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前传(下)

冯云山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带出来了一整套完整的历法。几个月过去了,紫荆山也早变换了季节。

这里终究不是久留之处。新棂,听我一句劝,还是回家吧。他在她背后说。

回家,回哪个家?她问,你到现在也没有给我一个解释,就这么让我走吗?

他道,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很委屈。然而,我与珮瑶的情况你也知道了。我不愿意再委屈了她。最后他说。

只是因为这个吗?她并未回头,并不是完全因为这个的,这不是你们两个人的个性。她的心里如是说。

那么,孩子怎么办?你是不是也打算不管继芳他们?

他们……这一次,他沉默了片刻,终于道,你带他们回娘家去,我可以写纸文书,以后,以后他们也不再是我冯云山的儿子。

你……她猛的转过了身,竟似不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他的口中说出一般,但是那一刻她突然发现,他那平素波澜不惊的眼里竟然生平第一次有翻滚的波浪,却又死死的按捺住,片刻再度归于平静。

仅仅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仿佛是错觉。

他终于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坦然的望着她。

我知道,你们的世界我不懂。就象她可以平静的看着你在监狱修书却毫不意外,我却完全难以理解一样。不过,你们两个,也不似那个世界的人。她说。不过,她的确,很好。

最后她说,我会回家去的。

没过几日她就上路了。紫荆山还是来时的紫荆山,人却不是来时的人了。她走的那一天他没有来送她。不过云巧要亲自送她回广东去。——其实她知道,这一次,这丫头是要回家去安排了。——不过,这反倒证实了她的推测。

直到出了紫荆山,她自马车里回头看去,那些低低矮矮的房屋皆已不分明了。

这一次,姐姐,请你成全大哥和珮瑶姐,拿了那份休书回自己家吧。路上的时候云巧说。她很惊异,巧儿以前是从不掺合这档事的。

那么巧儿,你能够给我一个理由吗?你大哥的决定,不单单是因为徐姑娘吧。我就算是不答应,他们也照旧可以成亲的。

她叹道。这一次眼中有泪水垂下,无声的挂在了那里。其实从那日她见到练兵起,就隐隐猜到理由了。

你们要这样做,是不是因为,她顿了顿,你们要起义了?

云巧一怔,半晌回道,是。

所以云山会这样做。一旦有一天起义,第一个被牵连的必定是家人。偏生那种颠沛的日子我又是不惯的。所以,他很干脆的就要休掉我,我若走了,反倒可以保一条性命。只是,这样的理由,你大哥那种性子的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他会担心,只要他一流露出对我一点点的心软,我就更加不愿意走了。是不是?

云巧呆住,看着眼前这个她似乎完全不认识的江新棂,叹道,是。珮瑶姐说,这理由,不仅大哥自己不能说,我们谁也不能说。姐姐倘若不知道这原因,或许还会就听了大哥的安排,若知道,只怕是永远也不会了。

她真是这样说的吗?江新棂面前又浮现出那个女子清丽的面容,以及那日她推门进来说一起走时的神情。

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巧儿,代我转告你大哥,我祝他们,以后,幸福。她一字一字道,仿佛每个字都似针刺,然而她只是一边流泪一边微笑,你告诉他,他可以放心了,我会听话的。

她说,这一次,会的。

她掀起窗帘象外看去,紫荆山已经不见了。

夫人,官府的人已经到门口了你真的不走吗?丫头进来说她摇摇头,我是不会走的。

那日与云巧同回广东,遣散了家里的人,她却在云巧回了广西后又独自折回。

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走的。她记起了当年的话。那年窗外也是如此飘着细雨的,就如同今天一般。

她对着窗外忽然笑了起来。那个徐珮瑶,所料的真是一点也没有错。如今,我是永远也不会走了。她微笑道,永远了。或许这样,他也就记住我了。

监狱的日子清苦无比,狱中的世界,像极了当初桂平县的监狱,阴暗而潮湿。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她也生平第一次学会了从容去面对另一种生活。她知道,外面的世界早已经变了,他知道他们成了亲,也知道金田村的起义……这样也好,他的一生,不都在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吗?常常的,她就在监狱中,对着上方狭窄的天窗默默的想着,只是不知道明日我死后,他又是否还记得我?造反这样的大罪,她早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她并不后悔这样的决定。孩子们大概已经脱险了,有天地会的接应,以徐珮瑶的本事,他们是不会有危险的。徐珮瑶,这个名字在她心里真是有难以描绘的感觉,她到底是应该恨她,还是应该感谢她?她自己也不清楚,但是她知道,天下也只有她,能够对自己了解如此之深。

然而也就在那一天,监狱的大门突然开了,硝烟散尽,她甚至还未听到打斗之声,就看见一个素衣长剑的男子站在了自己面前,他的身后,是一地的尸体。她记得那人,名叫王均远,是珮瑶和云巧的大师兄,当年在桂平县见过的。他们死前要我来救你。他说。

他们死了?她大惊。

紫荆山早已经变了,她所熟悉的,居然只有那个题作“雁丘”的孤坟。如今她在外面,他们两个都在里面。

珮瑶曾告诉我说,当初是她极力反对冯云山将家人接到紫荆山来,因为她担心,这太平军迟早要毁于内讧中。其实这一点,冯云山自己也是有感觉的,毕竟当初桂平县监狱一事发生后,不少人的反应让人寒心。只是他毕生的心血在于此,而且以他那个时候的身份,已经难以退出了。

他叹息道,他们两个人,都不愿意拉着一群人陪葬。

江新棂忽然觉得心里一松,他的那声叹息居然象极了当初的自己。现在终于知道,原来,牵挂那两个人的,并不是只有自己。

只是,一切真如珮瑶所料吗?她不清楚,若真是如此,他应该很伤心失望吧。但是也无所谓了,至少,他还有珮瑶在。

秋风阵阵,萧萧拂过面,紫荆山再度沉沉的睡去。她在那里站了许久,背后,战争的硝烟依旧不息,但是在她看来,那些都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她的所有关于过去的记忆,都将随着山风吹散开来。她默默的站了许久,终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或许,一切都彻底结束了。

(注:1:本文所涉及的关于婚礼的风俗全系考证而来;

2:冯云山的原配姓练,并不姓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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