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谢谢,警察

这个烛台造价不菲。底座是一团祥云,朵朵缭绕,丰盈又不显厚重,台柱是一尊飞天神女,眉眼安详,体态俏丽,衣裙飘曳,巾带飞舞。神女左手置于胸前,右手高举一尊莲花,亦即台座。整个烛台由纯金打造,专为某领导夫人生日所制。

只是这件生日礼物上沾满了鲜血,不知那位夫人在点燃香烛时,会不会闻到隐隐的血腥气?

鲜血来自地上横躺着的一个男人,他四肢摊开,一动不动,不知是装昏还是真的昏死过去。不过对他而言,此刻的姿势才是最安全的。

因为梁四海在发脾气。

“笼子”出事后,梁四海白白损失了一栋楼,又花了一大笔钱安抚各方。可是,夜探百鑫浴宫的人到底是谁,至今没有查清。

最让他恼火的是,上次做掉丁树成的时候,居然还留下了一个活口。尽管手下拼命解释当时丁树成的火力太猛,他们早晚会死掉云云,梁四海还是动了手。

做错事,就要接受惩罚。

梁四海丢掉那个烛台,指指站在一旁不住筛糠的金永裕,“拿去冲洗干净,重新打好包装。还有,”他踢了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一脚,“把他给我拖走,一周之内查出那个女孩的下落,否则就不会像今天这么客气了——都给我出去!”

房间里转眼只剩下梁四海一个人。他回到桌前重新坐好,觉得指间依稀有黏稠的感觉,低头一看,原来是血。

梁四海骂了一句,揪出一块湿巾反复擦拭着。擦干净后,他用力把湿巾丢进垃圾桶。做完这一切,他觉得微微有些气喘,就从抽屉里拿出一串念珠,低声背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良久,梁四海意识到自己依旧无法心安。

他在想,帮助闯入者逃脱的那个人是谁?

护士有些紧张地看着这个患者,刚才换药时动作有些重,要是别的患者,早就大叫起来,可是他依旧一动不动,若有所思地盯着前方的空气。

自从那天深夜被一辆过路的客车送来之后,他似乎一直是这副模样。当时他身上只穿着一套衬衣衬裤,头皮多处裂伤,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下肢也有开放性创口。给他做缝合术时,他似乎没有痛感,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地面。清理完所有创口后,医院本打算把他当做走失的精神病患者送往救助站,没想到他突然要求打电话,随后就躺在病床上,不吃,不喝,不睡。

换完药,护士收拾好托盘,想了想,又替他掖好被子,转身向门口走去。刚拉开门,一个青年男子就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差点和她撞个满怀。

“对不起。”男子连忙道歉,目光却始终落在病床上的那个人身上。

“我靠!”他只看了一眼,眉头就紧皱起来,“方木,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那个安静的患者笑笑,“肖望,给我带套衣服没有?”

肖望的优点是,不该问的绝对不会问。这也是方木叫他来接自己的原因。可是再沉默的人,看到方木的惨相都会忍不住好奇。回C市的路上,方木注意到肖望一再从后视镜里看自己。他笑笑,立刻感到头皮缝合处传来的痛感。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方木摇摇头,没有作答。

“遇到麻烦了,怎么不去市局找人?”肖望甩了根烟过去,“这是我们的地盘。”

方木点燃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

“不想麻烦大家。”

肖望看出方木敷衍的态度,不再多问,把油门一踩到底。

回到C市已经是中午时分,方木拒绝了肖望的午饭邀请,让他直接送自己回家。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床铺,这一切让方木身上积攒的疲惫再也无法隐藏。他一头栽倒在床上,转眼间就酣然入睡。

被伤口疼醒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方木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煮了吃掉。又在屋子里翻了半天,才找到半包受潮的香烟。

没有开灯,他点燃一支烟,坐在客厅里细细体味伤口传来的刺痛。

明天应该去上班了,可是他不想见任何人。如果可能,他宁愿一直这样坐在黑暗里。

从在燃烧的宿舍楼里面对吴涵开始,一直到在百鑫浴宫身陷烈焰与浓烟,身处生死关头,似乎对方木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他从未在对手面前退缩过,即使是再凶残的人,也要与之血战到底。

可是在陆家村的祠堂前面,他退缩了。

他不知道一群人可以那样公然地剥夺另一个人的生命!

