些城狐社鼠是怎么消失的,得知当夜狗不叫人不响,第二天一推门,家里什么都好好的,唯独人不见了……再然后,此人列入失踪人口。

偶尔有人提及,当晚一群花膀子抬着长条木箱路过,后来这群花膀子抬着箱子上船了——可大宋不宵禁,花膀子也里搬运货物不是罪。至于船……被花膀子夜里搬运货物的船只,基本上第二天一早会扬帆出海,船上是不是藏匿了人——等船回来再查吧。

偶尔,王氏也会询问一下钱囊是怎么找回的,得到的回答多数是:经过排查当日出现在那条街上的帮闲与城狐社鼠,然后发现……随后,黄娥曾随口谈及:这些城狐社鼠就会被送到大琉球,或者更远的耽罗岛,进行“劳动改造”,基本上他们再也不会出现在海州。

原来,得罪了县太爷,不过是挨一顿板子,而得罪了时穿,那就要到蛮夷之地去服苦刑……难怪那些城市流氓偶尔触犯,就要拼命表白。

从这以后,王氏再见时穿,总觉得对方的笑容里头,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回想起自己当日在京城,曾不知深浅的在时穿面前很嚣张……王氏不禁庆幸自己还算是时穿“亲戚”。

所以,亲戚的身份一定要抓住……还有,这个人很记仇的,得罪了他的人,哪怕是举人——哦,罗望京事件后,王氏又修改成“哪怕是进士老爷”,也会生不如死的。

王氏这种感悟,最先让自家子女知道了,然后不可避免的扩散到庶子庶女,以及黄爸的过气小妾……再然后,时穿发觉自己每次遇到黄娥家人,哪怕脸上对上最热诚地微笑,对方也不停打哆嗦,问个话都语不成句。

这次,王氏的反应也不例外。时穿咧了咧嘴,王氏像受到莫大委屈,泪花都在眼眶转动。时穿只好赶紧转移,对黄娥说:“我动身之后,崔庄会执行戒严。你给家仆都发下去刀枪,信得过的,给他们分发火枪。这几日,最先来的肯定是流民,你不要出门了——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流民也会打劫。”

黄娥看着黑仆把箱子放下,她走过去打开箱盖拨拉了一下:“哥哥,给凌鹏的火绳枪发送出去了吗?。”

时穿回答:“凌鹏已经回信了,他拿上火绳枪后,开始动身前往张叔夜大人军中,让我们赶紧把训练的枪手送过去……我刚才已经让他们出发了。据凌鹏说,张叔夜军中玩弄火器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人拿竹管装上火药和铁砂,制作成突火枪,平常这些竹管枪都类似掌心雷一样装在行李里,一旦有事则拿出来点燃,以此恐吓战马并驱逐步兵。

据说,张叔夜大人觉得这种竹管突火枪制作更廉价,凌鹏的火绳枪制作昂贵且发射速度缓慢,故此有意大批量制作突火枪,以便作为弓弩的辅助……我想着,既然在张叔夜眼皮底下,摆弄火器都不算禁忌了,那么我装备的几百团练武装,只负责守护家乡,应该不算什么大事。

唉,上下三千年,虽然各种各样的朝代更替,但所有的朝廷对自家百姓都‘严防死守’,对敌人反而格外宽容,即使这个最宽容的皇宋,也不例外啊。”

停了一下,时穿继续说:“凌鹏信中还说,竹管做的突火枪威力不大,他打算赶去张叔夜军中,向大尹展示凌氏火器的威力,让张知州知道二者的区别……嘿嘿,张叔夜是朝廷的忠犬,凌鹏想方设法推辞朝廷军器监的征召,真让张叔夜知道凌氏火器的威力,恐怕他免不了要去军器监走一趟了——既然朝廷早晚会知道火枪的威力。咱们私下里提前装备一支雷火兵不算什么,上下一打点就遮掩过去了。”

黄娥叹了口气:“既然哥哥这么说……嗯,哥哥总是有办法的,那么,剩下的事情就让娥娘来吧,哥哥为了娥娘的父亲出这个头,娥娘总得做点什么。”

