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虚若谷问道:“闻道长半年前在南阳开山立宗,打出重振阴阳五行门旗号,一出来便信徒甚众,聚集弟子数十。昔日贵派门主徐福受始皇帝之命,炼不死仙丹,靡费无数,却最终未炼成仙丹。后率三千童男童女赴蓬莱求仙,却落个不知下落。害得百家学士尽遭秦廷荼毒,数百年典籍毁于一炬。焉知你门中那阴阳五行学说不是欺人之谈?”
周逍遥早有对辞,长笑一声,说道:“吾师兄炼丹不成,盖因那始皇帝造孽太多,与仙家无缘。料徐师兄去那蓬莱,必是遇到仙人,蒙仙人点化如今已结下仙缘正坐享仙福,尔等世俗凡夫哪里知道?”
别人不知道那徐福到底遇到仙人没有,韩淮楚却是清清楚楚,心中暗笑,“你那徐师兄正在东瀛做那神武天皇呢?哪里在享什么狗屁仙福!”
那虚若谷又问:“道长一面之辞,不足为信。道长云年过六旬,不知道长生于何方,生平事迹还有何人知道?”
“贫道出生于关外凉城,幼时合村之人遭匈奴人洗劫,只剩下贫道一人。平生之事恐无人知晓也。”周逍遥回答道。
“关外?那真是远到天边。合村被匈奴洗劫?那就是无从查起。这个周逍遥的身世看来是死无对证。那阴阳五行门已销声匿迹,任周逍遥怎么神吹海吹,吹得是天花乱坠,也无法找出一个知情者证明其真伪。但是他哪里知道,那阴阳五行门还有一个元老级的人物活在世上。”
那人便是徐福的师弟卢生,还隐居在范增的家中。就连那已故的范增,也是阴阳五行门的元老。
韩淮楚轻笑一声,朗声问道:“不知周道长可识得已故西楚上柱国范增先生?”
这问题与众人的疑窦风马牛不相及,众人均不知韩淮楚为何突然问起。
周逍遥脸露不屑,鄙夷道:“范增者,误国无能之徒也。自夸有匡扶社稷之能,当初项王入关正是千载难逢良机,只须以仁治国可奠定万世基业。如今项王四面受敌遭天下公弃,范增身为柱国重臣,却不能力谏项王,难辞其咎。”
这评价说得倒也中肯,只是那周逍遥的回答太过奇怪。
韩淮楚从范增口中得知,那范增年轻之时,乃是邹衍的弟子,与邹衍是半师半友的关系,在阴阳五行门辈分崇高,就连徐福卢生也要尊称他一声师兄。那周逍遥若是徐福的师弟,如何敢如此贬议范增?一句话也未提及范增乃是他师兄?
“莫非这厮压根就不知道范增亦是邹衍的弟子?真的是个欺世盗名的神棍?”
韩淮楚不露声色,又道:“韩某曾听先师鬼谷悬策云,那邹衍座下弟子虽然众多,却只有三人得其真传,徐福,卢生,还有一位便是这位周逍遥周道长。真能修炼有成,得道成仙者也只有这三人而已。今日得见道长真颜,方知先师之言不虚也。”
那周逍遥疑惑地望了望韩淮楚,很谦虚地说道:“鬼谷道长与先师多年神交,能得鬼谷道长如此谬赞,不甚荣幸。”
韩淮楚微微一笑,继续道:“不知贵派卢生卢道长是逍遥公的师兄还是师弟?”
“那是贫道师兄。自从徐福师兄赴蓬莱求仙,卢师兄也绝迹人间。贫道对他思念得紧,不知卢师兄现在生死如何。”周逍遥回答道。
韩淮楚突然呵呵一笑,说道:“贵师兄卢生尚在人间。自古长幼有序,既然要重振贵派,何不去请出卢道长出山,共谋大事?”
