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心细如发

明萱怔怔地听着王管事叙述着十年前的恩怨,她摇头:“不,不可能,我阿爹不是这种始乱终弃的人,我阿娘也不会是这种趁人之危的人。”

王管事欲言又止,她小心劝慰着明萱:“我也不相信月姑娘和阮先生是这种人,但是当年的事就是如此,月姑娘也没有否认过,只是,就算这样,也不能作为月姑娘被杀的理由。”

明萱大脑一片混乱,记忆中那个温柔浅笑的阿娘,那个高洁风雅的阿爹,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呢?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王管事,却听到萧嶷轻轻说:“明萱,往事已矣,事实如何我们现在也不知道,你只需要相信你该相信的就是了。”

明萱喃喃道:“是,我只需要相信我该相信的,我相信我阿爹阿娘不会这样做的,我会查出当年真相的,现在我应该关心的是我阿娘的案件,而不是其他。”

萧嶷赞赏地点点头,他又问王管事道:“王管事,孟姑姑到了徐府后,和安吉县君有什么冲突吗?”

王管事想了一会:“没有,月姑娘为了夫人寿宴回来广陵,没想到琪姑娘也回来了,这是她和月姑娘闹翻后第一次回徐府,虽然和月姑娘没以前亲密了,但两人居然彼此间和和气气的,大家都觉得是琪姑娘嫁了人后,就慢慢忘了以前的事了,毕竟是同门师姐妹,琪姑娘的夫婿也步步高升,她和月姑娘还有什么解不了的仇呢?琪姑娘和月姑娘还是住在忘忧居中,每日和夫人同桌吃饭,也没听伺候月姑娘的丫鬟说月姑娘有吃过其他东西呀,而且月姑娘病后,琪姑娘也一改往日骄纵之气,鞍前马后地照顾着,夫人当时还很感动呢。”

萧嶷思索着:“您是说,当时在忘忧居有个丫鬟伺候孟姑姑?”

“对,临时从厨房拨过来的,那丫鬟叫小蓉,后来杨太守还找她去细细问过话,琪姑娘被释放回建康后,她也莫名其妙辞了工,再也没出现过。”

“那是她自己来辞工的吗?当时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不是她来辞工的,是她一个表哥帮她辞工的,我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啊。”

萧嶷沉吟道:“我想,只怕是有人想让她辞工。”

王管事疑惑不解问道:“为何?”

萧嶷解释道:“因为事情太过巧合,据我所知,当年在广陵太守府参与这起案件的人,几年内远调的远调,猝死的猝死,现在连这丫鬟也不见了。我想应该是杨太守问出了什么,让有些人觉得这丫鬟不得不除,她不是莫名其妙辞工,也许是永远消失了。杨太守也并不是没有证据,而是刚刚查探出了什么,就被压住了不让查,最后只能草草结案。”

“她一个丫鬟,能知道什么呢?”

“我猜孟姑姑并不是吃什么中的毒,因为她没有单独吃过东西,只怕是接触什么中的毒,丫鬟小蓉那些日子伺候她起居,一定知道些什么。”

明萱有些犯愁问道:“那现在一个人都问不到,我们怎么知道阿娘是怎么中毒的呢?”

“孟姑姑一直呆在忘忧居,我们应该去忘忧居查探查探。”萧嶷看向王管事,语气诚挚:“王管事,只有您能带我们去看看了。”

“是啊。”明萱搂住王管事的胳膊摇晃恳求:“王管事,我当时在徐府时就想去忘忧居看看,您带我们去嘛。”

王管事本就十分喜欢活泼可爱的明萱,她就把明萱当成自己孙女一样疼爱,她拍着明萱的手:“你们放心,月姑娘当时在徐府待我十分好,如今能为她伸冤,我自然是义不容辞的。”

萧嶷颔首道:“我还是以萧家二公子的身份去徐府,对了,明萱,你之前在徐府,有没有人认出你?”

明萱掰着手指想了又想:“应该没有吧,我一直穿男装。”

“那你为什么突然离开徐府?”

明萱偷偷瞥了王管事一眼:“王管事赶我出来的。”

王管事忙澄清道:“不是我要赶你,是萝姑娘说你来历不明,她不想夫人寿宴出差错,所以坚持赶你走的。”

“是义阳王侧妃秦丝萝吗?”萧嶷问道:“她怎么知道明萱的?王管事,麻烦您再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王管事重述了一下当日经过,从他们三人看到明萱,再到秦丝萝要求王管事赶明萱走,都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萧嶷惊讶道:“原来你还遇到了我大哥啊,怎么没听你对我说?”