时穿温柔的凝视黄娥片刻,说:“明日起,作坊放假,凡作坊的青壮都分发武器——就当作是正式战争的预演吧。让他们开始学会保卫家园。通知段氏铁匠铺,从今日起,开足马力制作武器,分发下去的武器都登记好,但不用再收回来了。会弓弩的让他们联系弓弩,练习听号令分段射击;不会弓弩的,学习投掷掌心雷……

明天一早我就出发,带义儿营一百人以及崔庄四个都团练、六十名雷火兵去沭阳,或许能帮到你父亲。”

黄娥膝盖微微曲了一下,做了个福礼:“一切托付哥哥了”

时穿转而向王氏点点头,因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时穿点过头后,马上准备开溜,他没话找话的说:“施衙内今晚动身,乘盗匪没来海州县,先赶回东海,现在他可能正在崔姑娘那里告别,我去打个招呼。”

黄娥行了个福礼告别时穿,而后招呼黑仆:“把箱子打开,现在就分发武器……继母,你也取支刀吧……”

王氏这才敢大声喘气,她上前探了个头,小心的问:“娥娘,刚才大郎说到火器,神态很郑重……我偶尔听到人提起火器,说禁军当中有神火飞箭、百虎箭,火油柜、霹雳火球、蒺藜火球、毒火鸦,火药鞭箭等多种多样……”

王氏稍作停顿,胆怯的望了一下四周,发觉周围都是些听不懂宋语的黑仆,她胆气一壮,继续说:“姑爷的火器只有两种,我倒是常听一些举人家眷谈起,说是威力大的出奇,可是,就两种火器,能行吗?那梁山贼寇纵横多年,姑爷单身前往……”

王氏及时刹住了话头——古人讲究意头,以及各种禁忌。时穿出征在即,王氏如果说点什么“不祥”的话,自己都觉得对不起出战的姑爷。

黄娥想了想,反问:“继母,我这几年待在海州足不出户,很少听到外面的事——朝廷征讨梁山水寇,可曾动用过火器?”

王氏回答得很快:“有——梁山水寇隐藏在骆马湖,常常上岸骚扰,你父亲很是担心,所以也曾打探过梁山水寇的情形,据说朝廷曾动用过登州团练、登州水军,还曾动用过青州团练征讨,其中,青州团练里也有个玩火器的,精擅暴雨梨花枪。”

“结果怎样?”黄娥不慌不忙地问。

王氏觉得很奇怪,来的是梁山水寇耶,他们的大名,在山东一带都可以止小儿啼。怎么时穿要迎上去出战,黄娥显得如此悠闲——她怎么对自己的男人如此有信心?

“青州团练战梁山水寇时遭遇大雨,火器不能发,全军覆没;登州团练使呼延绰、水军指挥使一丈青张横,屡败于梁山水寇,朝廷切责严厉,呼延绰与张横反投了梁山水寇。”王氏回答。:“据说,登州水军也擅长火器,他们那么多火器照样败于梁山贼,姑爷……”

黄娥眼睛盯着仆人挨个上前取走武器,很平静地说:“哥哥曾经谈起过火器,后来凌氏兄弟也曾谈起过朝廷火器状况,说朝廷的火器虽然多样,然而提炼技术跟不上,导致威力不足,火药储量不足,制备起来价格昂贵,步骤繁多,耗时甚长,以至于该用的时候没有储备。

火药当中的配料,其中硫磺还好说,朝廷每年从倭国购买二十五船的硫磺,足够制备火药。但硝石却是个大难关。古书上用硝命名的东西有七种,哥哥说,其实很多东西算不上‘硝’,可是硝字从‘石’与‘肖’,古语凡是‘体积能变小变细的矿石’,都可以称之为硝。朴硝、芒硝、火硝……

硝石提炼技术跟不上,导致许多火药只是‘发火药’,根本没有爆炸力。更有些火药配方中,添加的硝石不是火硝,连烟火都冒不出来,所以大宋百年前就知道火器,但至今还未曾将火器当作正经武器……”

