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伐谋伐交

司马欣东逃,刘邦老实不客气地将栎阳据为己有,立为国都。

这一日,汉王刘邦于新都栎阳大会文武,为还定三秦之战有功之臣加官晋爵。

大将军韩信功劳最大,封左丞相,主管兵事;原丞相萧何改称右丞相,主管内政;陈仓之战樊哙立下首功,加为雍乡侯,郎中骑将;灌婴攻略上郡北地郡,功勋卓著,封昌文侯;曹参加宁秦侯,拜前将军;周勃为怀德侯,拜后将军;郦商为武城侯;傅宽为共德侯。其余众将也大多封侯:各领食邑。一时皆大欢喜。

汉王令犒劳三军,设宴庆功,众将皆至大营饮酒。

君臣正推杯换盏之际,刘邦忽然想起一桩心事,就那么停杯不饮,暗自垂泪。众将问道:“大王平定三秦,围章邯于废丘,关中几定,欢喜之中,为何忽然怀悲落泪?”

刘邦怅然道:“此刻将佐俱在,独不见子房,怎不叫寡人伤心落泪。”

诸将闻之,皆叹息不已,一起垂泪。韩淮楚闻之,更是潸然。不知派出的利苍去了楚都彭城,能否救得伊人归来。

※※※

驱走了董翳司马欣这两个心腹之患,关中的敌人也就只剩下龟缩在废丘的章邯一个。

那章邯手下区区五万残兵败将,压根就翻不起浪。军国大事决策者韩淮楚,绝不会将眼光放在穷途末路的老章鱼身上,而是将目标锁定在函谷关以东幅员万里的中原大地。

河东魏豹,河内司马卬,河南申阳,名义上还在西楚阵营之中。都是汉军东进席卷天下的拦路虎。

收拾掉这些敌人,还要面对一个更大的劲敌——赵王歇。韩淮楚的两位师兄——广武君李左车,成安君陈余,皆是能征善战的帅才。真要与他俩阵前交锋,韩淮楚虽说心中不惧,却也无十分的把握能赢。

要是一路路诸侯打将下去,汉军实力必会遭受削弱。最大的敌人还是那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项羽。到那时候,汉军拿什么与强大的楚军一争天下?

最担心的是,项羽已经回到彭城,听到关中被刘邦吞并,定是怒火中烧,随时随地会引楚军虎狼雄师来找刘邦算账。

韩淮楚对刘邦献上的策略是继续装孙子,上表向项羽输诚,云自己只满足于关中之地,绝不敢东进占领众诸侯的地盘,以稳住兵锋正健的楚军,赢得时间巩固消化关中这块土地。

那刘邦装孙子又不是头一遭,一听心领神会,欣然同意,派出纵横家弟子陆贾前往楚都彭城,对项羽解释。刘邦似乎看准了项羽耳根软的弱点,先灌下一壶迷糊汤再说。至于项羽会不会相信,压根刘邦就没指望得上。那陆贾还有另一桩任务,便是打探子房先生的消息。

明里说不向诸侯用兵,暗地里汉军大军在关中东部集结,既防备项羽前来兴师问罪,又可随时挥师东进,攻略那魏豹司马卬申阳的地盘。

至于那章邯嘛,韩淮楚只派出一员大将樊哙,领五万军马屯扎在废丘城外,监视他的动静。只要老章鱼敢出城骚扰,就给他一个迎头痛击。

这也是樊哙的媳妇吕嬃当初向韩淮楚求情的结果。雍乡侯夫人担心她的“哙郎”打仗不顾生死,生出来的孩子没有爹。韩淮楚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将樊哙留在后方。那樊哙虽千百个不愿意,但军令难违。又加上娇妻能常伴左右,也就不闹事了。

※※※

汉军东进的步伐表面上暂时停了下来,但暗地里外交的手段却一刻也没停。

孙子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韩淮楚献上的策略是:联络同盟,分化西楚阵营各位诸侯,才是当务之急。

汉王刘邦于是派出摇弄唇舌之辈郦食其秘密来到赵都襄国,怂恿赵歇向殷王司马卬开刀。

那郦食其说道:“司马卬原大王臣子,不思忠君,却卖国求荣为暴楚之爪牙。汉王对此贼嫉恨久矣,愿与大王同盟,合兵灭此逆贼。”

灭掉司马卬并吞人家的地盘正是赵歇所想。但西楚一个右将军钟离昧都搞不定,更兼盟友田荣身亡,性情懦弱的赵歇,哪敢因攻打司马卬而触怒项羽?