他不知道物欲可以让人集体变成野兽!

他不知道亲情可以转眼就变成杀机!

他不知道难以证实的罪恶可以这样肆无忌惮!

是的,方木被这些难以置信的事实震慑住了,以至于当陆大春剥掉他的外衣,饱以老拳,最后把他从飞驰的货车上推下去的时候,他连一点反抗的意识都没有。

他甚至相信,这就是人间——弱肉强食,这就是规则——金钱加暴力。

就好像那个沉睡于地底的世界在一瞬间翻转于地上,从此黑白颠倒,魑魅魍魉招摇过市。

如果真的如此,拯救老邢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真的如此,丁树成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真的如此,警察这两个字还有什么意义?

的确没有意义,面对陆天长的挑衅,方木选择了活下去。在他做出这个选择的几分钟前,陆海涛就在他这个警察的面前被杀死。

一个良知尚存,把全部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的年轻人,就这样无助地死去。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半包烟很快就只剩下一堆凌乱的烟蒂,方木却依然无法停止对自己灵魂的鞭挞。也许邰伟对自己的评价只是一种客气的说法。方木并不是不适合做警察,而是不配做警察。

也许很多事在冥冥中早已注定。老邢注定要身陷囹圄,丁树成注定要死于非命,陆海涛注定要在目睹真相后惨遭毒手,陆海燕注定要在集体的癫狂中蜕变成野兽。

那么,我为什么还要抗争?

方木突然想喝酒。

他本来就不善饮,家中自然没有藏酒的习惯。考虑再三,方木决定去一趟杂货店。在漆黑一片的走廊里艰难地行走时,方木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懦弱到连门都不想出了。

拎了两瓶白酒,扔给老板一把零钱,不想与任何人有目光交流的方木低着头快步离开,快要出门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瞥到柜台上的电话机。

他想了想,拿起话筒,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赵大姐疲惫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似乎还能听到哗哗的水声。

方木的鼻腔刹那间就被泪水堵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谁呀?”

足足十秒后,方木才艰难地应道:“大姐,是我。”

“是你啊,回来了?”赵大姐的声音快乐起来,“你在哪儿呢?怎么没用你的手机打啊?”

“大姐,那孩子怎么样?”方木竭力不让赵大姐听出自己的哽咽。

“挺好的,怎么,放在大姐这里还不放心啊?”

“放心放心。”方木擦擦眼泪,“你多费心,千万别让别人看到她。”

“嗯,忘不了。”赵大姐顿了顿,语气越加柔和,“方木,你在做什么,大姐不知道。你不想说,大姐就不问。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不过,无论你在做什么,都要多加小心,知道了么?”

“嗯嗯。”方木连连点头,任凭泪水滴落在柜台上。

“那好——你等会儿啊,陆璐过来了……”赵大姐的声音变得遥远,“是方叔叔,跟他说几句话吧。”

一阵沙沙的杂音后,听筒里传来细微而急促的呼吸声。

方木屏气凝神,仔细捕捉着电话那边的动静。

“这孩子,怎么不说话呢?”赵大姐似乎在催促她。

“陆璐,你好么?”方木尽力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明知对方看不到,还是毫无意义地挤出了笑脸。

女孩依旧毫无回应。

“听赵阿姨的话……叔叔很快就去接你……”方木完全不知道该和她说些什么,“让你去上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谢谢。”

声音虽小,却很清晰,随后,电话就挂断了。

谢谢?

方木捏着听筒愣住了。

良久,他才茫然地环顾四周,目光漫无目的地从那些食品、饮料、笔记本和剪刀上依次滑过,最后定格在一脸诧异的杂货店老板身上。

方木盯着他看了很久,似乎想向他求证:刚才,这孩子是不是对我说了一句谢谢?