周逍遥闻言吓得就是一个哆嗦。
他哪里是什么邹衍的弟子,只是徐福的一个弟子,阴阳五行门一个不入流的小脚色。
当初秦廷屠杀阴阳五行门,被周逍遥侥幸逃过不死。他看准阴阳五行门已经销声匿迹,世人对他这一派了解不深,反正是死无对证,由得他信口雌黄,就想重竖这面旗帜,出来招摇撞骗成为一派掌门。什么徐福的师弟,返老还童都是骗人的鬼话。
哪里想到门中还有一位元老活在人世。那卢生要是出来,他那谎言就要大白天下。
周逍遥冷汗涔涔,此刻想到的不是如何在论战大会上露脸,怎生去欺世盗名,而是如何脱身。
“卢师兄尚在人间,这简直是天大喜讯!不知他现在身在何方,大会之后贫道这便去登门拜访。”周逍遥兀自装模作样地说道。
对于那些真正是得道的高人,韩淮楚自会尊敬。对于这些欺世盗名的神棍,韩淮楚也用不着客气。
他猛将桌子一拍,厉声就是一喝:“哪里来的贼道,在本将军面前,敢撒下此弥天大谎,欺瞒世人!”
周逍遥吓得脸顿时刷白,期期艾艾道:“韩大将军这是何意?”
韩淮楚顿喝道:“范增乃贵派大弟子,道长如何会不知道?卢道长与韩某曾盘桓多日,从未提起有过你这一位师弟。无耻之徒,还不快滚!”
席间一片哗然,一双双眼睛鄙视着那吓得面色如土的周逍遥。
还不闪身,更待何时?那周逍遥连声也不敢吭,赶忙站起是连走带跑灰溜溜鼠窜而去。只落下身后众人一片嘲笑。
※※※
欺世盗名的神棍被大将军只言片语揭穿赶走,博得众人一阵交口称赞。
那娄敬笑道:“安大才女的茶水虽然花费不多,可不不能白白给这贼道喝了。若容那厮在论战大会胡说八道,简直给大会抹黑。”
沈渭南捋了捋胡须,悠悠道:“五年前老夫赴那论战大会,见安小姐跟在他爷爷安期生身后,还是个总角女童。却颇有见识,对各家经典均有研读,说起话来有条有理。一晃五年过后,她竟出落成一个风华绝代的佳人。原听说她许给齐王田广为妃,一位才女就此埋没在深宫之中,未免惋惜。如今齐王已死,却不知哪位儿郎有幸能与安小姐结成连理。”
“安大才女才貌双全,原本要嫁给齐王为妃,其他人也不敢有非分之想。现齐王已殁,大才女云英未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要说那安小姐,可是齐地俊彦心目中的偶像。可是她眼界甚高,就连作齐王王妃也是勉强答应。要得到大才女的垂青,恐怕很难呢。”娄敬笑嘻嘻道。
“鸿鹄飞得再高,总有落地之时。老朽就不信那安大才女这一生不会嫁人。”关君豪将韩淮楚肩膀一拍:“韩大将军,听说那安大才女曾就算术问题请教与你,看来对你印象不赖。凭你才华横溢,绝对配得过那安小姐。你又尚未娶妻,何不将她追到手中,做个大将军夫人。”
“对对对,大将军配大才女,天造地设的一对。大将军就去娶了那安小姐!”娄敬叫嚷着怂恿道。
韩淮楚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韩某对安小姐绝没有那个意思,关先生可不要乱说。”
虚若谷冷眉横着韩淮楚,缓缓说道:“大将军大好男儿一个,已经年近三旬,难道还不欲立妻室?”
“是啊,一个奔三十的大丞相大元帅,还是光棍一条,实在是说不过去,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我即将归隐而去,又怎能误了一个及笄少女的一生幸福!”韩淮楚心中暗叹。
“暴楚未锄,天下未定,胡以家为?”韩淮楚面对众人的热情,憋了好半天,终于想出了这么一句推搪的词。
“原来大将军是要先平天下而后成亲。”娄敬貌似恍然大悟地说道。
却听那虚若谷冷笑一声,目光咄咄望着韩淮楚:“平天下与立家室有什么关系?何必先平天下再娶妻?大将军莫非心有他属,故不能容下天下其他女子么?”