“是啊,我是遇到了你大哥,不过这就说来话长啦,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明萱心想,一说到萧赜肯定不可避免提到萧赜囚禁她的事情,为了不让病中的萧嶷再添内疚,还是别说了。

萧嶷不疑有他,他思索了半响:“我倒觉得,秦侧妃是认出了明萱,安吉县君也认出来她,所以秦侧妃才急着赶明萱走,这是为了保护她,只是……”

萧嶷欲言又止,明萱只听了前半段就急慌慌道:“对呀,她跟我阿娘关系那么好,从小一起长大的,为什么我就没想到她是为了保护我才赶我走呢?我先前还怪她,哎呀真不应该。”

萧嶷微微一笑,不再说其他,只是问道:“那王管事,十年前的寿宴,秦侧妃在哪?”

“她在义阳王府有事,没有回来。”

“哦……”萧嶷沉思着,明萱自顾自地说着:“秦姑姑要赶我走,是不是她也知道了安吉县君的事,她当年和我阿娘交好,会不会知道些什么,二公子,我们要不要去问问她啊?”

“不要。”萧嶷赶忙阻止:“她当日不在广陵,恐怕不会知道些什么,还是不要去叨扰她比较好。”

明萱点了点头,萧嶷又道:“既然她们都认出了你,那你也不宜进徐府,还是我以萧家二公子的身份进去。”

“啊?”明萱跳了起来:“可是我想进去。”她低下头声音渐渐轻下来:“我想去看看阿娘生活的地方……”

“等事情告一段落,你自然可以进去忘忧居看看。”萧嶷声音温暖如春风:“明萱,我们如今不宜打草惊蛇。”

明萱勉强点了点头,只是脸上还是浮现出了一丝难过。

※※※※※※※※※※

萧嶷跟着王管事到徐府拜会了徐夫人,徐夫人对他的到来有些惊讶,他一向居于清涧谷中足不出户,因此徐夫人很是询问了他一些问题,还问了一些萧家现在情况如何,萧嶷轻描淡写地说已经找人上下疏通了,想必很快就没事了,徐夫人这才点着头忧虑道:“之前我五十岁生辰时就出过事,因此这些年过生辰都不想大过,是丝萝说我六十生辰应该隆重点,没想到萧家又出了事,唉,这些天我忧心忡忡,连寿宴也没心情再管了。”

萧嶷连忙宽慰她:“父亲这只是小事情,我已经托人去禀告姑姑和湘东王殿下了,在殿下的运作下,这事很快就可以解决了,姑祖母不必担心。”

萧嶷又劝了她一阵,把徐夫人情绪安定下来了,又说了一些体己话,等秦丝萝来时他才顺势告辞,秦丝萝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疑虑,萧家如今危在旦夕,他还有心思来看望徐夫人?她于是问了问徐夫人,才知道萧嶷来也是想知道徐夫人在建康有没有其他相熟的达官贵人,还托她写信给那些人,秦丝萝这才打消了疑虑。

萧嶷和王管事出来后,就趁机跟王管事到了忘忧居,王管事将他送进去之后就离去了,萧嶷掩上忘忧居的大门,这是一个有着四个房间的小院落,院落由于长久无人居住,野草丛生,萧嶷分别到其他三个房间查探了一下,秦丝萝和安吉县君的房间基本上没有东西,空荡荡,他又去了孟之月的房间,那房间仿佛还保留着孟之月住过的样子,梳妆镜、雕着龙凤呈祥的红木床,彩色卷云纹漆案上还放置着一只七弦琴,那漆案上满是灰尘,七弦琴的琴弦上也积了厚厚一层灰,萧嶷的眼眸,忽然在漆案的右角停住了。

那里的灰尘看起来比其他地方浅,看来这地方,并不是十年都未曾有人来过。

他环顾四周,闭眼在脑内模拟着孟之月死前三日的情景,孟之月躺在床上,安吉县君和丫鬟们在旁照顾,她就是中毒死于这张龙凤呈祥床上,床榻上还铺着被褥,按习俗是要烧掉的,想必是徐夫人不忍吧,被褥上还有斑斑已成暗红色的干涸血迹,但依照徐夫人对孟之月的疼爱,不会不给她换床干净被褥的,除非这血迹是她弥留之时留下的。

萧嶷仔细观察着那血迹,发现在床头最前方靠近枕侧的那块木头处也有些许血迹,但常人在床上吐血,要吐也是吐在右下侧,或是地上,怎么会吐到上侧去,除非是有人抓住她的衣服又将她往回重重掼回床上去,她双手支撑之下,脸是正对着枕侧床褥,这样血才有可能吐到大床上侧木头处。

当时,也许是有人怒气难消,将病重的孟之月拽起羞辱,又将她掼于床上,她既敢这么做,也许是因为那就是孟之月的将死之际,她不怕泄露秘密。若我是孟之月……萧嶷上下打量着红木大床,我会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把线索留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