一头雾水的老板一伸手:“电话费,一块钱。”

出了门,方木依旧神情恍惚,全然不知自己正朝回家的反方向走去。他越走越快,最后,奔跑起来。

他跑过灯火辉煌的街道,跑过阴暗潮湿的小巷,跑过人头攒动的闹市,跑过空无一人的荒地。

直到喉头发甜,直到精疲力竭,直到发现手里还可笑地拎着那两瓶白酒。

方木手扶着一根电线杆不住喘息,呼吸稍稍平复后,他后退两步,把那两瓶酒狠狠地砸向电线杆。

在一片

骤然升起的浓郁酒香中,方木仰起头,冲着乌云密布的城市上空发出振聋发聩的呼喊:

“啊——”

我要把一切错误统统纠正!

我要把颠倒的世界再次翻转!

我要让那些恶魔重返地狱!

因为——

我是坚持。

我是责任。

我是方木。

第二天一大早,方木就去上班了。他直奔边平的办公室,询问老邢案子的进展。边平看了他的模样也是一脸惊讶,方木简单解释说自己出了车祸,边平半信半疑地看了他几眼,也就不再追问。

案子几乎停滞不前。在知道老邢曾意图杀人后,尤其是郑霖等人被停职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给自己惹上麻烦。在政法委的压力下,市局已经将案卷材料整理完毕,准备近期就报送检察院。

情况和方木估计的差不多,听边平介绍之后,却依旧觉得压抑。事不关己的时候,每个人都保持沉默和回避,相比之下,鲁莽的郑霖等人似乎更值得尊敬。

从边平那里出来,方木径直去了户籍部门。果真,陆家村的人几乎都没有户籍资料。陆天长所说的,让陆海涛和陆三强从未存在过,的确不是虚妄之言。

方木忽然想笑,救了自己的,居然是一张身份证。

想到身份证,方木才想起应该清点一下自己的损失。相机和财物都是小事,身份证必须补办一个,还有,应该去买一部手机。

左腿被陆海涛抓伤的地方缝合了三针,因为没拆线,走路还有些费劲儿。方木考虑了一下,决定还是不开车。刚走出市局大门,迎面遇到肖望驾车归来。他摇下车窗,挥手招呼方木。

“去哪儿?”

“分局。”方木凑过去,“身份证丢了。”

肖望二话不说,拉开车门,“上车。”

前来办理身份证的人还不少。方木排了半天,彻底没了耐心,就找到一个熟人,很快就拍完照片,填好表格。拍照的女警看着方木头上的伤疤直皱眉头,最后在那熟人的授意下,把照片修改了好几遍。

从分局出来,肖望又问:“回市局么,还是回家?”

“都不回。”方木从衣袋里掏出现钞,数了数,“我去买个手机。”

“原来的手机呢?”

“丢了。”方木不想多说。

“靠,我说呢。”肖望一踩油门,“今早就开始打你电话,一直关机。”

买手机之前,方木先去移动公司补了张手机卡,然后和肖望一起去商场。选好手机后,方木去交款,拿着交款凭证回来,看见肖望正摆弄着新手机,直皱眉头。

“怎么买了个和旧手机一模一样的?”肖望撇撇嘴,“差钱?我这儿有。”

“的确差钱,呵呵。”方木把手机卡插进手机,“再说,用惯了,不爱换。”

“你小子,用旧手机,用五四枪。”肖望笑笑,“一点也不与时俱进。”

从商场出来,时间已是傍晚。方木在车上端详着新手机,不住地发愣。

陆海涛发给自己的两张照片虽然模糊,但是如果能带回来,让技术部门处理一下,也许能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只不过,现在想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

肖望见方木神色黯然,想了想,低声说道:“一起喝点?”

方木也想摆脱阴郁的情绪,笑笑,“好。”

肖望找了个颇有档次的酒店,方木看着酒水单直咋舌,不过,环境确实挺安静。

酒菜上齐,方木闷头吃喝,感觉肖望一直在看着自己。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到喝掉了七八瓶啤酒,话才渐渐多起来。

“你最近在忙什么?”肖望甩给方木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一支,“还在查老邢的案子?”

