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鲁罗德人的可汗呆滞的看着那两个人就那样并排转身,直接走向通道尽头的一扇大门,他摸了摸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神殿之中的会议室是一间极为宏大的厅堂,长宽都已经超过了五百尺,但这偌大的空间里,就只有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型圆桌,而围绕桌子的十二张椅子上,如今也只坐着六个人。三三相对。
但是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压抑,沉闷得令人感到不正常。
“你们已经抢走了我们的圣物,杀死了我们的兄弟和子民,现在还想要干什么!”
这沉闷持续了相当久远的时间,直到其中的一方终于无法再忍耐为止——一名身穿着萨满长袍的女子开口道,声音尖锐,而冷漠:“想要让我们成为你们的部属?我可以用一个你们能够听得懂的词来回答你们,白日做梦!”
尽管身穿着一件厚重而华丽,代表着萨满们最为高等地位的长袍,而且在长袍的袖口上还滚着代表了萨满神殿最高巫师的三层金边,但这个女人看上去并不是十分苍老,尤其她的五官非常深刻,刀劈斧划式眉眼以及高耸的鼻梁;让她的面容消瘦而越发显得光洁,像是一头老鹰。只是那颤抖的眉头和唇角,却让那种原本应有的威严丧失殆尽,完全暴露出了她此刻的疲惫和软弱。
如果没有气势。那么越是提高的声音就越显得无助。尤其是现在,他面前那个年轻人正站立着,居高临下的睥睨更像是一只凶恶骄横的野兽。
他的全身都笼在一袭黑色的法袍里。微微垂头,兜帽的阴影在他的鼻端拉扯出一道浓重的阴影,遮掩了他大部分的面庞,只留下了一个光洁苍白的下颌。失却了血色的嘴唇挽起一丝淡淡的笑容。隐藏在兜帽阴影里的眼睛微微扇动着,像是两点银色的火。
“我们是朋友,对么。”
他从长袍之中伸出一只苍白而瘦长的手,有一枚扁平的宝石徽章。在五根细瘦的手指间翻滚游动,虽然那不过是几根手指灵敏的活动所赋予的。但却似乎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咯喀的轻声碰撞很有节奏:“既然缔结了盟约,我们就是朋友,好朋友……而朋友之间应该相互帮助。而不是相互敌视,我说的对吧?”
大萨满冷笑了一声。
此刻说这种废话又有什么意义?盟约?任谁都知道所谓的盟友,不过就是用来做那些不方便做的事情的替罪羊罢了。别说是敌视,就算是立刻翻脸,也不算什么——更何况现在,先翻脸的可是这帮自称为‘万物归环’的家伙,大意之下,萨满神殿一方损失了六十余名优秀的施法者,而对方则不过是这三个人罢了。
力量上的差距难以弥补。必然耗资巨大……这是最终迫使萨满们坐上谈判桌唯一的理由。
“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我给你提供足够的力量,让你们可以得到更多的草场。更多的部族首领的支持……我们做到了,信守承诺。”
黑袍人扬了扬手,声音舒缓,好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是那种语气,却冰寒。尖利。
应该说,是一种锋利的压迫——就像是迫近了咽喉的刀。
“我很伤心。你知道,这非常令我伤心,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是朋友,能够开诚布公,我甚至将我全部的力量都用来帮助你,而你却没有对我们,对于万物归环表现出最起码的信任和尊重。”
他叙述着,但显然所谓的伤心根本不复存在,他的语气里唯有尖锐的威胁:
“协约应该是双向的,你本应该帮助我们,将那件小东西交给我们,但是你们到现在却也没有做到……你们拖延,你们说谎,你们想尽办法隐瞒事实……这是一个信守承诺的克鲁罗德人应该做的事情吗?”
“你们已经得到了你们想要的东西了,贪婪的家伙。而你们却根本没有依照契约,带给我们所有部族的臣服。”女性萨满冷冷地开口道。
“你们得到了大部分部族的忠诚,不是吗?至于说原因……那是因为我们需要的是全部的碎片,而不只是这样寒酸的只能打发乞丐的一小片东西!”
法师不住地冷笑:“没有规定,并不意味着你们可以毁掉这契约,而你们现在却明显是想要这么做,你们在拖延时间,已经整整一个月了,我们已经不能再继续等待,所以我们选择代替你们完成它……”
“为了一个根本无法保证的盟约,就让你们这样的人进入到我们祖先的陵寝里?”坐在旁边的一个萨满低吼着打断了他:“你们这些人不过是该死的小偷。我们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应该信任你们!”