那赵歇答道:“灭此逆贼不难,所惧惟项王也。此贼有楚军撑腰,楚军势大,非寡人能敌。”

郦食其冷笑道:“大王既不欲取河内之地。待我家汉王东出函谷并吞其地之时,大王可不要说河内原是战国故地。”

赵国丞相李左车忙道:“待汉王出兵关东之时,我赵军将与汉军结为盟友。一旦灭殷,同分河内之地。”

赵歇疑惑地望了李左车一眼,问道:“丞相出兵河内,为钟离昧所阻尚不得胜,何以敢兴兵犯楚?”

李左车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吾师弟韩信乃不世出的帅才,汉军方灭三秦锐气正盛,倘与他为盟共伐西楚,鹿死谁手尚难意料。”

一听此言,那赵歇想到当年逼走韩信错失良将,而今这韩信在汉王殿前将汉军整得如此生猛,短短一个冬季就搞定了三秦,不由失悔不已。

河内虽好,他赵歇却不能独自吞下。能平分一半土地,总胜过丝毫没有。

赵歇沉默良久,问道:“汉王欲攻河内,中间隔着河东魏豹。不知汉军何时能灭魏豹?”

郦食其笑道:“魏豹被迁至河东离别故土,正对项王嫉恨。汉军要攻河内,何须与魏豹为敌。说不定汉王反楚义旗一举,魏豹便会起兵响应,不动干戈便可杀至河内。”

赵歇道声好,说道:“汉王若能提兵攻殷,寡人当兴倾国之兵相助。到时别食言平分河内之地哦。”

郦食其笑呵呵道:“大王放心,汉王素有贤名,绝不食言。”

※※※

搞掂了赵歇,郦食其又一驾马车悄悄来到了西魏国都城平阳。

魏豹被迁至河东,好好一个魏王称呼前被冠了一个“西”字,正对项羽恨得牙痒。听到汉王使者到来,对郦食其私下隆重接待。

“汉王要兴义兵诛灭暴楚吗?寡人早有此心,奈何兵微将寡有心无力。广野君但请放心,只要汉军旌旗所指,这河东便是坦荡大道。寡人些须兵马,也将为汉王摇旗呐喊,共灭暴秦。只希望汉王攻下我魏国故土,能归还寡人。”

敢情那魏豹还当是当年诸侯联军共灭强秦,灭掉后瓜分天下的光景。他却不知,如今的刘邦不是那只想效仿春秋五霸的项羽,而是想做并吞四海的天子。他魏豹同样在刘邦的算计之中。

那郦食其自然是满口答应,与魏豹约定在春夏之交,便是汉军东征伐楚之时。

※※※

汉国伐交伐谋的手段不仅伸到了关中以东,更伸向了天下各地,四处联络对项羽怀恨不满的诸侯,在西楚九郡到处燃起熊熊烽火。

先是那项羽眼中的跳梁小丑彭越。

彭越自田荣战死后,又逃回老家——巨野泽暂避楚军锋芒。接到老朋友刘邦的书信请求结盟,就像死了爹娘的孤儿找到了新的家长,大喜。便领着残兵败将,杀向钟离昧去后楚军防备薄弱的大梁。

大梁彭越地理极熟,更有群众基础。一到大梁,彭越就轻而易举干掉驻守楚军,又占领了这块项羽从魏豹手中据为己有的土地。

接着是扶立侄儿田广为王的田横,听说刘邦要与他结盟共灭暴楚,欣然同意。将这消息对麾下将士一讲,群情振奋,很快将那项羽立的齐王田假杀得落花流水。齐鲁大地,又落入田广之手。

那田假战败后,还想着项羽为他做主,逃回彭城,伏地泣道:“田横收集败兵,夜袭城阳,以故败归,望乞恕罪。”

项羽闻言大怒道:“朕念汝是齐王后裔,久随先君,故扶汝为齐国之王。孰料汝无德无能,不可成事。汝等废人,留之何用?”喝令刀斧手推出斩之,悬首高竿。并发誓不杀尽齐国反贼,绝不罢休。

※※※

且说陆贾来到楚都彭城,向霸王输诚,灌下一壶迷魂汤。

“狗日的刘季竟敢私并关中,朕欲兴师问罪,擒杀此贼。众臣是何主意?”大殿之上,项羽沉声问道。

新任命的司徒张良面如冠玉,急急持笏出班侃侃而谈:

“陛下切不可因一时之怒兴举国之师,西征关中而正汉王之罪也。

论起当年义帝之约,汉王披甲执锐诛灭残秦,先至关中,功劳只逊于大王,理当为关中之主。今汉王收三秦之地,天下皆言理之当然。大王若兴兵讨伐,名不正言不顺也。论起私下之情,陛下与汉王义结金兰情同手足,陛下能舍之手足而护亡秦之将乎?

