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长安金銮

炎炎烈日,南雀北飞。

岳阳北去数百万里,云雾迷蒙,山峦叠翠。白马两匹,毛发如雪,拉着辆板车,载着六人,缓缓行驶在崎岖的山路间。

墨闲心口上的窟窿,在昨日就已经彻底痊愈了,经夏寻再三复查,确无大碍。六人无所事事,枯燥至极。至于他们此时为什么不在天上飞着,而是在地上慢悠悠地走着,前几日小和尚是这么解释来着“阿弥陀佛,人生苦短而众生疾苦,我等北上不急一时,三位施主何不随缘行善,与小僧一同授有缘人于造化?”

此话深妙,当时夏侯听得这话,一时间也没晓得这是啥意思。

只是经这两日下来,他算是明白情况了…

何为随缘行善?说白了,就是到了饭点,便厚着脸皮去找炊烟人家要吃的,小和尚还美其名曰化缘。而夏侯打心底里觉得,这根本就是乞食嘛!与路边乞丐唯一不同,就是不管别人施不施舍饭食,小和尚都硬是要给人家唠叨上半天佛理,遇到脾气好的无所谓,遇到脾气儿差些的,人家直接拿起锄头就赶人咯。小和尚还老成巴巴地说“无碍,此乃感恩行善。”

好吧,感恩行善。

如果说出家人化缘,尚且还说得过去,那小和尚后头那句授有缘人于造化,就更离谱了。过去数日,他们一行人于九霄云上御空飞行,这飞去一路,一胖一小两和尚便低着脑袋往地上探去一路,只要看到地上有人儿遇到了事儿,无论大小,无论状况,无论情形,就必然就会像天外飞仙一般,御马空降,上前为其“排忧艰难”,顺道再传道佛理。有好几次,弄得穷山沟里那些没啥见识的小老百姓们还以为自己真看神仙下凡了,当即就跪地磕头,开坛许愿。更有甚者,一拥而上求取仙家宝物,整得跟在三和尚身后的夏侯几人好不尴尬,他们自己连吃都吃不饱,哪里能有什么仙宝嘛。连番解释亦无济于事,人家压根就不信还以为你抠门了,直接动手就要抢咯,幸好两匹白马撒腿子跑得快,才堪堪让一行六人免去被剥光衣服的下场。

你说,世间之大,岂有此理?

现在,夏侯他们总算是知道,这三和尚为何要提前整整两个月时长上京了。切合瀛水夜宴的日子离开,是原因之一。而真正主因,则是按照这三和尚啥子热闹都要凑上一番的走法,若没两个月时间,他们压根就到不了京都!还谈啥子赶考嘛。

悲从心来,追悔莫及,夏侯打心里就觉得,这三奇葩秃驴就是夏渊故意派来折磨自己的。瞧瞧那天上高飞的信鸽,短短数日间,那都已经飞过多少百轮了,自己却还在这磨磨蹭蹭的,想着就让人难受。

同样的念头,夏寻其实也曾有过,但仅仅之是一闪而过。

而现在,他心中更多的是一抹莫名的顾虑。顾虑,由天上绵绵北飞的信鸽而来。当这些信鸽飞过的第二轮时,夏寻便已经可以确定,岳阳城必然出大事了。至于,到底出了什么事,他或许能猜测七分,但看着天上无数北飞的鸟儿,急促地拍打着翅膀,冥冥之中,他总感觉在某个被疏忽的地方,正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急,逐步朝他靠近。

“啪啪啪…”

信鸟乘风,讯闻大唐。

此间再北去四千六百万里余,大唐之都,国都长安。

城伟七千里,百丈高墙围绕,万里泗水环抱。阁楼参差,不失尊王威严。富丽堂皇,亦有水墨意韵。城外山林秀水,有驻军把守,城内秩序井然,百姓居太平,一派盛世景象。

相距数千里,登高远眺,城中四座最名闻天下的建筑,首先映入眼帘!

