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次日,那尧呼尔少女又来了。

虽然在离契的瞪视下有些畏缩,但还是鼓起勇气将手里的食篮交到天璇手里,并告诉他,她的名字叫“伊犁儿”。之后几天,她也是重复着这样的举动,大概在她打算以此作为借取那本价值百两的书籍的代价。

不过少女伊犁儿看来不像对天璇有所企图,仅是为书而来,故此离契也没再化出狼形四出溜达。

其实天璇也无意去细看这本《万毕术》,其中所载之炼丹术不过是凡人妄自揣测,所谓长生不老之丹,亦不过是些无用之物。随便看了一天便将书籍交与伊犁儿。

过了两日,伊犁儿又来了,她似乎有些为难,话到嘴边却不敢言。

最后还是天璇问她:“你有什么事吗?”

伊犁儿才犹豫着回答:“其实……是张大哥想见见你们。”

离契正在捣弄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石臼,他抬头冷笑:“好笑。想见便让你来传话,难道他是玉皇大帝不成?”他别有他意地看了天璇一眼,哼道,“就算是,天璇也不一定会去!”

对于重返天庭之事,离契有着不可思议的执拗。

天璇没有搭茬,在这种时候最好别要撩拨他,否则晚上一定又会变成一头巨狼跑上山顶发疯似地啸叫,把一林子的山兽精怪给吓个活蹦乱跳。

伊犁儿自然不晓得其中缘故,听他这般言语,有些畏缩,但还是解释道:“不是的,张大哥正在炼丹的紧要关头,抽不出身来,否则他一定会亲自前来拜访的!他总是一个人在山里炼丹,这里的人都不懂他说的话,一定非常寂寞……所以听到你们的事情,张大哥便很高兴,想要见见你们!”

“你知道的倒挺多的。”

离契听得耳朵发痒,这小女娃看来对那个姓张的家伙所知甚详嘛!

伊犁儿企盼地看着他们:“你们愿意去吗?”

“天璇你说呢?”

天璇无意为难伊犁儿,便道:“反正我们也无要事需做,去亦无妨。”

两人在伊犁儿的引领下走上山去,那山道实在崎岖,兜兜转转,极尽险要偏僻之处,随处有山石滑落,枯树倒拦,便是山民行走亦极是危险。

伊犁儿大概是时常在这路上来回,熟能生巧,步伐倒也轻盈,可为难了后面那两位。天璇那副躯体从来都不曾攀山涉水,只爬了一会就累得双腿发软,看他一脸平静无所知觉,可身体却跌跌碰碰,好几次险些滑落山谷的样子,离契忍不住凑过去道:“天璇,你不能飘起来吗?”

天璇看了一眼前面没有回头的伊犁儿,摇摇头:“我们尚需在此居住一段时日,不能引起凡人猜疑。”

“啧!那我们歇会!”

伊犁儿听到离契招呼,便走了过来,见天璇脸色不好,干净的袍子沾上了脏污,不好意思道:“抱歉,让你们辛苦了……过了这个山坳便到了。”

离契抬头看看可有些路程的山道,便甩甩手,道:“你先走吧,我跟天璇随后就到。”

“咦?可不用我带路,会有危险啊!”

“放心。你先走吧!说不定我们比你还快。”

伊犁儿拗不过他,只好点头先走一步。

天璇待她走得影儿都没了,才问离契:“你要如何?”

离契呵呵一笑,弯身着地,瞬时解开幻化术化身成狼,巨大的黑狼抖了抖身上的毛发,张开大嘴拉直前躯舒展了下筋骨,便踱步天璇跟前,全身半俯示意他坐上去。

天璇坐上狼背,摸了摸那个黑绒绒的大狼头,“以后有你代步,可方便多了。”

黑狼喉咙发出咕噜的低喃:“只要你愿意……”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然后是一声嘹亮的狼啸,只见黑色巨狼张开四足,往山林窜去。

身边树木如影飞逝,风割在脸上应是生疼,迅捷感觉让天璇忍不住闭上眼睛,聆听耳边风声呼啸,草木沙沙作响,狼妖在林间穿梭,自然比在天上御风而行要颠簸许多,但大地飞奔,却有着难以形容的自在放纵。

体内的妖气有些**,天璇却无意压抑,只让它慢慢散开,当他双目微启,竟见那漆黑的眸中隐隐出现暗红颜色。

这样的感觉天璇从未体会,酣迷,便像千年前在天池宴上喝了那杯仙酒时的曼妙,但如今,更多了一分欲罢不能的诱惑。

“到了!”

狼妖在一片竹林下停步。

天璇按下妖力在体内的骚乱,步下狼身,查看了四周状况,此处人迹罕至,唯有一间破落的茅草屋隐在杂草丛中,大概便是那张姓方士所居之处。这一回头,已见离契回复人身,抱了双臂啧啧评道:“这也叫隐居?还不如随便找个山洞还比较能栖身。”

茅屋确实太破了,屋顶镂空了好几个口子,窗户早已脱落不知何处,泥砖石块杂乱堆砌的墙壁上缝隙间都长出了长长的杂草,若非里面还有烟雾喷出,还真不好说里面有人。

天璇摇摇头,只叹这头狼妖说话实在损人,看了看来路,尚未见伊犁儿的身影,便道:“还真是走到她前面了。”

“那是当然!”离契自然得意,他一介狼妖脚程会慢过一个凡人女子?笑话!