方木“唔”了一声,算是回答。

“你可真执著。”肖望笑笑,“现在像你这样的人可不多。”

“也不是。”方木费力地挪挪双脚,感觉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大家不都在查这件事么?”

“你说调查组?”肖望哼了一声,“名存实亡。”

“哦?”

“看现在的形势,谁还敢惹祸上身?郑霖他们最积极,怎么样?全折了。”肖望倒了一杯酒,自顾自喝下,“你查这案子,就有人查你。干咱们这一行的,有几个敢保证一点毛病没有?所以,自保还来不及,哪有心思干活了?”

方木无语。肖望说的没错。一边是切身利益,另一边是希望极小,风险极大的工作,无论是谁,恐怕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所以说,”肖望给方木倒满酒,“该放下的就放下吧——我知道你和老邢关系好,但是有这样一句话,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咱们都尽力了。”

“也就是说,”方木看着酒杯里缓缓上升的气泡,“你也不肯帮我?”

“我劝你放手就是在帮你。”肖望提高了声音,“再说,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我怎么帮你?”

方木半天没有说话,最后举起酒杯,“喝酒吧。”

结账之后,肖望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调到市局来了。”

“哦?”方木有些惊讶,“什么时候的事儿?”

“前段日子,还差几个手续没办完。”肖望笑笑,“人往高处走——领导对我的工作能力也挺认可。”

“恭喜你了。”方木也挺高兴,“在这儿你可以大展拳脚了。”

“嘿嘿。”看得出,肖望有点兴奋,“其实我选择调到市局,有一部分原因是你。”

“我?”方木瞪圆了眼睛。

“嗯。”肖望坐正了身子,语气变得郑重其事,“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咱俩并肩作战,肯定能干一番大事。”

方木不由失笑:“哥们儿,你也太抬举我了。”

“不是抬举你。”肖望严肃地摇摇头,“我不会看错人。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求你保重自己,别浪费自己的才华。”

方木的脸微微泛红,起身说道:“自己人,就别忽悠我了。”

刚走到酒店门口,就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喧嚣。方木抬头望去,刚好看到一个人从楼梯上滚落下来,重重地摔在大堂的地面上。

几个年轻男子从楼梯上疾步而下,为首的是一个又高又壮的男子,理着平头,左前臂文着一条鱼。几个人冲到刚刚跌落的那个人身边,围着他又踢又打,文身的男子边踢边骂:“死变态,踢死你……”

方木皱皱眉头,抬脚上前准备制止,却被肖望一把拉住。

“你看。”肖望冲地上那个鼻青脸肿的人努努嘴。

方木定睛一看,心中竟涌上一股快意。

是城湾宾馆的保安员景旭。

“这种人渣,打死一个少一个。”肖望惬意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掏出一根烟来慢慢地吸,“就当给郑霖他们报仇了。”

方木虽然无心制止,但也不想看着景旭被打得满地乱滚、连连惨呼的样子。他扭过头,低声对肖望说:“走吧。”

“再等会儿再等会儿。”肖望却看得挺起劲,“多解气啊。”

这时,一个穿短裙的年轻女孩也从楼梯上跑下来,抡起手里的提包,对着景旭一顿乱砸。

“操你妈的,死变态,看你还敢不敢往死里抠老娘了……”砸了一阵,女孩累得直喘气,嘴里依然不依不饶,“老公,给我狠狠地打!”

文身男子应了一声,下手愈加凶狠。

酒店的经理和几个保安很快赶过来,好不容易才拽住几个施暴的男子。余恨未消的文身男子指着经理的鼻子说:“没你事儿啊,给我滚远点!”

经理倒是很镇静:“大哥,要打你们出去打。打死人了,我们倒无所谓,你们哥几个可就麻烦了。”

文身男子看着几近昏迷的景旭,也有些犹豫起来。女孩显然还觉得不解气,她一把拽过文身男子,低声耳语了几句。文身男子的表情先是诧异,随后露出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

“好,我不打这孙子了。”他满脸坏笑地看看四周,“不过,大家想不想看看太监是什么样?”

