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之中, 焰朝着粟晋勾了勾手:“都到现在时候了,你就算养了什么走狗,如今也跟不到这边来。所以, 不现个身和我叙叙旧么?”
粟晋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 最终定格为一个浅浅的微笑。
不过, 即便再浅, 这个微笑怎么看都有些沉重, 还带着些仿佛是被积压了不知多少岁月,如今总算得以浮现的陈旧感觉。
她开口了,依旧是往常的好听声音:“那便如何。以我一己之力, 还是能够做些什么的呢。我亲爱的孩子,要知道, 你可是因为太过弱小, 才会在当初被变成惑子的啊。”
一句说完, 她似乎还有些不畅快,又补充道:“不过你可得感谢我呢, 要不是因为靠着我的强大力量,你也不会变成一个优秀的……低贱惑子吧?”
低贱二字被她特意加重,生怕眼前之人听不清楚。
焰却仿佛没有听见似的。他轻笑着拨开额前碎发,目光投至天边:“信奉力量的人,早晚会被力量毁灭。我想, 早晚就是今天了呢。”
话音刚落, 有道光又陡然在他手中亮起, 像一柄正待铸成的剑。
粟晋失笑了:“我说过, 就算只有我一个人, 要消灭你并非难事。不,应该算易如反掌才对。何不跪下来求我饶你一命呢?看在你体内好歹流着我的血的份上, 放你一马也不是不可能嘛。”
焰的眸子冷了冷:“要是我真这么做的话,你大概当即就会把我杀了吧?”
ωwш_ тт kΛn_ co
粟晋定定看了他几秒,而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还真有几分小聪明呢。的确,没有力量的人,在这弱肉强食的世上,就该马上死掉不是么?”
但话音刚落,她忽的紧紧攥住胸前衣服,眉头也深深皱起,声音微弱如喃喃自语:“不对……不是这样的……你……”
一阵短促惊叫声后,粟晋重又吐了口气,再度抬起头来看着我们:
“看来这个小姑娘……还有点厉害的嘛,我都有点佩服她了呢。”
焰的眸中有几分不屑:“占着她身体这么久,也是时候还给人家了吧?说什么自己的强大力量,现在不还是沦落到附身在别人身上的地步么?”
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他又眯了眼,一副戏谑模样:“难不成,是你留恋这副原本弱小又平庸的身躯?我的母亲大人,这对于你来说,简直和天方夜谭一样呢。”
粟晋却有些怡然地闭了眼,轻声说:“你根本想象不到事情的真相是什么。目光短浅。”
“那么以力量为中心,大肆将日光使者变为惑子就是你的长远目光么?这个世界上,有生存权利的,不止是你一个人而已,”仿佛在回想往事,焰的语气带着几分沉重,“凭什么自诩为强大就要对他人做出这种事情……父亲他,明明也是你所选择的,要厮守终身之人呢。”
在他们二人对峙其间,除了娜朴和西瑞森表情有些疑惑与惊恐,一直在一旁观望的阿白,面孔上却是出奇的平静。
我琢磨了一会儿焰所说的话,不由得开口问道:“虽然当年是她引发出来的灾难……但也只是无心之失吧?为什么非要认定她也是同谋呢……”
话音刚落,焰竟然难得地大笑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样的笑话一般:“那时候的她可以算得上月光使者里最为优秀和强大的家伙,但灾难发生后,她什么补救措施都没去做,甚至……”
言语在此处停顿,积蓄着某种情绪。
“她甚至亲自动手,将我的父亲……也变成了惑子。”
xxx
我愣住了,所有人都是。
看了一眼两个蹲坐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家伙,我有些担心地俯下身去,对他们轻声说道:“你们先去别处吧,这件事有点复杂,而且……跟你们应该是没关系的。”
方才还被氛围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的娜朴却摇了摇头:“我觉得……这里好像过会儿就要出什么事情似的。我跟西瑞森不想看到那样的场景,可以的话,我们也是可以出一份力量的……”
我小小叹了口气
焰继续谴责道:“在我当初终于找回自己身份的时候,才得知这一噩耗……而且,已经传给我的,是父亲的死讯。后来我才知道,你将他变为惑子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见证了那一刻。所以关于这一点,你还不至于会否认吧?”
