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颜色的单翼之蝶, 还在一味地飞舞在月光之中。
我是被唤醒的,在勉强从铁窗外攫出几丝光线的密室之内。沉默浮起的尘埃在空气之中不断颤抖,和不稳的目光与身子一般。
那将我唤醒的熟悉的、曾在月光和萤火之中飘起来的声音, 是来自于面前这位比琥云还要美丽耀眼的女子。
她俯下身来, 深蓝色长发也随之垂地, 冷冷的眸子不语凝视着我。
“他……已经不在了吗?”
我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吐露出这样一句话来, 几乎没有半分念头用在这个仿佛凭空出现的人身上。
“不在了。不管是这间密室, 还是这个繁琐的人间。”
她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朝我的额头轻轻一点,接着道:“你亲口说过,要背负这命运。那么接下来的画面, 就请你好好看着了。”
意识尚未从混沌的黑色深处醒来,如同这个暂且有光也昏暗一片的地下室。空气中残存着无法被风带走的腐朽味道, 还有一缕……似有若无的血腥味。我好不容易挪动双手撑住尚未恢复精力的身体, 抬头, 目光无措地在空荡荡的密室里游走。
“你想给我……看什么?”
“他所选择的结局。”
话音刚落,还没等我做出任何举动, 面前的美人已经将手利落一划,仿佛剑刃割开了空间一般,半空中随之出现了一道正在扩张的裂缝,有数不清的光从里面呼之欲出。然后逐渐地,由一线慢慢建立出长方形状、舒展成一幅变幻莫测的光景。
所有颜色、光线混杂在一起, 之后像沸腾了的水慢慢平静下来了一般, 画面开始在我眼前展现出来的。
“你会后悔吗?”身旁的她环抱着双臂倚墙将目光轻轻抛向了我, 喃喃自语一般说出了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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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们相拥的最后一个晚上。月明星稀的夜空, 晴朗又安宁。
宿将我送到了家门口, 我们怀揣着暖融融的心相互道了晚安后,他便转身离去了。在流萤四下飞舞着的小径上, 背月而行,身披星辰,明明是那样美好的场景。
宿的表情在突如其来的袭击中凝固了。
早已经埋伏多时的琥云连同好几个黑影从旁近的树林里一拥而上,她们三两下就将宿用绳索从头到脚牢牢缚住,甚至没给他多少反应过来的时间。
“宿老师呀,你知不知道,背着所有人搞偷偷摸摸的地下恋关系,是很不明不白的哦?”琥云脸上挂着灿烂无比的笑容,眼神里却掺杂着如雪白刀锋般的阴冷。
宿被强迫带往密室,只一开门,就被毫不怜惜地重重推在地板上。剩下的人被琥云遣散了,而她也收起了色彩华美斑斓的翅膀,反手关上门,故作优雅走到了宿的面前。
“老师,同样是学生,我觉得,我应该比那个贱丫头要优秀很多吧,”琥云轻笑着开了口,接着突然略一捂嘴恍然大悟道,“哎呀真抱歉,我忘了你嘴里还绑着绳子呢——”
她风情万种地坐倒在地,白皙的手指轻轻擦过宿的双唇,指尖轻轻一划,宿嘴中的绳子随之断开了。不过这之后,他依旧沉默着,只淡淡平视着琥云的鞋尖。
“老师——不要这么无聊嘛,陪我说说话如何?”琥云巧笑嫣然地趴在宿的面前,眼睛毫无遮掩地动用着勾人心魄的力量。眸光流转之中,对面的人却还是没有丝毫要理会的意思。
有明显的不悦爬上琥云微皱的眉头。
“再这样的话,我就去告诉所有人你们这见不得人的关系,要不要试试看会是什么后果呢?”
粉唇翕张着,送出几缕挑衅与诱惑的气息。
已经将目光偏移过去、眼里只有密室不透风的墙的人,终于带着无所谓的语气开了口:
“求之不得。我正盼望着能与所有人一起见证我与她的亲密无间,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在乎。”
“哈,亲密无间?!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居然还能说这种没脑子的话来?老师啊,你不会是教书教傻了吧,还是——被那种贱婢迷得七荤八素了?”琥云眼中的浓烈笑意带着讥讽,目光也是居高临下的。
宿的眼神一暗,语气也跟着阴沉起来:“麻烦这张嘴不要再吐露这样的污言秽语了。如果现在放了我,到目前为止的事情,我暂且还能不追究。而且……认清事实吧,我不可能与你有什么瓜葛。”
闻言,直到方才还像只猫咪那样慵懒趴着的琥云顿时变了表情,她收敛起带着各种涵义的笑容,径直起了身,慢慢从身后摸出了什么来。
一只有鼻子有眼、模样平平无奇的人偶,和一截深黑色、看起来沉重且结实的长鞭。
“明天,我就让人偶变成你的样子来……嘻嘻,去她面前卿卿我我的话,会不会特别好玩啊?噢,你还让我放了你呢……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得答应本小姐一个要求呀。”
宿只是冷冷地瞥过琥云一眼,眼神中的寒冰从来都没有消融、卸下棱角的时候。
一切都只能加深琥云的愤怒。
“想离开?除非你选择我!扔掉那种平庸惯了的贱东西,然后好好和我在一起的话,我保证你想要的东西都会有!”
