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5

宋从安的再度造访,是两天后一个安静的下午。

稠密的阳光使人昏昏欲睡,就在这时,宋长安叩响了办公室的门。他依然穿着那身一尘不染的白色西装,一脸高傲的模样,不同的,是手边多了一个银灰色的行李箱,一看就知道是价格不菲的名牌货。

他如往常一样,完成那番例行公事,在何遇的对面落座。

“我是来告别的。”宋长安说。

“决定离开了?”

“是,不过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样,”宋从安笑了笑,少见地松了松领带,“前天晚上,我在那架旧琴的琴身里发现了这个。”

说完,他将一踏厚厚的乐谱递到何遇的手中。

这是一部手写的钢琴谱,所有音符都是由铅笔书写而成的,很多地方有涂改过的痕迹。音符以及各种记号的落笔熟练,应当是内行人所写,只是音符的符干部分像小虫一样曲曲弯弯,说明作者在书写时,手再颤抖。

乐谱首页的正上方,标明了所载乐曲的名称——《致三十岁的光》。

“三十岁的光?”何遇摸了摸下巴,“是种隐喻?”

“隐喻?”宋从安一愣,解释道,“不,光其实是我的小名。”

“这样啊,是我过度解读了。”

宋从安摆摆手示意没关系,又说:“其实上次从你这回去后,一到家,我就直奔三楼的储藏室。”

“哦?”何遇放下乐谱,向宋从安看去。他脸上的表情,相较于之前显然松弛了不少,嘴角也挂起浅浅的笑意,仿佛有某种硬邦邦的东西已经从体内剥除,只剩下纯粹的俊朗。

“怎么说呢,一开始多少还是有些害怕的,不知道钢琴会不会又自己弹起来,”宋从安说,“可是当我再次站在旧钢琴前,看着琴面上反射的粗糙光泽,所有的恐惧出乎意料地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难以言表的亲切感,仿佛阔别多年的老友,或者说是久未谋面的亲人。

“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驱策下,我情不自禁地翻开了琴键的盖板。琴键并没有自己弹奏起来,满是灰尘的键盘上,还残留着几天前我按下过的痕迹。像是受到某种指引,我抬起手,在破旧的键盘上随意弹奏起来,那是莫扎特的《小星星变奏曲》,我年幼时最爱的曲目之一。

“弹着弹着,我忽然发现有好几个琴键按不下去,琴槌似乎被什么卡住了。我掀起琴身上的盖板,想查出是哪里出了问题,结果一眼就看到了这本琴谱,正是琴谱卡在了琴槌与琴弦之间。

“钢琴中藏有琴谱,还真是稀奇的事情。我好奇起来,想取出琴谱,可琴谱的位置很深。我不得不爬到钢琴上,把手臂伸进琴中才勉强够到。

“说起来还挺惊险,当我手拿琴谱从钢琴上下来的同时,琴腿仿佛完成了某种使命一般,‘啪’地一声折断了,紧接着,整架钢琴都塌了下去,琴板、琴弦、琴键如雪崩似地四分五裂。等到灰尘散去,眼前只剩下一堆朽木废铁。我不知道曾经触碰过多少架钢琴,但整架钢琴分崩瓦解的情景,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翻开手中的乐谱,仅是看了第一页,心脏就漏跳了几拍。不会有错,乐谱上所记录的,正是那段纠缠在心头的旋律,在每个夜晚悄然响起,既不像任何大师的作品,又不输于任何大师的独一无二的作品。”

说到这里,宋从安面朝天花板,意味深长地长吁一口气。

他说:“那天你问过我,是什么契机,造就了我与钢琴之间的羁绊,我现在可以回答你。”

“说吧。”

“大概会讲很久。”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时间更充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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