几个男子先是一愣,随后立刻哄笑起来:“看,看!”“扒了他!”

见他们不再打人,酒店的经理松开了文身男子,抱着肩膀,饶有兴致地看着景旭。就连女服务员们也不像刚才那样惊恐万状,而是聚在一起,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偷笑着瞄着景旭的下体。

景旭此刻却突然清醒过来,一边手脚并用地往外爬,一边苦苦哀求:“不……别……我不敢了……”

文身男子拽住他的双腿,像拖一条狗一样把他拖回来,转身招呼那几个男子:“兄弟们,把他给我扒了!”

几个男子一拥而上,按腿,解腰带,扒裤子,很快,景旭的下身就只剩下一条平角内裤。景旭死死地抓住内裤,先是哀求,然后哭骂,最后只能像野兽一样高声嘶叫。

文身男子见景旭不松手,干脆用力扯开他的内裤,随着“哧啦”一声,景旭下体旺盛的体毛露了出来,只差一点,就彻底曝光了……

没有人阻止他们,也许是好奇,也许是刺激,每个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丑陋的部位上,都希望那最后一块遮羞

布被快点撕掉。

方木却再也忍受不住了,他快步走上前去,一脚踹在正努力撕扯内裤的文身男子后背上。

文身男子猝不及防,一头栽倒在景旭身上。等他爬起来,转身欲骂时,顶在他鼻子上的是一张警官证。

文身男子立刻愣住,几个想要冲上来助拳的男子也傻在原地。

“要么现在离开,要么跟我去公安局。”方木冷着脸说道,“告你故意伤害……”他瞄了景旭一眼,“相信他也愿意告你侮辱罪。”

文身男子气鼓鼓地看了方木几秒钟,转身又踢了景旭一脚,对同伙喝道:“走!”

肖望看着他们走出酒店,转头对方木半是埋怨半是无奈地耸耸肩。围观的人们似乎也很失望,三三两两地散开了。酒店经理毫不客气地踢踢景旭:“喂,你也赶紧走吧,别耽误我们做生意了。”

景旭慢慢地爬起来,低着头,把裤子穿好,一摇三晃地向门口走去。经过方木身边时,他抬起头,已经破裂肿胀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方木看着他面目全非的脸,冷冷地问道:“你没事吧?”

话音未落,景旭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一头栽倒在方木脚下。

市第二人民医院的走廊里,方木坐在长椅上,远远地看着肖望捏着几张纸向自己走来。

“他怎么样?”

“一根肋骨骨折,一根肋骨骨裂,肺挫伤,嘴唇破裂。”肖望懒洋洋地说,“没事,死不了。”

方木草草看了看诊断书,“通知他家人了么?”

“问他了,在本市没有亲属。”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送他回去呗。”肖望撇撇嘴,“这王八蛋身上还有不到三百块钱,住不起医院——你该不会想帮他掏住院费吧?”

“呵呵,那不会。”方木笑笑,“走吧。”

景旭的家住在原机床厂职工家属楼,估计是父母留给他的。这几栋楼房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没有物业管理,处处显得破败不堪。

肖望绕过那些杂草丛生的花坛,把车停在景旭家楼下,回身对景旭喝道:“下车!”

一路上时而昏睡时而清醒的景旭勉强睁开眼睛,先是茫然地环顾四周,认出是自家后,费力地抬脚下车,刚踏上地面,整个人就瘫软了下去。方木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才没让他摔个狗啃泥。

“快点!”肖望不耐烦地喝道,“别他妈磨磨蹭蹭的。”

“算了。”方木看看不住呻吟的景旭,“我送他上去吧。”

景旭住在三楼。短短几十级台阶,却足足用了五分钟。与其说是扶他上去,还不如说是方木背他上去。把景旭放在沙发上躺好,方木也累出了一身大汗,一屁股坐在景旭对面喘粗气。

景旭的家是那种老格局的房子,客厅昏暗狭窄。满地乱丢的内衣裤、啤酒罐、烟蒂和黄色杂志,显示出主人的颓废生活和低级趣味。方木把目光落在如死狗般瘫在沙发上的景旭,感到说不出的厌恶。

忽然,景旭动了动,随即就在身上乱摸。

看他摸得急切,方木问道:“你找什么?”

