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四月天,正是踏春郊游的好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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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外的曲江河畔,早已搭起错落密布的帷帐,春风吹拂着各式各色帷帐鼓涨纷飞,就传出阵阵推杯换盏的畅怀笑语,以及内容大同小异的议论声,或语带感慨或语带惋惜,亦不难捕捉到几道幸灾乐祸的嗤笑。
余妈妈听得嘴角微翘,瞥了眼脸色足足阴沉了大半个月的二老爷,此刻满脸雨过天晴的悠然开怀,正和三姑爷热络的高谈阔论,便拿起备好的包裹,行礼告退,转向另一顶临近的青毡帷帐。
二夫人见余妈妈抱着包裹进来,不动声色的继续拉着亲家老太太闲话,杨三娘倚在婆婆身边,不时插上两句话跟着打趣说笑,帐内轻语浅笑,气氛融洽。
余妈妈嘴角越翘越高,上前行礼问安,插科打诨两句笑闹一番,暗暗和二夫人交换了个眼色,便告辞而出,径自带着小丫环走向停在岸边的马车。
连成一片的皇室高门的锦募帷帐中,并不见定国公府的帷帐。
余妈妈放下车窗帘,随手将包裹丢到一旁,靠在车厢壁上冷笑。
事态果然如她所料。
半月前大军归京,凯旋献俘的热闹和曹意曦双腿重伤,八成要落下残疾的消息传开,京中的八卦风向便来了个大转折。
如今谁还说杨府和单府的谣言,议论的都是曹意曦被退亲,高阶军职往后只怕是个虚名头的事。
定国公府闭门谢客,再低调也成了挡在杨府和单府前头的靶子。
谣言平息,别说二老爷依然安安稳稳的,亲家老太太依旧疼爱三姑奶奶,三姑爷还不是在翰林院待得好好的?
府里如今因着七小姐婚期将近,一扫之前的憋闷,张灯结彩热闹得很!
余妈妈越想越忍不住嘴角笑意:任谁再作怪,七小姐也得不了好!等把人送进单府,她可得替二夫人好好敲打敲打!权当出口闷气!
不过两刻钟,马车一震停下,余妈妈抱着包裹下车,敲开别院大门。
内院的门吱呀一声关上,守门的婆子凑在一起嘀咕,“等月底七小姐出阁,咱们也算解脱了,整天闷在这里,真是无趣的很!”
管送饭的婆子不屑的哼哼,“可不是!总算熬完这没油水的差事了!有之前那谣言一事,我看呐,七小姐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吴氏和翠花看着包袱皮上展开的大红嫁衣,心中也是不屑冷哼:总算等到这一天了!这大半个月过得可够无聊憋屈的!
余妈妈看着呆愣的吴氏二人,眼风扫过抱着绣到一半的嫁衣,脸色灰白的杨彩芽,满脸发自内心的喜色,“七小姐不用再日夜赶制嫁衣了,这婚期一提前,哪儿还等得了?这不,府里花了大价钱,从成衣铺买了件上好的嫁衣。本小说手机移动端首发地址:等到了日子,七小姐就安心回府出阁吧!”
赶制你妹!
她自然安心,到时候就怕杨府和单府要闹心得吐血!
杨彩芽低垂着头憋笑,肩头似被吓到轻轻一颤,双手绞着火红嫁衣,娇弱的身躯缩成一团。
“七小姐也别在意外头那些谣言,如今消停了不说,那些鬼话还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余妈妈惬意的打量着杨彩芽的神态,好心提醒道,“就是单三老爷因此冷待七小姐,七小姐忍忍就是了。”
又看向吴氏,意味深长的道,“吴妈妈要是真为七小姐好,就仔细护着教导着,好好拉拢单三老爷才是。只要能把人留在屋里,早日传出好消息,七小姐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吴妈妈可别忘了当日和二夫人说过的话,府里还有三姑奶奶,咱们总是要互相帮衬的!”
吴氏咬着嘴唇,似认命般的乖觉点头,顿了片刻,同样意味深长的答道,“余妈妈的好意提点我一定记在心里。七小姐过上好日子,府里和三姑奶奶那儿,日子也一定会越过越‘好’!”
余妈妈神色满意,端足架子又敲打了几句,才脚步轻快的离开。
身后重新合上的院门内,余妈妈却看不见也听不到,两件嫁衣被抛向空中,大红布料撑开打了个转儿落下,掩盖了吴氏翠花的低声欢呼,和杨彩芽的冷峭笑容。
等到子时更鼓响起,杨府别院早已一片黑沉寂静,漆黑的内院上房却传来一阵窸窣响动。
杨彩芽的房内桌前,端坐着本该歇下入睡的三人。
春夜月色下,吴氏和翠花一身睡觉穿的中衣披头散发,杨彩芽发髻齐整,穿的是余妈妈送来的嫁衣。
吴氏和翠花忽闪着眼睛,满脸雀跃。
杨彩芽抻了抻袖口衣摆,眨着眼睛望了望天:今晚是死遁的重头戏。她怕吴氏翠花露出马脚,没告诉她们内容有变。二位千万要顶住啊!别也被吓成狗了。
吴氏掏出药瓶,将其中一颗递给杨彩芽,自己收好另一颗。
翠花递上水杯,两人搓着手,又好奇又兴奋的盯着杨彩芽。
杨彩芽汗颜,嘴角抽搐的把药丸含进嘴里。
心中默默吐槽:她好像太会安抚人了。瞧吴氏和翠花这样,倒真似不再担心药效太狠伤身,全然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这好歹是药性凶猛的假死药啊喂!