宿侧着脸,面颊贴过灰扑扑的地板,连抬眼看看的动作都不屑于做了:“请你放弃。我想要的只有她,因为没有她的话,我只会是死路一条。”
“哈哈……老师,你真是关爱自己的学生呢~都到这份上了,分我一点点关怀也不可以的吗?那可真是不负责的坏老师哦。”琥云又突然笑了起来,双手故作忸怩地背在身后,忽略场景的话,她看起来就像个十分俏皮可爱的孩子。
但她只是把一直插在腰后的长鞭慢慢在手上握紧了而已。
明朗皎洁的月光透过铁栏落下,握在那人高高扬起的手中、黑色冷冰的长鞭也跟着落下。
杂乱且沉闷的响声,一次次炸裂在他的身躯之上,伴随着颤抖,伴随着尖锐的疼痛。在月光和黑暗交界中的身体,一声不哼地,皮绽肉开。
注视着如此画面的我早已呆若木鸡,空气中的血腥味反复飘荡着。我所有的动作都慢了下去,除了不受控制、不停滚下的泪珠。
“那种人究竟有什么好?哪样都不如我,就算是现在,她也不可能救你来啊!”
“说什么没有她就会死,你当真有这么爱她吗!最好不是真的,否则我要用这些伤口叫你残废一辈子!”
鲜血已经开始在长鞭上蔓延了,甚至还往地面滴出了不少。琥云一手怡然地叉着腰,将手中鞭子漫不经心似的朝宿指去:“你知道么,我琥云家可是出过不少人命的,就算添你这一笔,也不会动摇这里一丝一毫的地位。那种贱丫头,怎么都不可能和我们作对的了。其实……”
她又向宿附耳道:“我想当着你的面直接宰了她来着。”
宿的眼神一动,至今为止还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动作的他,开始挣扎着想从绳索里脱身出来。
“算了吧宿老师,我知道你除了教书就没什么本事啦。啊,当然还有这张迷人到不行的脸,可是你好像半点法术都不会的样子耶?那就乖乖认命咯。”
明明是能破风飞行、都能将我带入苍穹的他,能把空旷云海与天空变成奇异美景的他,难道一点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你说得对,只要没有晋儿在,我什么都做不了……”
宿轻轻开口,在念及我的名字的时候,他的嘴角绽放了这个深深黑夜里第一抹笑容,就像是在冰雪堆积的悬崖峭壁上,唯一开出的绝美的花朵。
“故意说这样的话刺激我,不觉得你很残忍吗?”
“事实而已。我早就立誓了,这辈子就将她作为我的全部……”
琥云又一次捏紧手中长鞭,放肆笑道:“可以呀!她是你的全部呢,我就连半点都分不到了是吗?哈哈哈,像你这种人间尤物,我还以为跟平时看起来的那样睿智成熟呢,没想到也是个缺心眼的东西嘛!”
一下,又一下。我眼睁睁看着道道鞭痕不停被加重,甚至于血肉横飞,眼角涌出的泪,恰如他嘴角溢出的鲜血。
我最珍贵的宝物,就如此这般,像残花无助地被碾碎于滚滚车轮之下。那好像于我而言,是比削肉去骨更甚的痛苦,并且伴随着这近在咫尺的绝望。
琥云把鞭子上的血迹留在了人偶身上,紧接着,与宿别无二致的男人在淡雾之中站了起来,轻轻拥住身旁怡然自得的琥云。
宿的眼神此刻才开始变得疼痛起来。
在那之后,是眼睁睁看着他们携手同行的我。是在雨帘之中,狼狈逃窜的我。与此同时……宿的眼睛,终于一点一点闭上了。
仅在她的爱意灌溉之中才能苟活下去。
我说,那到底是谁……害死了你呢?那天已然心灰意冷的我挣扎着要去掐熄心中的明焰,是不是也就和……摧毁了你的生命之火一样?
为什么你当初,非得将自己如此塑造不可……不期盼力量或者别的,炼火灼灼,烧魂断骨,你却只想换来这样的代价吗?
泪如灰雨,怎可复燃。
“晋儿,晋儿……”
是你自意识模糊后就一直在呼唤着的名字啊。我看着你泛白的嘴唇在徒劳地颤抖着,也许你是该祈祷的,祈祷我的目光不会在那场雨中黯淡下去。
但是所有一切,都不过是被雨水击落后溃散的灰尘罢了。
沉重、潮湿、肮脏、没有力量。
这不就是现在的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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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淡月光自天穹而降,落入我已无法亮起的眸中。
蓝发的美人似乎是不忍看我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早已悄悄背过身去。眼前画面最终倾塌、消失起来,最终解体成一群尘土般的光粒,遁入了黑暗之中。
地面上却出现了一圈孤寂的黯光,宿的身体幻觉一般浮现了,奄奄一息地喘着气,以至于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
“我……除了晋儿……别无……他愿……”
我跪倒在宿的尸骸旁。颤抖着伸出手去,那残影最终还是在孤寂之中,慢慢化为了乌有。
是啊,化为乌有,连同我的天空和白云,日光与灵魂。
世界就是如此细致地,在我眼前分崩离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