之所以在此加一“最”字,是因为这四座建筑在各自所代表的领域中,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北塔通天,高不知几许,拔地而起直入云霄,一眼不见尽头。虽然无望,但任谁都知道,塔顶之上住着一位普天之下站得最高的人。他的高度,甚至于早已超越了退居北茫的那位大谋者,以及仙行纯阳的那位大算师。

南楼醉仙,千万丈阙楼,碧瓦朱甍,贝阙珠宫。瀛水的岳阳楼与若它比,那根本就是不足一提,一看就知道唯富贵人家方可消遣之处。而事实也确实如此,曾有高人计算,敌国之富仅是眼前一隅。此楼之贵,堪比盛世大唐百年赋税!可想而知,这到底有多贵。

西山真武,连绵百里雄山峻岭,参天古树遮蔽天日,一把数百丈的石雕巨剑笔直地倒插在主峰之巅。剑身上书“真武”二字,气势磅礴,如有真龙内藏,立于山巅,睥睨天下!此处,便是被世人誉为万剑归宗的,真武之巅。虽半百年前,此山曾被那位天下俱惊的“杀神”以王境巅峰修为,一日屠尽四位圣祖,但时至今日,亦无人敢说此山是徒有虚名。因为,此山之中,住着一位连那杀神也不敢与之出剑的女人…

东殿金銮,此处便无需多费笔墨了。任你通天再高,醉仙再贵,真武再雄,亦不及天子九五之尊!天**阙,大唐七千万里疆域之核心,受万民朝拜,诸侯朝贡,一道圣旨可叫亿万人生死,一怒君王更能换乾坤日月,金銮殿上谁敢不跪?

没人敢不跪…

此时此刻,金銮殿上,光明正大匾下,百官拜尽!

大殿上首,九条栩栩如生的金龙,盘卧雕刻于金銮宝座,一条“真龙”端坐其中。

刀削一般的面孔,菱角分明。深邃的目光,蕴含神武。无上君王之威,深藏于剑眉,含而不吐,凌慑人心。从容且坚韧的神色,倒与岳阳王有几分神似,但却比岳阳王更具王者气势!他就像是一条真正的金龙,盘卧在九天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颤颤匍匐在大殿之上的文武百官。

“陛下圣明,历朝历代,高台唯君王可筑。”

“李常安虽贵为王爷,但依旧是大唐臣子,无陛下授意,他竟敢私自在瀛水筑起高台,以帝王之礼祭拜先灵,更舒众目睽睽之下残忍杀害朝廷命官,其不臣之心,是天下共睹!”

“启禀陛下,崔尚书所言极是。”

“夏渊乃逆族夏氏之要贼,数日前滥杀无辜于长安,畏罪潜逃于岳阳。李常安身为我朝亲王,非但不以朝廷律法拿下此人,还赐封其为“征北大元帅”,授统兵帅印,掌襄阳、渔阳、咸阳三城。其谋逆之心,更天下共睹啊!”

“臣,恳请陛下,即刻派兵,讨伐逆贼,还天下以太平!”

“臣,复议。”

“臣,复议。”

“……”

第一批信鸽,早数日前便已经为京都带来了在岳阳城的详讯。

京都上下,朝野内外,闻讯震惊!震,为百官之震怒。惊,乃百姓之惊怒。之所以都是怒而非怕,主要还得归咎于岳阳王的在京都的名声,实在太不堪。

过去十数年里,岳阳王三字在长安城的百姓官僚眼中几乎与懦夫二字同等含义。而其中最著名的一件事,就莫过于十二年前那个血腥的夜晚,为免遭牵连,亲手把自己身怀六甲的王妃送入太和殿,而自己却只身跑回南域岳阳,甘做一只真正的乌龟。懦弱如此,毫无礼义廉耻,岳阳王绝对可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当受千夫所指。

然而…

今时,正是这么一位叫天下人所不齿的王爷,居然在南域岳阳立起了旗号!筑高台,祭先灵,斥天子,剑指京都!这哪能叫人不震怒、不惊怒?若真让他当上了皇帝,这叫天下男人的脸面,往哪搁!?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还跪得下膝,叩得下头么?大唐皇朝的礼义法度,还能尚存么?

不论对错,这是一国之尊严,无人可以亵渎!