他的声音在巨大的厅堂中带起一阵嗡嗡的轰鸣,但是对于面前的三人来说却毫无意义。除了那个发言者依旧挂在嘴边的微笑更加扩展一些之外,剩余的两个人甚至连坐姿都没有改变一分,仿佛是两座隽永的雕塑。然而他们的身周,魔力的波动正在不断高涨,让空气中细微的震颤像是刀刃一般在皮肤上刮出酸麻的刺痛。
这是一个提示,它告诫着萨满们,愤怒和呼喊没有任何意义。
所谓的谈判,不过是利益的分配,而分配的依据从来都是……也只能是各自实力的对比。
而现在的萨满们,早就已经失去了争论分配的资格。
就在不到一个沙漏之前,这座拥有着的千年历史的,萨满们的至高神殿已经沦陷……虽然情况尚不能完全用‘沦陷’来形容。但是萨满们已经至少失去了外围两环区域的控制,损失了神殿驻兵的半数,数十名优秀的萨满祭司!
而更加可怕的无疑是。凭借他们手中的力量,不仅仅无法进行有效地反击,甚至都无法阻挡对方的继续侵入!
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神殿一方几乎没有任何人能够能解释,他们所知道的,就是这一切到来得是如此之快,快得令人匪夷所思——
仿佛一夜之间,唯有绝对忠诚于崇山之神。忠诚于萨满神殿的守护者们之中却出现了数量相当的叛徒,从底层到高阶。甚至是仅次于大萨满的几个高等司祭!
于是,神殿原本万无一失的七重防御符文中,有四重被他们控制,神殿外围的防御通道完全失去了意义。甚至一个突发的暗算还导致了三位大萨满之中的一位身负重伤!而为了应对神殿防御法阵突然产生的变化,剩下的两位大萨满不得不消耗了自身半数以上的神术来维护中央的防护,于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往日的‘盟友’就这样侵入了神殿的核心外围!
最终的结果,就是这个咄咄逼人的谈判了。
如果它还能够称得上是一场谈判的话。
作为谈判核心的女性萨满顿了顿手中的图腾法杖,示意自己的同伴重新落座:“先祖们的墓地是不可能容许外人进入的,而在祭奠的时间到来之前,即使是我们自己也同样不能进入其中,我们已经不想要再次重复这其中的缘由,所以……”
她缓缓地说道。然而对方显然根本没有兴趣倾听。
“所以我就说,你可以选择改变个方式,你看。只要有一个人,不,只要是一个你们的精魂什么的进去,把那件东西拿出来就够了。”身穿黑袍的年轻人叹了一口气:“事实上,这根本就算不上是违背传统,因为你们的传统是。先祖墓地不容侵犯,除了每年短暂的那个什么‘开斋节’的时间。否则不准活人进入。我说的没错吧?”
他的双目中银光闪动,嘴角的笑容格外令人生厌:“如果你们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我们也可以……完全出于盟友的热诚,提供给你们一个不是活人的存在,鬼魂?或者是吸血鬼都行。”
“你这是在曲解,祖先的陵寝岂容你们那些污浊的召唤物亵渎!”
“这叫变通,老爷子们。过去的已然逝去,而我们都生活在现实中,能够面向未来的选择才是智慧。”
“这毫无意义,为了捍卫祖先灵魂的安宁,我们不会吝惜任何事!”女性大萨满一字一句地如此说道。毫不退让。她的眼神平静,但深处光线却被一个深邃的黑洞的所吞噬:“哪怕是我们的生命。”
“牺牲是伟大的,然而为了不可实现的目标而牺牲,就是毫无意义的愚蠢行径。”年轻人的笑容收敛了起来:“为了过去而牺牲未来,这尤为愚蠢。”
仿佛就是这一瞬间,他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起来,唯有一种细微的嗡嗡声越发的响亮,他抬起头,兜帽之中阴影却随之褪去——一层水银的光泽已经占据了他的眼眶,发散的光泽:“我想您应该知道,如今时间可并不是在你们的一方的。”
女性的大萨满缄口不言,只是额头上好象一下子爬满了皱纹。
她知道对方的话语绝非口头上的威胁。
即使是在现在,他们对于神殿的攻击也没有丝毫的停滞。只是因为核心的神术法阵拥有的力量暂时阻挡了他们,让他们无从下手。但被动的防守没有意义——刚才那个撼动了整个神殿的震荡或者已经证明,这些人是不会永远这样等待下去的。
所以萨满一方仅余的筹码只剩下了一个……
动用整个神殿的能量的最终祈祷,以崇山之神的伟力消灭这些潜入了神殿之中的亵渎者——
那样做的结果不过是玉石俱焚,敌人无疑会被神的威能消灭,但神殿也必然承受神力的摧折。建筑在核心法阵之外的,半数以上的防御都将被神力所摧毁,想要恢复原本的功用,就必然再耗费数个月甚至是数年的时光。
而面前这些敌人。却就不会再给予自己那样的时间。
“我可以再给你们一个更好的消息。”黑袍中的年轻人轻声道,这声音混合着那细微的嗡鸣,就像是一条吐信的蛇:“你们的同伴到目前为止的表现。只是都到了魔法的影响,所以只要我们最后的合作完成,我们之间的契约就会完全被履行,你们得到整个克鲁罗德,所有的部族不再是他们部族,而是你们的奴仆,他们的一切都归属于你们所有。再没有什么汗王,只有萨满们的国度。只要一个微不足道的决定。”