韩淮楚目光幽幽望着手中的酒杯,脑中想着那旷世佳人还囚在栎阳潇湘馆中受苦受难,再想着那对自己一往情深的追儿还在大漠翘首期待着自己与她相见,心中一阵酸楚。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韩淮楚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踉跄着站起略现一丝醉态,拱手道声:“韩某醉了,诸位告辞。”说罢离席而去。耳边只听到沈渭南说道:“韩将军并未多饮,怎会醉了?”虚公子这句话许是触动了韩将军的心事。
※※※
韩淮楚走到门口,有小二牵来马匹相送。酒不醉人人自醉,他牵着战神宝驹跌跌撞撞走出东岳楼,心中一片茫然,浑不知要去向哪里。
也是他未找到宿处,要上峰观日出为时尚早。韩淮楚便信马由缰在那山中胡乱溜达。
夜幕渐渐垂下,视野中远山近峦模糊不清。韩淮楚只听得风吹树叶沙沙直响,大脑中一片空白。
眼见着楚汉之争已到第四个年头,这一场历史大幕就将随着那垓下之战垂下,他这个兵仙战神就将做到地头。而那旷世佳人将在垓下一战香消玉殒,他心中的情思将无从依寄。这一切的一切,将不可避免地到来。
平定天下百姓能免于战乱之苦,平定天下佳人将随那西楚霸王一同殉葬。韩淮楚被虚若谷一句话触动心中的痛楚,是无比的愤懑。
“老天,你为何要做出这般安排!红颜为何总是命薄?”韩淮楚大喝一声,一掌拍在一株树上,震得那枝叶乱坠,地动山摇。
※※※
“韩大将军好深的功力。黄河之滨一别,想不到将军功力大进了。”随着一声击掌,韩淮楚眼前现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封太傅,原来是你!”韩淮楚望着那圣剑门掌门封皓,顿时酒醒。
正所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在这泰山之中遇见这封皓,绝不是偶然。封皓在这深山之中找上门来,却打的什么主意?
韩淮楚凝神一听,只听到左近有呼吸之声,人数颇众,显然那封皓布下了埋伏,要来暗算自己这个韩大将军。
如今韩淮楚先天真炁已修炼到第八重,又何惧埋伏?他冷笑一声,说道:“封太傅,韩某正要找你。现齐国国祚已绝,海岱之地尽归大汉。封太傅何苦如此冥顽不灵,禁止门下弟子投汉,而绝了他们功业之望乎?”
封皓仰天长笑一声,笑声中充满悲愤:“韩将军莫非是活糊涂了。我圣剑门弟子死在汉军手中不计其数,你韩将军满手沾满我门中弟子血腥,正是仇深似海,老夫恨不能寝尔皮食尔肉也,怎能容门中弟子投你汉军?”
“前辈这话就说错了。你门中弟子既然从军,便为战士也。沙场征战,殉国而亡,乃是他们命数,如何能怨得他人?试问一下,韩淮楚除了在战场上杀过你门中弟子,平日里可对你门人有过加害?”韩淮楚理直气壮说道。
封皓闻言一窒。
战场征杀死伤难免,他门中弟子既然吃了行伍这碗饭就过的是行伍命,是死是活都只能怪命数。韩淮楚搬出这个道理来,说得封皓无言以对。
他随即哈哈狂笑道:“我圣剑门本是江湖门派,江湖中人睚眦必报。老夫不管什么战士不战士,只管江湖规矩。你韩将军乃是我门中大仇,今日老夫便为惨死在你手下的弟子报仇来着。”
“江湖规矩?”韩淮楚脑中念头只是闪烁。
这封皓不认战场死伤自安天命的道理,只认江湖规矩,本是无理取闹。但他说出江湖规矩这个词,反而给了韩淮楚一个说法。
江湖中解决“梁子”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决斗一场以武功说话。对方武功高强,哪怕他杀了你全家鸡犬不留,决斗输了也只有认栽,再不得寻隙挑衅。
若是与封皓来场决斗,以技服人,就可以化解与圣剑门的仇怨,让一大拨武功高强的豪杰加盟到汉军行列中来。从此齐地可得太平。
“好!咱们就以江湖规矩来解决恩怨。前辈可愿与韩某比试一场,以一战定输赢。韩某若败,这条贱命就交给前辈。前辈若败,你门下弟子若愿投我汉军则不得阻扰。”韩淮楚断然说道。
封皓不是个白痴,怎不知道现在的韩大将军已不是当初在黄河边遇见的那个小子。
巨鹿战前,封皓见过韩淮楚一面,那时韩淮楚的武功就与他悉敌。江湖传言,汉国韩大将军武功大进,放眼天下估计也只有练过霸王神功的项羽能技压他一头。刚才见他发出一掌,已知他武功远在自己之上。若是答应这场决斗,只会中了他的下怀。
武功比不过人家,论江湖规矩如何个论法?