所以,他们怒了。

“众卿家平身吧,此事朕自由定夺。”

看着堂下跪拜不起,情绪亢奋的文武百官,金銮宝座上的龙袍天子,神色肃然且平静,静如止水,毫无波澜。没人看得出,他此时此刻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平平起手道一言,不言进,不言退,不置可否。

堂下百官,却无一人应声站起。跪在百官前列的一位鬓发斑白的老臣,低埋头颅,面朝地面,高声恳切再道:“请陛下三思!国有法度,朝有律例,李常安筑高台,杀朝臣,与逆贼共谋,已然是拥兵造反。臣,恳请陛下,即刻举兵讨伐,以雷霆之势剿灭叛贼,正我大唐国威,莫再迟疑!否则天下人不服,隐伏江河之下的窃国贼子更会肆意妄为,趁机乱我大唐国运根基!请,陛下明察!”

陈词激昂,铿锵有力,这位老臣也当得上老当益壮了。

金銮宝座上的君王,平平扫去一眼堂下群臣,问道:“众卿家亦是此意么?”

“臣,恳请陛下,即刻举兵讨伐!”

“臣,恳请陛下,即刻举兵讨伐!”

“……”

帝王发问,百官高声齐应,整齐划一。

不难看出,这堂下的文武官员应该早就互相通过气了,否则怎带得出如此节奏来呢?龙袍挽袖,轻抚椅柄明珠,两指轻轻弹跳,剑眉之间似有思绪酝酿。

“那该举何处之兵,又该如何征讨?”

“启禀陛下。”

群臣首列居中第二位,是一位着三品武官蟒跑的中年官员,宽大的官袍难以掩盖他那一块块隆起的健壮筋肉,十分威猛。他匍匐在地上,矫健爬出两步,两手举笏板过头,洪亮说道:“李常安日前连斩我朝命官数千,必然已导致南域各州郡军心动荡,守城空虚。臣以为,此次缴贼,在于一字快!臣建议,马上任命马鞍山太守法均为讨贼前锋,落雁郡太守吴唯、柩州太守史广为副前锋,领三城守军先行过境,探明南域前线各城布防、器械军阵等。再由天策调遣八百万精锐铁骑,兵分两路,以五十日为限,一路三百万绕道东洲过境潜行,一路五百万携皇令由马鞍山进入,如遇抗命不降者尽杀之,摧城拔寨,直驱南域心腹!时限一到,若李常安无意自立,突受三军围剿,必败!”

话如人,字成刀,一听就知道这位武官必然必然是位用兵大家,思路清晰,杀伐果断。

龙袍轻点手指抚盘龙明珠,仍不紧不慢,不知何意:“若他已有防备,五十日攻不入岳阳又当如何?”

“陛下圣明!”

武官稍稍抬起头颅,虎目尽现精光,仰视着外露在龙袍下的祥龙重台履,再洪亮说道:“如若时限之内不能攻克岳阳,便证明李常安早有谋朝篡位之心,已暗中拥兵自立!届时,陛下方可无需再顾血脉亲情,北调苍云盾甲千万为攻坚主力,中遣皇都御林五百万为后援,请出半数护国圣军为助,颁布剿贼圣诏,命东洲各郡太守,北域南部前线各路守军,集千万雄狮,以八路战线,成狂澜之势,横扫南域!”

气势如焰,武官此番策论比之先前更加具有杀伐战意。

待他说完,金銮殿内的所有官员,似乎都能闻到一股千军万马纵横沙场的狼烟气息。而端坐在金銮宝座上的君王,应该也能闻到,因为他轻敲着龙椅柄上明珠的手指,已经停下了动作。

剑眉藏威,目如龙视,看了一会先前说话的武官,而后说道:“你的意思,朕已知晓,退朝吧。”

“……”

说罢,没等堂下百官反应过来,话者便站起身来缓步走下了龙台,候在龙台下的两位掌蟠太监紧忙躬身迎上,跟在其后。另外两位随侍小太监,小心捧起拖拽落地的龙袍长摆,小步跟在后头。朝堂之下,匍匐跪拜的百官虽然心有疑问,但此时帝王已有退朝之言,一言为九鼎,谁也不敢再生劝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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