稍作停顿,黄娥继续说:“郎君的徒弟就是来自密州火器世家凌氏,他早先玩的火器也是类似霹雳火球,郎君说,凌氏的霹雳火球比官制的威力稍大点,是因为他增加了其中的火硝成分,后来还是郎君指点他分辨火硝,增加火硝成分,这才使密州凌氏名气越来越大……这不,因为他家玩火器名声在外,张大尹要征调他入军,凌氏虽然屡次推脱,但终究拗不过官府。”

黄娥后半句话里,有股幸灾乐祸的味道,但马上她被这些话吓着了,立刻惊醒:“呀,须得告诉团练们,咱崔庄装备火枪的事,暂且不能外传,别让官府盯上了……啊,哥哥刚才说什么‘严防死守自家百姓’什么的,大约就是说这个吧。”

王氏听懂了,时穿的火枪与官制的突火枪不同,那是一种要人命的犀利武器。这个念头刚刚转了一下,她也被黄娥的话提醒,赶紧劝解:“娥娘,那你去提醒一下姑爷,还是让团练们改用刀枪吧。”

黄娥叹着气,回答:“刀枪啊,也不是不行,只是来的是梁山水寇,用刀枪抵抗,不知道这一仗下来要死多少人。唯有用火枪,可以远远的发射,阻止对方骑马冲到眼前,砍杀庄丁……听说他们移动速度非常快,沭阳已经打破了三个村子,郎君若是拿着刀枪去,万一抵抗不住,咱村中的老幼都免不了遭遇兵祸。

唉,崔庄可是远近有名的富裕村,郎君送嫁的队伍庞大而缓慢,若是郎君不拿着火枪,可不敢保证全须全尾进入沭阳;要是崔庄不装备火枪,匪徒只要稍稍打听一下,难免要冲崔庄劫掠……呀,管家们快来,赶紧出去给自己的父兄交代一下,火枪的事情不要在人面前显露,这是保家的利器,无论让匪徒知道了,还是让官府知道了,对大伙儿都不好。”

黄娥不太常住崔庄,崔庄的管家都是墨芍指挥,她这一焦急嚷嚷,墨芍提着裙角跑进来,福一礼汇报:“姐姐,前头已经说好了,二十九娘今夜与施衙内从码头走,坐船去通州,凌飞一路护送;十一娘的马车已钉上铁板,明日一早由郎君护送,沿大路南下。那些嫁妆带不走,郎君的意思是兑换成银钱飞票先装怀里……”

等墨芍汇报完送嫁的准备,黄娥赶紧交代保密的事情。为了减轻大伙的担忧,她又轻描淡写地补充说:“其实,你告诉他们,这也不是多大的事情,比如官府一向禁止弓弩散入民间,可如今盗匪虒祁,哪座庄子不藏几张弓弩,朝廷对这种违禁向来睁眼闭眼。咱庄子大,又是闻名的富裕,光靠庄丁用刀枪棍棒守卫,怎能守的过来?没有点利害武器,那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成。”

墨芍添上一句:“就是就是——咱庄子现在有三五千号人,房子散布那么广,只有两百号团练,梁山水寇骑着马速度快,这里不行,打那里,庄上没有好武器,受灾的还是庄户——姐姐放心,我一定告诫他们闭嘴。”

黄娥点点头:“咱们庄子大,许多人家把屋子盖在田间地头,孤零零的不好守卫,你们回去说一说,那些单独居住在外面的人家,这几天不要回田头住了,都搬到学舍里或者各族的宗庙,待在村里受灾难,村里会想法补偿——来的都是杀人不眨眼,动不动灭人全家的梁山寇,告诉大家不要存侥幸心理。

还有,告诉他们:郎君因担心匪徒上庄内骚扰,已决定御敌于外,所以才接送嫁出了村子,这是想把匪徒驱赶的离庄子远点,你告诉团练家人,让家眷们嘴巴夹严一点,人是为了全村的安危而出击,胜负且不说,万一泄露了不当泄露的消息,全村都要受牵累,对这样的人,事后村里一定要赶他们出去,免得流下来祸害……”

同样的话在崔小清屋里也在继续,时穿讲述完沭阳县的情况,接着说:“这是一次机会,一次整合庄中力量,并对庄户进行军事化管制的机会——如今,外面越来越兵荒马乱,庄子里,大家的住宅分布太散,我有意借这个机会整顿一下村庄……”

目前崔庄的庄主仍是崔小清,她沉吟着问:“郎君准备如何着手?”

