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东面几条巷子外火光冲天,灰黑浓烟随风四窜,乌云压顶般扩散开来。
远处的喧哗声搅得人心神俱乱,二夫人瞥了眼定国公府的方向,捂着娟帕暗骂晦气,推开迎上来的老苍头就疾步往里走。
余妈妈脚步微顿,让婆子带着大夫跟上,拉着老苍头语气凶狠的交待他看好大门,才急匆匆追上前去。
门闩咔哒一声重新锁上,老苍头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摇头叹了一句“真是作孽”,便守在门边,袖手观望着外头的火势。
等余妈妈提着灯笼领路,带着二夫人和大夫走进内院,内院大门也咔哒一声重新合上。
两个婆子分头守在门外,掩在袖子下的手直打哆嗦:七小姐在她们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会儿还好,等过后她们还不知是什么下场!
两人在墙外心怀不安,院中止步的二夫人和余妈妈却是心中稍安。
婆子听完杨七娘自尽的消息,就联合老苍头,把哭喊着要往外闯的吴氏和翠花堵了嘴绑进上房厅内。
她们站的地方,正能看见被牢牢绑在厅内椅子上的二人。
两人满脸泪痕神色悲愤,看见她们却也不见挣扎,只发着含糊呜咽声,视线更多的是落在大夫身上。
这怎么看着倒像是怕大夫查看,老老实实等着她们过来的样子?
余妈妈想到这里,心中笃定:人心不足蛇吞象,看来她猜的不错。这是闹腾着要从府里再刮点好处呢!
二夫人的心仍是吊得高高的,皱眉看向余妈妈:婆子探过七娘的鼻息,确定没气了的。吴氏和翠花这是唱的哪出?主子要是真死了,钱财也进不了她们的兜里!
余妈妈反应过来,忙领着大夫走向杨彩芽房内。
须臾两人就折身返回,见吴氏翠花收起呜咽,目光冷冷的看过来,余妈妈亦是动作僵硬的冲自己点头,二夫人心猛地一沉,手中娟帕搅成一团
。
那大夫是见惯大户后院阴私事的,得了提点和丰厚诊金,乖觉得不多废话,抱拳冲二夫人行了礼,让余妈妈不必多送,径自出门。
挎着药箱的背影,甚至透着事不关己狠敲一笔的轻松。
守门婆子关门的手却是沉重无比,门板合起的咔嗒声响简直如催命丧钟——大夫出来的这么快只能证明七小姐真的死透没救了,七小姐死了,她们的死期还远吗?
二人对视一眼,蹑手蹑脚就往前头窜。
余妈妈也轻手轻脚的走回二夫人身边,打叠起精神提醒道,“夫人,事已至此,还是想着如何把这事遮掩过去要紧。外头那三个看门的好拿捏,七小姐的奶娘和丫环却得小心处置。总得定个两全其美的章程出来,把这事压下去。到时候七小姐的死因,才能由着我们说的算!”
是被逼死的,还是福薄病死的,这其中差别可就大了!
二夫人眼睛微眯,阴沉着脸颔首,扶着余妈妈走进屋内。
杨彩芽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冰冷,挺尸挺了半天身子都有些发麻,偷偷掀开眼角看向厅内,心中嫌弃:这特么人也绑了,大夫也看过了,动作怎么还这么慢!再等下去她可真要睡着了。
吴氏和翠花也快睡着了,正拨弄着椅背后的绳子死结提神,见二夫人和余妈妈进来,精神一振,毫无预兆的就着绑在身上的椅子,弯着膝盖一蹦一跳的就往杨彩芽房里蹦达而去。
饶是见过各式大场面的二夫人和余妈妈,见状也只能愣怔的傻眼,杵在厅门口干瞪眼。
眼见吴氏二人蹦进房内,哐的一声压着椅子重新坐稳,两人才回过神来。
余妈妈挑着灯笼照向吴氏,傻乎乎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回应她的只有意味不明的呜呜声。
二夫人只觉得额角憋闷得发疼,不耐烦的吩咐余妈妈,“松绑。趁早说完趁早回去,还不知回府有多少事要打点。外头有人看着,她们两翻不出天去。”
又看着吴氏翠花,嗤笑道,“不想七娘死后还要毁名声,丢体面,你们就老实点。否则直接扭去官府,好好跟你们追究一下七娘是怎么死的!”
呵,这就想着反咬一口,往她们身上泼脏水,好维护自家脸面了?
吴氏暗暗呸了一声,一得了自由就冷声道,“大户人家的惯常做派,老奴耳濡目染也多少猜得到二夫人的打算。我们和小姐主仆一场,有什么事还是要当着小姐的面说道,心里才踏实。也好叫小姐地下有灵,走的安心!除非……有人心里有鬼,不敢进这屋子!”