小王太医都特意附上纸条交待了,另一颗解药要在二十四个时辰内服下,否则身子会受大损伤。还细心的写了补身子的药方,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悉心调养!
二位除了看戏唱戏,就不能来两句贴心话吗?
杨彩芽越想越郁闷,翻着白眼喝水吞药。
吴氏和翠花异口同声,“彩芽,感觉怎么样?手脚开始发凉了没有?神志清醒吧?喘得过气不?哎哟,这脸色还真是越来越白,看不出血色呢!”
翠花居然鼓掌叫好,“彩芽想法稀奇古怪,小王太医也真是学识渊博!还真把这什么假死药捣腾出来了!宫中太医院真是,啧啧,内里阴私比高门大户还骇人听闻。什么都能做出来!”
吴氏笑道,“可不是!那纸条上咋说来着?十个时辰内大脑清醒能动弹,看着跟真死人一样,叫人察觉不出破绽。之后就跟死尸一样没知觉,三天后才会醒。真有这么神奇?”
是心肺功能被强制压抑,呼吸轻细得跟断气一样!
说谁是死尸呢!
杨彩芽无语望天,含着剩下的半口水,又好气又好笑的鼓着腮帮子瞪着二人。
吴氏和翠花边围观,边一人拿着药瓶,一人拿着水杯,有说有笑的砸向地面。
伴随着啪嚓一声瓷片碎裂轻响,墙外突然响起一阵高过一阵的惊叫。
窗户上转瞬映上一片红光。
三人俱是一愣,吴氏和翠花忙跑过去推开窗户,外头尖锐慌乱的呼喊声远远传进来,“走水了!走水了!定国公府……救火……报官……快喊人……”
吴氏和翠花听清喊话,呆怔着定在窗前。
杨彩芽半口水噗的一声尽数喷了出去:我去!定国公府什么时候着火不好!这个时候凑什么热闹!别来抢戏啊!
不对!定国公曹府着火了?!
曹卓和权氏呢?!
杨彩芽猛地站起身来,药效发作动作僵硬,吴氏和翠花反应过来,忙扶着她上床,安慰道,“彩芽别担心,烧不到这头。”
呃,她忘了吴氏和翠花不知道曹卓和权氏已经住进曹府了。
曹意曦回京进宫觐见后,爱重曹府的腾文帝就下了特旨,准曹意曦在家办公不用上朝,还大肆打赏遣御医进驻曹府。
曹意曦的手下后来又暗中传过一次话,曹意曦带着曹卓一同治病,关在自己院子里吃药调养,安稳的很。
曹意曦啊,你可千万要身残志不残,护好自己和曹卓权氏!
腾文帝啊,你可千万要爱定国公府爱得深沉,火速派人救火!
杨彩芽越想越心绪烦乱,刚被按上床,就听别院前头响起一阵动静,只得咬牙摆手,示意吴氏和翠花按计划行事:曹府她无力帮忙,只能先把自己的事搞定再说!老天爷开开眼,让他们两头都能安然度过今晚吧!
吴氏和翠花郑重点头,走动间故意带倒桌椅,砰的一声推开房门,抓乱头发嚎着哭音,猛拍内院大门,凄厉嗓音直冲夜空。
定国公府夜半大火,临近几条街上的人家早已被惊动。
二老爷带着杨六郎和家丁,急匆匆往外院打探消息,和脚步匆忙的守门婆子擦身而过。
上房亦是灯火通明,余妈妈听到院门处的喧哗,忙上前询问,听完脚步踉跄的就冲进屋内。
二夫人顾不上穿戴整齐,撩起门帘脸色煞白,抓着余妈妈厉声问道,“你说什么?七娘死了?!”
余妈妈心神慌乱,却不敢不答,“别院的婆子说,七小姐留下遗书,说自己果然生而不详,连累府里和单府名声,前思后想不愿带着屈辱和不孝嫁进单府,只能以死谢罪,还府里和单府清静,给两家名声正道!谢,谢二夫人疼惜,盼二夫人不用再为她伤神操心!”
清静个屁!
七娘一死,好容易消停下来的谣言岂不是死灰复燃,火上浇油?!
无论死因如何,杨府和单府逼死残疾庶女,两家人不慈不义的名声可就坐定了!
提前婚期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尽快促成“好事”,反而成了双刃剑,一剑捅到了自己身上!
那些爱管闲事的御史,谣言一出,就盯着府里和单府蠢蠢欲动,七娘死讯一传开,岂不是……
二夫人想的满头冷汗,强忍着愤恨恐慌,边往外走边追问,“怎么死的?别院留人看着没有!”
“说是服毒自尽。看门的老苍头和另一个婆子都死守着内院大门,没让吴氏她们闹起来。”
听着余妈妈的回话,二夫人心中微定,脚步却越来越急越来越重,“去医馆找个可靠的大夫带上,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先别惊动其他人,你跟我过去看看再说!”
那个懦弱的七小姐还真能对自己下狠手?保不准是吴氏出的什么鬼主意,想要挟她们再谈些条件也说不定!余妈妈冷静下来,闻言高声应下,交待人备车,拔腿就往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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