时穿胸有成竹的回答:“首先是建立‘应急避难所’,整个村庄原先住了六姓人家——现在是五姓。咱们作坊里的雇工不算,其中四家大户都是有自己宗祠的,今后这些宗祠就是紧急避难所,各家必须在宗祠里储备一定的粮草,挖一口深井以便应急。

另外,五姓的佃户以及作坊的雇工也要重新安排,这几年团练家中乱开作坊,雇工的宿舍住宅四处搭建,我希望统一规划起来,仿照我作坊的宿舍形式,围绕村落兴建一圈,比如把屋子的外墙连接起来,环绕崔庄修一圈,修成一个防御设施……”

“等一下,你说的是八卦村吧?。”褚素珍插嘴:“我听说福州某些山区,以及岭南某些聚族而居的大家族,曾经修建过这样的八卦村,村子外围是一圈石头打制的房屋,这些屋子都是连排建筑,每家屋子两侧虽然留着通道,可一旦封闭起来,最外围一圈就成了城墙。

据说,还有大家族在最外围的屋顶修建哨塔钟楼,以及弓弩箭塔等防御设施。这样的村落,虽然被叫做八卦村,但大多数村庄通向村中心的通道不止八条,只是这样建成的村庄从高处俯瞰,仿佛是一座八卦图。”

时穿竖起大拇指,夸奖说:“不愧是褚姑娘,果然见多识广。崔姑娘,其实咱们这个村落已经具备粗陋的八卦村的形状。当初海公子以崔姑娘的住宅为中心,修建了四个小园子进行四方护卫——这是‘四象’。

而我的作坊又在这‘四象图’外围修成了一个弧形,似乎破坏了整个阵图,但玫瑰园是一个更长的弧形,如果把作坊与玫瑰园连接起来,整个‘八阵图’外围,我们等于完成了五分之三,剩下五分之二的土地,我希望跟崔姑娘召集村中的百姓,以及其余五姓人家商议一下。不管那些田地在谁手里,为了大家的安危,我希望由我,或者村中大户出面把它买下来,修建起配套的宅院,以完善整个八阵图的防御——屋子修好后,我会出租给雇工佃户,所以他们不用担心住宿问题。”

崔小清立刻掩住了嘴,惊讶的说:“呀,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你那玫瑰园分二十四个园区,虽然错落有致,但细细想起来,却也是按照几条主干线布局的,中心就是我门前的晒谷场。”

褚素珍眨巴着眼睛,补充:“对了,你那玫瑰园与作坊之间是学堂,是五乡团练总部……那些建筑细细考量起来,似乎只要稍加修补,就能跟玫瑰园连成一个完整的八卦图。”

时穿对崔庄的扩建是在海公子最初的布局基础上更进一步的,两个女孩儿你一言我一语的夸奖,让一旁的施衙内很是得意,但他马上想到失踪不见的姐夫,神态变的有点黯然:“好啊好啊,无论是四象还是八卦,这村子都太大了,守卫起来不容易啊……大郎,你玫瑰园占地三百亩,院墙漫长,而院中平常不过有几个园丁,一旦有事,百丈之内站上一个园丁都觉得不够,又该怎么守卫?”

不等时穿回答,施衙内突然又想起一事,赶忙问:“大郎,你说,推算时间,我姐夫如今该从西洋动身了吧?我怎么觉得,前段时间传的纷纷扬扬,说那支船队从西洋回归,会不会就在这几日便要进港?我那姐夫……真的不会在船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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