那个声音。似乎逐渐变得动听起来。
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是那么优美,慢慢地渗透进心底,让大萨满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她轻轻吸气。但是却似乎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词语。是啊,不过是稍微改变一下那些古老的规定,而且,祖先的陵寝也并非是宝库,如果只是一个受控制的灵魂……
“大萨满阁下,我们已经排除了入侵者。”
一片寂静里,突兀地插进了一个轻浮的语声。
这是个很随意的声音。
虽然在称呼上使用了敬语,可是却没有一丝恭敬的味道……它回荡在大厅之中,让所有人感觉到一种尖锐的……陌生——即使带着一丝悦耳的低沉磁性。可却如同一把大勺插进了人们的脑海里,然后不断翻转,把他们集中起来的精神搅成一团纷乱。让他们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经历什么。又即将如何行动。
厅堂之中的一切都随之安静下来,只剩下这个声音在慢慢回响,直到无法确定的时间之后。
“你是谁?”
三个萨满之中,作为领导者的女性是最先脱离了那种迷幻一般的呆滞的人,但她只是紧紧地皱起眉头,打量着那个穿着一身低阶的萨满皮袍。纤瘦矮小的人,于是打破沉寂的举动。再一次落在了他身边那一位萨满的身上。
断喝之后,是一串凌乱刺耳的杂音,他站起身的时候带翻了身后的椅子,那张可怜的家具随即被他一脚踢中,在乒乓的碰撞声响里散成了数段,让围绕在桌边的每一个人都皱起眉头。
“谁允许你们进来的?”
“向您报告,阁下,我们已经解除了威胁。”
这个人仍旧以那种满带着随意的声音做出回应,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破绽百出——如果他真的是一个与外表相符的低阶萨满,那么他至少也应该单膝跪地向三位大萨满表达恭敬,再在称呼面前加上特定的称谓,以及作为禀告之前的仪式的一段萨满的教典的歌经。
但此刻,什么都没有。
那么,这意味着什么?
他真的是一个传讯者吗?抑或是对方派来的,破坏平衡的新的力量?所谓‘解除了威胁’又意味着什么?是自己一方扭转乾坤的胜利,还是对手又做出了一些令人不安的威慑举动?甚至是……
一身黑袍的法师垂下目光,似乎是在仔细的观察着这个不速之客……然后,那种混合着得意和嘲讽的笑容,便再一次爬上了他的唇角。
在最初的一个呼吸,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将这个闯入者当成了敌人的一个应对——显然是有些蹩脚的那种。因为作为万物归环委派的现场指挥者,他对于自己这一次行动中投入的力量是知之甚详的。他所带领的这支队伍拥有的那些独特力量,在详细严密计划之下,足以保证任何的差错都控制在容许的范围之内。
而随即,他就已经确定了三位萨满眼中尚未褪去的复杂神色——疑惑,混合着震惊……
装神弄鬼,这些玩弄草根树皮烂肉的劣等施法者们一贯的伎俩,不过在此刻,这些把戏对自己又怎么可能有用?
仅仅依靠这几个下等的人物,又能够玩出什么有趣的花样?他的目光一瞬间闪过那个人身后,另外两个同样身穿着皮袍的人影,脑海中一刹那就得出了他们的能力——一个尚算不错的施法者,身周魔网环绕,力量不凡,几乎已经接近于一个大萨满,装备上则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样子算是下了血本,而他身边的那个就要寒酸的多了,除了尚算健壮的身体,赤手空拳,呼吸也因为激动而凌乱,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威胁。
至于说这个主谋者……或者就更是如此。
他轻蔑地想道。
虽然他也穿着一件萨满的袍子,但他身周甚至完全没有魔网的波动……从那细瘦的手腕,以及矮小的身材判断,他可能是一个擅长于突袭的刺客,但也不过如此,即使他已经缓步向前,成功的嵌入到了距离所有人不到二十呎的距离里,但是只要引发了自己的警觉,即使他和那几个大厦们一起猝起发难,也同样别想给自己造成任何的压力!
萨满……神术的施法者们,也不过就是如此而已,与真正拥有力量的存在相比,他们那些有限的能力,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或者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他们的运气,竟然能够碰巧破坏了一次,自己刚刚开始的精神控制。
不过,那也不过就是下一瞬间的事情。
“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