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那回她妈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说她爸心脏病突发,情况很严重,让她回趟家。她当时手足无措,心慌意乱,那时她爸扬言说要是她再坚持画画,就别再进家门,太久没回家,她害怕,更害怕她爸会出什么事,只想要找个人陪她一起回家,只要站在那就好。她拿着手机,将里面的电话簿一遍一遍地翻,翻到知遇,停顿了一下,继续往下翻,然后看到了周信,久久地停在那,也不知道她怎么拨出去的,只知道那边没过多久,就接了起来,声音轻快,掩不住的喜悦:“阿艺,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阿艺,你说话啊……你怎么了?”
她有些难以启齿:“周信,我想……你有没有时间,你能不能……能不能陪我回趟家,如果你没有时间,我再找找看……”
“你等等,我马上到!”说着电话就立马被挂断。
她手忙脚乱地整理一下东西,就站在楼下等着他。
周信车刚停下,匆忙打开驾驶门从车上下来,满脸忧色地跑到她面前,拿下她手上的行李放回车中,拉着稍有憔悴的她走向车里,发动车子才问她:“阿艺,我很高兴你能在这时想起我,说明我在你心里的位置也不是那么的可有可无,你家在哪,出什么事了?”
她坐在车上,有些精神恍惚地说了下家里的位置,她家就在他们所在省城的另外一个市里。她心里紧张万分,心头不住地发凉,周信看了她一眼,安慰她说:“没事,不会有事的,别怕,有我在呢!”她当时听着这句话,心里不自觉地就安下心来。
等他们到医院,她站在病房门外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该不该直接推门而入,还是应该再等等,因为她现在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爸妈,她想起之前也出现过一次是相同的情景。
那时她还是个大学实习生,正遇上节假日,打算回家一趟搞个突然袭击,给爸妈一个惊喜,家门小区时遇见邻居大妈,她才知道爸爸生病住院了,当她匆忙拿着行李一脸焦急,神色慌张地出现在柳爸病房门口时,就听到里面传来了老爸与他的故交刘叔意味深长地谈话声。
“老刘啊,咱这辈人还真是老了,比不上这些年轻人啊。”
“可不是,俗话说的好啊,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啊,我们也差不多到时间该退居幕后,好好享享清福咯。”
听着里面两人中气十足,笑声爽朗的谈话声,她心头的一颗石头才终于落了地,呼出一大口长气,抬手拍拍自己的胸口,这时才发现行李还在自己手上呢,不由“咯咯”笑出了声,又想着不好打扰里面那俩老小子诉说革命情谊,赶紧捂着嘴,憋笑着,靠在那墙上。想着刚才刘叔在那说什么浮事新人换旧人,她口里嘟囔了一句“落伍”明明是“前浪死在沙滩上”。
“老刘啊,这人啊一老了,一歇下来,我就想着当年咱们年轻那会,呵,不管是工作,生活,还是感情,那时候都带劲啊,老咯老咯,就容易被过去的事情缠住。”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你想起白苏那个女人了,人都已经死了,你可别再想了,要让晓芬知道了,你这不是伤她的心吗?要说晓芬这辈子也挺不容易的,帮你带着阿艺,不叫苦不叫累的,从没见过她那么善良大度的女人,为了你和阿艺,早年就退下来,在家操持劳务,勤勤恳恳的,也见她有过什么埋怨,要我说啊,你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了。”
“是,我承认,这辈子啊,我柳国民什么都没做,就是娶了这么个好女人,我感激她,当年如果没有她,或许就没现在的我,更没如今的阿艺了,可是,老刘,白苏还在,她一直不肯离开,当年她从那桥头跳下去的时候,那天下着大雨,我就差一点抓住她,就是因为那雨,我没抓稳她,她才滑下去了……”
“这不能怪你,是她当时鬼迷了心窍,脑袋里的想法光怪陆离,这艺术家的脑袋还真是让人摸不透,阿艺当时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娃娃,她怎么就狠的下心……现在阿艺也步上了她的后尘,不过啊,国民,这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有想法着呢,你也别总是阻止她,她是个有天赋的孩子,这点或许遗传于白苏,这孩子乐观向上,每天脸上都洋溢着笑脸,你看着她,就让你觉得其实每天都是新的一天,我那儿子……”
周信见她手放在门把上放了许久,没有动静,故意用手掩鼻咳了一声,她突然被惊醒,拉回了思绪,旋转开门锁进去了。
她一进门,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房间里两个人都神色莫名地看向他们,她看到她爸半躺在病床上,口半张着,刚刚的话语僵在了嘴角,她妈就站在病床的不远处,拿着一块半湿地毛巾在那拧着呆立在那,房间里只剩下水滴掉落在脸盆里的声音,滴滴答答的。
这会只见她爸反应过来看到她之后,将头扭向了另外一边,重重地呼气出声,似乎还是不想见到她,没过一会,好像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转过头看着她身旁的周信,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
她看了她爸,又看了一下她妈,指着身旁的周信向他们介绍:“爸,妈,我回来了,他是我朋友周信。”
周信看了她爸妈一眼,恭恭敬敬地低头和她爸妈打着招呼:“伯父,伯母,你们好。
他爸妈当时还处在震惊当中,没缓过神。