“烟……烟……”

方木想了想,掏出烟盒,自己点燃一根,又甩给他一根。

“你不该抽烟。”方木补充了一句,“小心咳血。”

景旭急不可耐地点燃烟,狠狠地吸了一大口,果真剧烈地咳嗽起来。方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佝偻着身子抽搐,等他的呼吸稍稍平复些了,就把脚边的一卷卫生纸踢过去,示意他擦擦嘴边的血。

“别作践自己了,”方木看着他揪下一块纸,在脸上马马虎虎地蹭着,“如果你不想早死的话。”

“嘿嘿。”景旭忽然笑起来,随即把卫生纸揉成一团,狠狠地摔在地上,“我现在和死了有什么分别么?”

方木沉默了一会,问道:“那些人为什么打你?”

“哈哈。”景旭仰面靠在沙发背上,似乎很陶醉,“那骚娘们是个小姐,我用手指头把她抠惨了,这臭婊子就找她男朋友……你不知道……”他忽然来了精神,直起身子盯着方木,双眼闪光,“……我把她捆起来抠的,那骚货喊得那叫一个惨,哈哈,像个大肉虫子似的……扭来扭去……”

性虐者,多是性无能者。方木冷冷地开口:“你果真是个死变态。”

“死变态?”景旭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目光变得阴冷绝望,忽然,他站起身来,飞快地解开裤带,脱掉裤子。

他的阴茎被齐根斩去,只留下两个睾丸在可笑地晃荡着。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景旭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如果我有家伙,我会用手抠她们?”

方木移开目光,低声问道:“谁干的?”

“我老板。”景旭颓然跌坐在沙发上,裤子还堆在脚踝处,丝毫没有遮羞的想法。

“姓金的那个?”

“他?他算个屁!”

割去阴茎,还保留睾丸。这让景旭的身体还能继续分泌雄性激素,继续产生性欲,却无从发泄。

比宫刑还要残忍。

“你老板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景旭没吭声,似乎也不愿回想起往事,半晌,才艰难地开口:

“有个雏儿,老板本来留着有用的,被我先玩了。”景旭的目光空洞,语调也毫无起伏,“一个S市的农村丫头,平时我是根本看不上的……那天看了A片,憋坏了……”

“那女孩叫什么?”方木打断了他的话,上身突然挺直,拳头也攥得紧紧的。

“好像姓陆吧。”景旭伸出两根手指,摆出一个要烟的动作,“玩了就玩了,我哪记得。”

方木猛地把整盒烟都甩过去,然而烟盒只是轻飘飘地落在景旭的怀里。景旭又抽出一根烟点上,丝毫没有注意到方木全身绷紧,脸上的肌肉在不住地跳动,更不知道他正在懊悔手里为什么是一盒烟,而不是一块砖头。

杨敏曾嘱咐他,一旦找到糟蹋陆璐的人,绝对、绝对不要放过他。

我为什么要阻止那些人?

我为什么要送他去医院?

我为什么要背他上楼,还他妈的给他烟抽?

但是,现在不是报复的时候。

方木紧紧地闭上眼睛,几秒钟后,低声问道:“你老板是谁?”

听到这句话,景旭半闭的眼睛忽然睁开了,上下打量了方木几眼,旋即又仰头闭目。

方木知道他的想法,上次丢了命根子,如果这次再多说,丢掉的恐怕就是脑袋。

怎么能撬开他的嘴?

方木正在想办法,景旭却突然开口了。

“你为什么要帮我?”