天璇朝他招招手,示意他低下头,离契依言垂首,只觉天璇的手在他的头发上摸了几下,酥酥的甚是受用,抬头时便见天璇手上多了几颗绿色的小刺球。想必是刚才在山野奔跑时被粘上的。

“要是让伊犁儿看到了,你要怎么解释?”

“嗤,不就说我在地上打了个滚了!”

正说着,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天璇大哥!离契大哥!你们怎么走在我前头了?!”

离契瞪了她一眼,道:“我绕的近路。”

“近路?”

伊犁儿困惑不解,天璇便问她:“是这里吗?”

伊犁儿连忙点头,引他们走向茅屋,靠近了门,她才小心地敲门,然后又轻声唤道:“张大哥、张大哥!我把他们带过来了!”

过来片刻,茅舍破烂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名灰衣男子。此人大约三十岁长,看上去五官端正,眼神锐利,头上束有发髻,身形瘦长,倒是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见了伊犁儿,有些责备地叱道:“伊犁儿,我不是跟你说了这几日正是紧要关头,让你别过来吗?”

伊犁儿低下头,搓着衣角,小声说道:“我、我带了天璇大哥他们过来……之前我听你说想见见他们,所以……”

“哦?”张岁生这才注意到伊犁儿身后站着的天璇和离契,立时收敛不耐的神色,上前拱手道:“在下张岁生,各位见礼了!”

天璇稍稍点头,离契却理也不理,抱了双臂站在天璇身后。

张岁生走出屋来,招呼众人进屋。

屋内充满了硫磺气味,前屋只有一张破旧的桌子及几张瘸腿板凳,唯一的架子上散乱摆放了一些发黄的书籍以及瓶瓶罐罐。张岁生请二人落座,伊犁儿便自发地张罗了些茶水。

“岁生得幸,蒙两位慷慨相借《万毕术》一书,获益良多,因急于试炼丹药,故未能到府上亲自道谢已是不该,想不到伊犁儿自作主张,还把两位请到此处,岁生真是惭愧!”

他见天璇一身出尘气质,而离契则是武人模样,便对天璇道:“恕岁生冒昧,不知这位兄台看了《万毕术》后有何心得?”此人说话斯文有礼,想必也是位书生方士。

一旁的伊犁儿忽然插话道:“岁生大哥,这位是天璇大哥,你那好宝贝的那本书便是他借与你的!”

“我知道。”张岁生有些不悦地瞥了她一眼,伊犁儿委屈地眨巴了眼睛站到旁边。

天璇便道:“此书无甚用处,我并未细看。”

“啊?”张岁生不禁吃惊。

昔淮南王刘安集千数方士于宫中,试炼仙丹,后以此为凭编撰《万毕术》一书,可惜后因谋反被诛,此书流落民间已失真传,至今修仙炼丹之士无不以此为憾,不料眼前这翩翩公子一出口,便贬责此书,怎不教他吃惊?

此人若非对炼丹一无所知,便是已对此术了如指掌,极有大智者。

故此他闻天璇此言非但不恼,反是精神一震,连忙问道:“可是书所载,非但有炼金丹,埋千年不朽之术,更有点铜成金、指水成油之法,这都是我等冒昧以求之方,兄台何以说此书无用?”

天璇淡然道:“以鼎烧炼,欲得千年之气,一日而足,山泽之宝,七日而成,难道不是一句笑话?”

“可为何天上仙人能烧炼仙丹?”

“天上一日,地上千年,老君鼎中仙丹,亦需经过亿万年火,方得升华。要以凡人之躯,候以千年,只怕早已成灰。”

张岁生一时语塞,想不到自己一直深究钻研的炼丹方术,不抵这年少后生几句轻言,轻易戳破炼丹之术不过是水中捞月。

伊犁儿见他神色灰败,深受打击的模样,不禁过去扶了张岁生肩膀,温言道:“岁生大哥,不妨事,即便此法不通,也有其他法门可以修炼成仙的!”

“对、对!纵观千古,成仙者亦非寥寥,我张岁生也一定可以换骨轻身,脱凡入仙!”

“到时候岁生大哥会忘了伊犁儿吗?”

张岁生捧着伊犁儿楚楚可怜的小脸,笑道:“怎么会?若我成仙,一定会把伊犁儿也一并带上!”

“真的?”

离契看他二人你侬我侬,状态亲密,顿觉碍眼非常,便冷声道:“见也见了,天璇,我们走吧。”便拉了天璇离开茅屋。

“兄台留步!”

张岁生连忙追了出来,欲留天璇:“在下尚有许多不明之处欲与兄台细细参商,兄台可否在寒舍多住几日?”

未待天璇答复,离契已挡在张岁生面前,一双炯炯的大眼瞪住他:“你这破屋子还能住人吗?我看要是外面下雨,你这里面定然漏得跟筛子一样!”

“你这粗俗莽人,言出无状,我不与你计较!我要与天璇兄细商炼仙之术,你莫来阻挠!”

离契最烦这种纠缠不清的家伙,若不是念及对方凡人一个,早就放出大雷将他轰成焦炭。抽出背上阔剑横地一划,顿时在张岁生脚尖前分出一条深坑,眼中满是狠戾。

张岁生吓得连退两步,离契也不管他,拉了天璇便往山下走去。

看着他两人背影,张岁生露出不甘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