余妈妈直接呸出声,正要开口骂回去,二夫人摆手拦下,眼神莫测的看了眼昏暗的床内,冲余妈妈几不可见的微微点头
。
余妈妈心口一跳,忙挂好灯笼,到底有些害怕的多点了两只烛火,才扶着二夫人进房。
屋内骤然亮起,未放下帐帘的床内一览无余。
床上静静躺着一道娇小的身影,陷在床褥之间,说不出的单薄虚浮。
偏偏一身火红嫁衣铺满床铺,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衬着惨白的面色、毫无起伏的胸口,色彩对比鲜明,身形僵直死寂,单薄虚浮中透出十足的鬼魅。
杨彩芽那安详却没有一丝人气的面孔,就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坚冰,屋内空气都好似立时阴冷起来。
即便余妈妈刚才跟着大夫看过一次,此刻房内光线大亮,再一看也忍不住毫毛倒竖。
二夫人绞着娟帕,垂眼不再看向床内,身子有些发软的坐到椅子上,想要开口,最终只是冲余妈妈使了个眼色。
余妈妈稳了稳心神,居高临下看着安然坐着的吴氏和翠花,不屑冷哼,“先头不还哭着闹着要闯进府里吗?这会儿怎么眼泪都不见一滴!吴妈妈的心性倒叫人佩服的紧!”
吴氏懒得废话,看向二夫人,开门见山道,“送官这话夫人说着吓唬吓唬人也就罢了。小姐留下的遗书写得清楚明白,夫人想要压下这事,一不能把我们送到外人手上,否则我们想怎么说夫人可管不着;二不能杀人灭口,否则这谣言刚过,婚期将近,我们主仆都‘暴病’死了,这杨府可就热闹咯。夫人消消气,也别慌,只要我们母女毫发不伤,也少了许多牵扯不是?”
“人死不能复生。老奴看着姨娘去世,又看着小姐没了。如今可算是想明白了,这日子自己过不好,权势比不上别人,也只能认命。余妈妈也别说老奴如何,老奴流不流泪伤不伤心,小姐地下自然知道。老奴如今只想着能带着闺女过好自己的日子,也算是替姨娘和小姐重活一遭。”
“小姐遗书夫人拿走,要烧要藏您随意。这对外的说辞呢,想必夫人自有打算,老奴就不乱出主意了。不过老奴要提醒一句,小姐的死对之前的谣言有什么影响,您想必也明白。这最体面的做法呢,就是嫁个牌位进单府。至于这嫁妆聘礼,事已至此,府里和单府也不好收回去。老奴只好替主子收下带走,替主子花用了。还要麻烦夫人让人兑成银票送来。”
“余妈妈别瞪我啊!我说的哪句不对?余妈妈也不是那无知的,这样做御史也无话可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府里和单府两头好,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夫人和老爷还能得个大度慈爱的名声,挽回点之前谣言带来的损伤。再者,单三老爷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用老奴多说了。这房头上多加个嫡妻的名字,想必也是熟门熟路了。”
这吴氏看着老实忠心,也是个城府深自私自利的!
这话都让她揉碎着掰开说完了,还让她们说什么!
难道还要谢谢她,替她们省了收买拉拢人的功夫?
!
二夫人和余妈妈憋闷得牙关都快咬碎了,捏着翠花轻飘飘递过来的遗书,哪里还有心思看,手一收就揉成了一团。
翠花老神在在的坐到床边,摩挲着杨彩芽身上嫁衣,动作轻柔语气轻缓,“小姐命苦,死后可不能再受委屈了。小姐的尸首不敢劳烦府里,我和娘会带走,将来住在哪儿就埋在哪儿,好不时祭拜。省的埋到什么鬼地方,连个真心烧纸的人都没有!夫人要是反对,我和娘只好天天去府外哭诉喊冤了!豁出性命也要讨个公道!”
说着拍了拍额头,“对了,还得麻烦夫人送辆马车,再买副好棺材送过来。小姐生前最感念夫人疼爱,我替小姐谢过了。”
谢个屁!
一个黄毛丫头也敢叫嚣!
二夫人狠狠的拍着椅子把手,心知此事无法硬来,却拉不下脸接话。
余妈妈眼珠子咕噜噜转,强忍下怒气,贴着二夫人耳朵低声道,“这事只能先应下。否则我们这一被动……闹得鱼死网破,至多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府里头要如何交待?先把七小姐的死遮掩得漂漂亮亮,等风波平息,再想办法治这两人不迟!”
二夫人就坡下驴,拍着椅子把手的手劲却是不减,阴阳怪气的点头笑道,“好,一个两个说的真好!这事,我就应你们!往后你们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床上就传出砰的一声拍床板巨响,生生盖过了二夫人拍出的响动。
随即传来一道嘶哑的嗓音,“我们自然会好自为之。夫人虽然应下了,这事却还没完。我还得跟夫人叙叙旧,说说十三年前的那件旧事!”
吴氏和翠花下意识点头,“对!这事没完!”
嗯?谁在说话?
这事不是按着彩芽交待的,都把条件说定了么?
吴氏和翠花还在愣神,坐在床对面的二夫人和余妈妈已经尖叫一声,指着床嘴巴手脚抖成筛糠子,本能得想要后退,却是带着身下椅子咔咔直响,叩的一声连人带椅子磕上墙面。
二夫人跟一滩烂泥似的瘫坐到地上,余妈妈早脊背一软,滑座到一边。
两人抱成一团,哆哆嗦嗦惊呼不断。
吴氏和翠花僵硬转头,后知后觉的看向床上。只见杨彩芽已然挺尸坐起,惨白无血色的脸面无表情,阴阴的目光直直落在二夫人和余妈妈身上。吴氏和翠花嘴巴翕合,第一次和二夫人主仆完美同步,跟着那两道尖利的嗓子高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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