方木被问得猝不及防,仓促中只能回答:“我是警察。”

“警察,呵呵。”景旭干笑几声,“那个姓郑的也是警察——你比他们好点。”

“他们也是好警察。”方木冷冷地回答,“当然,假录像带那件事除外。”

“那件事他们没做错。”景旭突然上身前倾,目光咄咄逼人,“那些录像带其实是真的。”

方木盯着景旭足足看了半分钟,低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那些录像带的内容其实是真的。”景旭的表情变得很严肃,“那三个警察很聪明,他们几乎完完整整地复制了案发当天的情形。”

“你怎么知道当天的情形?”方木的呼吸急促起来,“当天的视频监控系统并没有关闭,对么?”

“老板让我关闭,但是我没有。”景旭忽然笑了,“我不仅有那天的录像,还有好多别人的录像。”

“嗯?”方木更加惊讶,“还有谁的?”

“城湾宾馆其实是一个点儿,好多房间都是为老板的客人准备的。”景旭的表情渐渐硬冷,“那些房间里都装了摄像头,把那些客人干的好事录下来,将来就是捏在手里的好牌。”他嘿嘿地笑起来,“我私下又复制了一份——必要的时候,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方木想起那个楼层经理曾提到的那些“跟五星级酒店相比也不会逊色”的房间。

他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景旭,景旭也不说话,歪头看着方木。

接下来的肯定是一个交易,谁先开口,谁就被动了。

但是方木不想,也不可能坚持太久,他是买家,这是不可否认的。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第一,你让我免于当众受辱;第二,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景旭用手在裤裆那里比划了一下,“第三,我需要一笔钱离开这里。”

“你要多少?”

“五十万。”

“不可能。”

“嗤!”景旭冷笑一声,“公安局不差钱……”

“这不是公安局的事儿!”方木猛地提高了声音,“是我的!”

景旭惊讶地看着双眼圆睁的方木,几秒钟后,语气软了下来,“三十万,不能再少了。”

“好。”方木站起身来,“我尽快筹钱,这几天你哪也不要去,等我电话。”

走到楼下,早已等得不耐烦的肖望劈头就问:“你他妈干吗去了?跟他谈理想呢?”

方木没回答,他在想,到哪里弄三十万块钱呢?

(本章完)

第六章 动机第十章 佛与地狱第二章 抢劫者第十八章 逼供第十五章 盲鱼第二十章 血战第二章 抢劫者第七章 局外人第二章 抢劫者第十七章 谢谢,警察第二十四章 设局第十九章 暗河第十一章 录像带第五章 再见,警察第八章 重逢第九章 谎言第二十章 血战第二十三章 真相第十一章 录像带第十九章 暗河第四章 本源第七章 局外人第九章 谎言第十一章 录像带第十六章 缄默条约第九章 谎言第十三章 比枪第十七章 谢谢,警察第十四章 陆家村第二十五章 以你之名第十九章 暗河第二十三章 真相第十五章 盲鱼第四章 本源第十九章 暗河第五章 再见,警察第二章 抢劫者第十三章 比枪第十七章 谢谢,警察第十三章 比枪第三章 夜行第十二章 百鑫浴宫第二十章 血战第十五章 盲鱼第十二章 百鑫浴宫第十四章 陆家村第七章 局外人第十二章 百鑫浴宫第二十三章 真相第十八章 逼供第二十五章 以你之名第一章 绑架第三章 夜行第八章 重逢第十六章 缄默条约第九章 谎言第一章 绑架第十九章 暗河第十六章 缄默条约第五章 再见,警察第二十四章 设局第二十一章 沉默的证人第二章 抢劫者第六章 动机第二十二章 警殇第十五章 盲鱼第二十一章 沉默的证人第十一章 录像带第十六章 缄默条约第二章 抢劫者第十五章 盲鱼第三章 夜行第十一章 录像带第十四章 陆家村第八章 重逢第二十三章 真相第二十五章 以你之名第二十五章 以你之名第十九章 暗河第二十二章 警殇第六章 动机第一章 绑架第二十三章 真相第九章 谎言第二章 抢劫者第三章 夜行第三章 夜行第十四章 陆家村第七章 局外人第十三章 比枪第十四章 陆家村第二十五章 以你之名第四章 本源第二章 抢劫者第十二章 百鑫浴宫第十三章 比枪第十三章 比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