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仪式和城市有很大区别,而村子与村子之间又有些微妙的区别,昌宁经历过三场不同地方的葬礼。
农村的葬礼一般来说要停灵,短则三天,长则七天。
头一天要放鞭放炮,办白事的人家不能过于张罗,不吉利,于是就借助炮声通知其他人我们家出事啦,大家快来帮忙,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村中的平淡生活有助于推动红白之事,不出一天,消息就传遍了,人们聚集过来,帮忙支棚子,搭灵柩,造锅台。另有村中好管事的帮忙打理事情,记份子,买烟酒,准备大锅饭。
锅有圆桌大,煮满满一锅饭,第一天面条,第二炖粉条,第三天饺子,不一而同,白馒头整车整车拉过来。
吃饭的时候极为热闹,台阶上蹲着人,胡同口蹲着人,捧着大碗的热菜,汤水淋漓的吃着喝着。
烧火做饭、安排烟酒是男人们的活,女人们负责端茶倒水。
另有一项工作哭丧。
这类活动,由死者亲属关系的妇女们负责,她们身披白绫坐在死者一旁,死者身上盖着白布,空中支着棚子,不可见光。
她们无事的时候便互相聊天,你家如何,我家如何。需要她们哭的时候,她们就冲着那张白布哭,不能干巴巴的哭,要嚎出来,像唱小曲一样的抑扬顿挫,带台词的那种。
脸皮薄一些的年轻的诸如儿媳妇,孙媳妇,唱不出来,就要由老的带着,慢慢也就学会了。
第三天是出殡的日子,一早就要入殓,用拖拉机载着棺椁,棺椁旁围坐着打着幡带着孝的人,拖拉机后跟着吹拉弹唱队,一路放着鞭炮,噼里啪啦的送到坟地里,将棺椁沉入两米深的坑中,填土,结束。
昌宁曾经想不通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大操大办,劳民伤财。
后来家中经历了同样的事后,他妈坐在人群散尽的屋内,突然说道:或许是为了度过最为悲伤的日子,忙完这几天以后,谁还有力气思念死者?也没精力悲伤了。
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总归有它的意义。
停灵的这几天家中是不能关灯的,所有的灯都要打开,即使白天也要亮着。
老赵家此时便是灯火通明,灯光将他家二层小楼染得通透。
昌宁握紧车把走入院中,门口地上落着几张纸钱,他小心绕过那几张纸钱。
此时院中无人守灵,盖着白布的尸体直躺在院中的木床上,木床一侧挂着一张遗照,分明正是老赵的容貌。
昌宁从一旁走过,出于好奇多看了那边几眼。
静谧的院中,白布凹凸不平,勾勒出人的形状,暗暗明明,阴气森森。
昌宁不敢多看,他放轻脚步踏上台阶,门外挂着厚重的棉布帘,将灯光阻隔在内,他不想引人注意,于是极为小心的推开房门。
客厅中狼藉一片,没有人在,中间的圆桌上摆着瓜子点心,茶杯里的茶水已经凉透,水面上飘着油花,酒盅中散发出酒气,地上铺着一层瓜果皮屑。
昌宁踩着瓜果皮屑向内屋走去,脚下咯吱格吱碎裂声响连成一片,房门后是一间卧室,床单杂乱,似乎刚有人离开。
昌宁又寻了几间屋子,都没有看到人,二楼几间房子用作仓房,堆了些杂物,另外几间则冷冷清清久无人住的样子。
“爸?妈?”昌宁试探着叫道,声音打破一室的沉寂,继而,这丝涟漪又恢复成平静的水面。
他感觉不对劲,院中没人守灵尚且能理解,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就不应该了,就算真的什么始料未及的事突然发生,家中也该留人照看才是。
他疾步走下狭窄的楼梯,冲过空无一人的客厅,屋外空气寒冷,天边迟迟没有泛白的迹象,院中的棚子下尸体依旧静静躺在那里,昌宁经过它身侧时只觉得阴风阵阵,不由的加快脚步,慌忙的骑了车子离开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