今汉王遣陆大夫万里而来,上表舒忠诚之心。而汉军约束军马,不入关东一步。以目前迹象看来,汉王确是只想占有关中,绝不敢与陛下为敌而遭灭顶之灾。

再观天下之势,彭越死灰复燃兵犯大梁,危及江淮重地。田广复齐,其势汹汹,乃吾西楚腹背之大敌。赵歇励精图治,赵国元气渐复,此番名将相佐君臣一心,为我西楚未来劲敌。陛下若是西伐关中,何以保楚地安靖太平?非臣不欲伐汉,是不能也。

子房言尽于此,何所取舍,请陛下裁夺。”

须发花白的上柱国范增手驻龙头拐杖,干咳一声,冷笑道:“子房先生莫非是心系故主,故意袒护汉王乎?”

“扑通”一声,张良跪倒阙下,激动道:“陛下明鉴!良妇不嫁二夫,忠臣不事二主。汉王虽对为臣有知遇之恩,但臣助他进取关中,此恩已经报答了。子房既身为楚臣,食陛下之禄,便担陛下之忧。俗话更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楚势强而汉势微,子房何至于如此不智,舍强而趋弱乎?”

范增干笑一声,上前扶起张良,说道:“子房先生之忠心,老夫自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老夫也知你是为大局作想。只是若任那刘季稳居关中坐大,老夫实在忧心忡忡。”

阶上端坐的霸王项羽长笑一声:“亚父何必担忧。那汉军虽号称有三十万之众,实际上半数皆是刚招募的新兵,都是些毛还没长齐的嫩娃娃。朕只须提十万军马,就可扫荡关中,杀他个片甲不留。”

范增叹一口气:“若在昔日,陛下说这话老夫也相信。可如今韩信做了汉国大将军。有此人在,陛下要征讨刘季,非三十万精锐之师不足以言胜。”

前将军龙且嗤笑道:“上柱国,那韩信胯下匹夫一个,你老何以如此惧怕?征讨刘季不须陛下亲征,不若龙某提十万兵甲,替陛下征战一回。”

“珰”的一声,范增拐杖击地,怒视龙且道:“无知小儿,你知道什么?那韩信只用短短一个冬季,便攻略三秦。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攻必取战必胜,收拾章邯等辈如同草芥,范阳侯你能做到吗?再要胡说,吃老夫一杖!”

范增的拐杖打在龙且身上,那龙且只会当成搔痒。但老爷子一怒,龙且还是惧怕。忙缄口不语。

那范增教训了一通龙且,便道:“子房先生言之有理。刘季之罪,当然不可不问。然现下当务之急是击溃彭越,翦灭田广,继之才可伐汉。然霸王亲征,汉军动向不明,不可不防。须遣一员大将提重兵入河东以防汉军东出,并令魏豹,司马卬,申阳三王互相支援,时时警惕汉军有所异动。”

项羽点头称是,高声喝问:“何人愿提兵去往河内?”便有左司马周殷应声而出,答道:“为臣愿往。”项羽道声好,说道:“你领十万军马速速前往河内。”

范增又道:“大军开拔太慢,须派一人快马前往诸侯处,震摄诸侯以防与刘季勾结。”

项羽便道:“素城侯,你纵横家素擅捭阖之术,此行非你莫属。若是西线太平无事,便算你立下大功。”

大帅哥陈平嗫嚅了一下嘴唇,跪下接旨道:“臣领命。”

殿上忽有一人长笑道:“上柱国何必如此费心。为臣有一计,只须动用兵丁十人,那刘季必不敢兵犯关东。”说话之人,原来是广定侯右司马桓楚。

范增望了桓楚一眼,问道:“广定侯又有何计?且请道来!”

桓楚嘿嘿一笑,说道:“刘季家眷虽多已去汉中,但有一人年纪老迈去不得。只要将此人扣在手心,刘季纵有反心,也无此狗胆。”

张良闻言,脸色刷的一下变得煞白。

只因桓楚口中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刘邦的老爹刘老太公。

老爹扣在项羽手中,刘邦要是兴兵反楚,项羽的屠刀可以随时落在老太公脖子上,他刘邦就要背上害死老爹的不孝之名。刘邦有这个胆量冒此恶名吗?

张良不由暗自埋怨,“沛公啊沛公,你怎做事如此不干不净,留下太公在沛县老家。太公作了人质,你还敢生与项羽争夺天下之雄心吗?”

她却不知,刘邦对他老爹压根就不在乎。

一个自认为是天龙所生的流氓,对戴了绿帽子的老爹是死是活,他会在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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