她妈先反应过来,把毛巾和脸盆放在了一旁,收拾妥当后,拉着她的手,又看了看周信,眼里含着泪花高兴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鼻头发酸,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快步走到她爸床边,拉着她爸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哽咽地说着:“爸,对不起,你怎么样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她爸眼角也溢出了一点泪花,但还是从她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双眼瞪着她妈,口气不善,说:“谁让你叫她回来的,还死不了,叫她回来干嘛。”
她看着她爸端着一张声色俱厉的脸,倒是笑出声来,带着哭腔说:“爸,你都这样了,还生我气啊,我发誓,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只要你不干涉我画画,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她爸犹自在那阴阳怪气地说着:“不敢,我这把老骨头哪惊得动你的大驾,你啊,没把我气死,我就要谢天谢地烧高香了。”
她知道这会她爸肯定不生她的气了,破涕为笑,其实之前她也想着要回个家,可惜那时她被偶然知道的一些事给困住了,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爸妈,所以借故逃离了那个家,她现在也想明白了,管她是谁的孩子,现在爸妈都在,还和以前一样生活在一起,不就行了,她又何苦捅破这张窗户纸。再说爸妈现在也挺高兴的,好好过他们的日子,安享他们的晚年多好,她又何必给他们增添不快,在他们心口上添堵,那不是没事找事嘛。
她一脸堆笑地嘟着嘴,像个孩子似的在那撒着娇拖长了音:“爸……我再也不敢了。”说着就将手举自头顶,作发誓状,眼神无比诚恳,脸上也不再带着嬉笑:“真的,这次不骗你,我以后一定什么都听你的,只除了那件,千真万确,没有比这个更真的了。”
她爸看着她的样子被逗笑了,伸出手擦着她脸上的泪水,突发一句感慨:“阿艺啊,我也想通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我不干涉你了。”
她蹦着跳起来,搂着她爸的脖子,在她爸的脸上狠亲了一口,说:“爸,我就知道,你啊,是这个世上最好最亲的爸爸。”
她爸一脸嫌弃地拉下她的手,口里“啧啧”出声,然后指着不远处的正被她妈热情招待的周信,说:“这么大了,还没个样子,你这朋友是?”
瞧她妈那模样,眉眼里全堆着笑,一个劲拉着周信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一会叫他吃香蕉,一会叫他吃苹果,一会问他要喝点什么,她觉得是时候把他叫过来,因为接下来她妈肯定会打听他的工作,生活,家庭,甚至是祖宗十八代。
她记得读高中的时候,有个男孩追过她,还天天跑她家楼下叫她的名字,她妈听到过几回,突然有天就对她说:“阿艺,你可千万别早恋啊,现在读书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吧,楼下那天天喊你的男孩子,那什么人啊,整个一二流子,读书不好,我就不说了,这么小,就到处拈花惹草。”
她当时就傻了眼,嘴角抽了抽,问她妈:“不是啊,妈,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我连人家是什么名字都没搞明白。”
她妈用手指着她的脑袋,又好气又好笑地批她:“就是因为你这个丫头太笨了,我要是不盯紧点,你还不定被谁给骗走了。”她是彻底服了她妈呀,唉!
周信对她妈提出的问题都一一作答,标准的好男人形象,看到她和她爸都看向这边,他走了过来,见她爸总盯着他,也面不改色。
她爸爸退休前是他们那知名报社里的总编辑,说话那叫一个颐指气使啊,盯着你的时候眼珠一动不动,周围气压瞬间降低,眼神锐利地直让人起鸡皮疙瘩,她平时最怕她爸用这种认真的眼神盯着她,跟盯贼没什么两样,所以她不由对他的此种举动肃然起敬,打心里眼里佩服起他来。
周信站在床边,微点个头再次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伯父好,我听阿艺说你身体不大舒服,特地央求她前来探望。”
她爸立马就斜眼瞥了她一下,眼睛里精光一闪,她当时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想着她爸心里想的肯定是:“我看是她自己不敢回来,拉了你来壮胆的。”
她太了解她爸了,记得她当时把工作给辞了,先斩后奏,在家全心专攻于她的画作,瞒着她爸妈。
她记得当日的情形是这样的,那天,天气晴朗,惠风和畅,她一早起来睁开眼睛,迷糊了一会,打开了音乐,是《泰坦尼克号》中的主题曲,伸了个懒腰,起身下床拉开窗帘,那阳光透过窗户直接照射进来,就如一些细小的精灵在窗台跳跃,飞舞,拉开窗帘向下望去,那街道两旁随风摇摆的柳枝,就好像悄悄拂在了她的心口上,轻柔舒适,她想把这一秒给定格下来,起身往回走进她的房间,拿着画板走出来,可惜还没放下画板,就铃声大作。四处翻找着手机,一看是家里的电话,高兴地接起。
“妈,怎么了就想我了,我这周末就回。”
“阿艺,我是你爸,”柳爸低沉的声音从那话筒里直接传了过来,“你现在在哪呢?”
“公司啊,爸,你可真幽默,我大白天的又不是周末,不在公司能在哪啊,对吧。”她还是用着平时一贯的语调,只是心里有些发慌。
“是嘛,公司啊。怎么我觉着有点不像啊,我怎么听着好像有音乐的声音啊,你那公司还提倡工作时放放音乐让你们放松放松?”
“不是啊,爸,你不知道现在我们公司面临贷款危机,各银行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时间都逼着我们公司还款呢,老板都愁死了,整日里拉着个脸,搞得我们人心惶惶的,这不,趁着老板不在,我们放松放松。对吧,琴子。”她随便编了个借口,把在上班那时的场景换了一个时间,然后还假装故意叫了个同事的名字,因为这名字她曾经对他爸说起过,他有时记忆能力超强,你要不编真点,漏洞百出的,立马被他抓个现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