封皓却另有计较,原来随他而来的还有门中二十七位弟子。这些好手是他近来从各地招齐,皆是门中好手,只为今日之战。
来群殴啊?二十七位二代弟子,能斗得过武功已臻化境的韩大将军么?
二十七位弟子组成大三才剑阵,封皓是绝对有信心能胜过韩淮楚。
封皓的师傅剑圣曹秋道晚年,为抵御强敌,弥补个人能力之不足,凭他一生对武学的造诣,特为门下弟子创出了这么一个剑阵。
那大三才剑阵有多厉害?抵得上三个封皓。想巨鹿战前,西楚霸王项羽遇到这“大三才剑阵”,亦处下风不能脱身。韩淮楚武功不如项羽,遇到这大三才剑阵还不束手束脚?只要一战击败韩淮楚,拿比武的约定逼这小子引颈自刎,就可以报门中弟子的血海深仇。
于是封皓毫不迟疑点头道:“就依你。只是与你比武者不是老夫,而是我门中二十七位二代弟子。韩大将军,可愿领教一下我圣剑门镇帮绝学,大三才剑阵乎?”
“大三才剑阵!”韩淮楚闻言心中一阵震撼。
那大三才剑阵他已经在巨鹿战前看到过,一招一式环环相扣配合得妙到毫巅,集二十七人之力于一体,对敌是压根无须防守,只凭那潮水一般的进攻就可压制对手疲于应付。连强悍如项羽者当时也是不敌。
韩淮楚只随韩非夫人学过半年剑法,招式马马虎虎还算可以,却不能同圣剑门的精妙剑法相比,平日对敌时只凭一股内力。但他内力虽强,终不能力撼二十七名一流高手。
想来想去,自己若陷入那三才剑阵,也只能凭昔日墨家钜子莫庄所传的咫尺天涯大法与深厚的内力保住一时性命,却根本无从去破那剑阵。
正在思索,只听那封皓冷笑道:“韩大将军为何无话?莫非是怯了?”
这当口哪里还能推辞?韩淮楚一咬牙道:“好,韩某就领教一下剑圣创下的精妙剑阵。暗处的朋友,请出来吧。”
封皓得意一笑,说道:“不急不急,既然是决战就要有证人。若没有证人,韩大将军若是输了赖账,哧溜一身逃走,却哪里说得清楚。”
“这个老江湖,做起事来是一点不漏。”韩淮楚暗骂一声,说道:“前辈言之有理,韩某亦怕前辈食言也。不知谁来当这证人为妥?”
封皓将手一拍,对身后树上一声高喊:“安丫头,鬼鬼祟祟躲在树上作甚?还不下来!”
只见枝叶一颤,一道白影翩然而下,赫然便是那玉面朱唇的翩翩公子虚若谷,对着韩淮楚凝睇而笑。
“是你,你居然便是安大小姐!”韩淮楚怔得目瞪口呆。
“小女子安若素,谢韩大将军授教解我多年困惑。”安若素折腰盈盈一拜,笑得是无比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