粟晋沉默不语。她垂眸往自己双手看去,过路晚风在她身侧带起缕缕深蓝长发,那般身影一如既往的动人——只不过,这块来自月亮的冰,似乎已经开始有了裂纹。
过了半晌,她才勾起嘴角慢慢道:“你父亲,实在是太弱小了,竟然会活生生饿死……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看上那种软蛋呢。”
接着,粟晋话锋一转,声音陡然阴冷起来:“竟然还诞下了他的儿子……对于我而言,你,简直就是个耻辱一样的存在啊。”
未等我们反应过来,粟晋已经变了神情,手中也亮起一道幽蓝之光,由纤细薄弱渐长,慢慢化作一柄长剑,同焰手中的金剑一般。
我小声惊叫一句,紧接着,二人已冲天而起,剑刃相接,金蓝流光之中,他们每一次转手挥砍突刺,都是朝着对方要害而去的。
见此情景,我有些坐不住了,朝阿白恳求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们停下来……阿白,你是神灵的话,应该能够做到的吧?”
但她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我的确可以强制他们停下。但是,我是这个世界的神,而他们,并非我的所属。那边两位孩子也是,若是两股力量相冲的话,世界线说不定会产生怎样的变动……”
听了这话的西瑞森,立即把正准备施些魔法的娜朴拽下了。
我头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无能。
半空之中,焰已经开始嗤笑:“所以说……这就是当年被推崇为最强大的月光使者,母亲您的力量么?怎么好像连我这个……低等儿,都招架不住了呢?”
粟晋面无表情挡下他的又一剑,表情不起波澜:“我可以承认你有些长进了,不过,现在可是夜晚,如果是想赢有月光之力的我,恐怕……”
然而下一秒,她的表情突变,连连后退几步后,再一次捂住胸口,眉头打成了结:“你……为什么……难道我赋予你的一切,都抛弃了也无所谓吗?”
“这不重要!”
另一阵声音从她口中钻出,紧接着,像一幅老旧油画正在褪色一般,她的五官、发色等等皆在剥落,仿佛有数不清的光粒自她身上每一处如细沙流淌而下,在空中飘飘荡荡,最终在某处重新集结化为人的模样。
焰对眼前的一切都未感到惊讶:“你就是她所附身的人么?怎么,这个时候要迫不及待想出来坏她的好事了吗。”
那人却缓缓张开身后的蝴蝶翅膀,素朴平庸的面庞上凝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一切不该是这样的……明明当初,我遇到的她……是个好人。”
这话听得焰连连摇头:“好人?我猜,大概是为了让她自己能够成功附身,所以才会那么做的吧。”
她仍不这么认为:“不对……就在刚才,我想说的话也一直被她狠狠抑制着,让人感觉,她好像藏着些什么事一样……”
“粟晋,我不需要弱者为我说话。”
焰的母亲总算将身形稳住,眉目间写满了不屑一顾:“就算我把自己的模样连同能力都曾赐与过你,如今也用不着你来站在我这边了。”
粟晋闻言却是叹了一口气,她将目光转向焰,开口问道:“我现在只需要弄明白一件事……你叫焰是么?能不能够告诉我,惑子,是怎样的一个种族?”
我在犹豫要不要开口告知的时候,焰已经沉着地回复了她:“只能以爱为食,否则就将死去,坠入诅咒之中。无法觉醒的惑子,根本就是没东西吃就会有悲惨下场的种族。”
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他一直凝望着已经没了身躯的母亲,眼神里满是复杂情绪。
“如此的话……那便是了。”
粟晋缓慢降下,将身后翅膀收起,落至地面后,朝着仍未清醒过来的宿走了过去。
“你们知道……有关于宿的事情么?他曾经也充当过类似的角色,如果没有我的爱意存在,他就将死去……”
我一愣,不可思议充斥着脑海。停悬于半空的焰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模样有些失神。
“如果我没想错,宿身上,有着属于你父亲成为惑子后的一部分……也就是说,他可以算是你父亲的转世。而我与宿之间的情劫,我想……”
粟晋轻抚着宿安睡的脸庞,不由得放柔了声音:“大概因为我也算是你母亲的转世,神灵们于是就给了……这样的惩罚吧。”
除了不明所以的其他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同焰一并彻底愣住了。
“当初你问我是否愿意承受这样的宿命,同你自问有什么区别呢?尽管他不再是他,你也想尽一份力去守护着的……对吧。所以,我不觉得当初你将他变为惑子,是发自真心的。”
另一边,焰的母亲眼神黯淡:“一派……胡言。因为我,是不可能跟弱者同流合污的。”
“那你凭什么,要选择当时脆弱到差点就要死掉的我呢?”
“你……”她眉头紧皱,似乎一时没能够找到合适的说辞。
粟晋仍是一脸平静:“用不着再骗自己了。你的家人现在都在你身边,把一切的真相说出来,不是会好受得多吗?”
一道冷冷幽光,自半空径直划下,似流星般坠落,在粟晋面前砸出颤动不已的小小火光。
“你究竟为什么,非得扰乱我的计划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