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花满楼。

昏睡的一塌糊涂之后,云轩正若无其事的吃着满桌各色花式的糕点,不时眨着眼睛向秋伯道:“桂花糕太甜,红豆糕太腻,杏仁糕太香,枣花糕太硬,荷花糕又太松软,还是秋伯做的白糖糕最好吃。”

秋伯一脸黑线,终于忍不住抱怨道:“我的小祖宗,你可真沉得住气,那些老板,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放?”

云轩抬头,一脸无辜,有些不满的道:“我怎么知道?可能要等我好好玩上几天之后吧,秋伯,你都不累吗?我耳朵都要生茧子了。”

秋伯老脸拉的更长,语含威胁的道:“那些老板一天不回来,这西洲居一天便要损失一大笔银子,我的小祖宗,你不是挺爱钱的吗?”话里面,满是心疼。

云轩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呛咳道:“哥哥又不缺那几十万两银子,我不过是好吃好喝的招待那些老板几天,又没让他们掉一根毫毛。轩儿虽然挺爱钱的,不过,跟钱比起来,还是自由更重要。”顿了顿,又拉着秋伯袖子道:“轩儿知道,秋伯最疼轩儿了,这次让秋伯骗哥哥,是轩儿的不对,但是,秋伯肯定也不忍心看轩儿继续被关在刑室里受罚吧。”

秋伯想想,觉得也有道理,尤其是看到云轩那一脸无害、饱含圈套的纯净笑容,一颗心便立即被融化了,所以,秋伯脸色好看了一些,凑到云轩跟前,道:“下一步呢,怎么办?”

云轩满意的笑笑,拿起一块红豆糕塞到秋伯的嘴里,道:“首先呢,秋伯要保证你的人可以把好口风,然后,秋伯就去找烈琰大哥,让他再派些人给我们,我们一定要把声势造起来,然后,秋伯就带着那些人忙几天就行了,反正,到最后,那些老板会平安回来的。”

秋伯被噎住,喝了一大碗茶,方才顺了口气,旋即满脸黑线的道:“我带着那些人瞎忙活,小主子你干什么?”

云轩星眸闪烁,满面春风的道:“轩儿好像很久没有上街玩儿过了,有些想念醉仙楼的梨花酒。”

秋伯无语望天,大大抹了把面上的冷汗,皮笑肉不笑的道:“要是再闯了什么祸,可别来找我这把老骨头。”

云轩乖巧的笑笑,道:“轩儿闯了祸,一定会先去找哥哥。”

秋伯再次噎住,讪讪道:“少主子还是先来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吧。”

扬州醉仙楼

二楼雅间,上官文惬意的摇着手中折扇,面目春风的布置着一桌珍馐美味,一脸悠然的道:“不知这些小菜薄酒,可能入得暮颜小姐法眼?”

暮颜执起玉箸,夹起一片冰烹雪鲤,浅尝一口,随即盈盈笑道:“滑而不腻,余香绕齿,这醉仙楼的美食,倒是名不虚传,只不过,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这醉仙楼最有名的当属那梨花酒。”

“有眼光!”上官文“啪”得一声合上折扇,轻轻击掌,便见一列婢女井然步入雅间,不多时,已然布上十余种醉仙楼闻名于世的特色梨花酒。

扫视一圈,暮颜浅笑,执起一白玉碧荷瓶,几缕清香慢慢萦绕鼻尖,如人间四月,芳菲尽染,不由点首道:“果是酒中极品。”

上官文哈哈一笑,道:“这梨花酒能得暮颜小姐如此赞赏,也算不负盛名,流芳百世了。只不过,这酒虽好,终是死的,哪里比得上人呢?”

暮颜明眸流转,道:“这人,也是会老的。”

“我只看今朝。”上官文邪邪一笑,右手已然不着痕迹的伸向暮颜明艳的面颊。

一盏梨花酒格挡住那只手,暮颜含笑道:“上官公子也太急了,今日,我请的客人还未到。”

“客人?”上官文面露疑色,不由讪讪收回手,斜着眼道:“暮颜小姐不是单请了我一人饮酒游玩吗?本少爷为了赴约,可是连随从都没有带。”

轻轻为上官文斟了一盏酒,暮颜淡若梨花的笑道:“我这客人,上官公子可是熟识的。”

上官文眯起眼睛,目露疑虑,道:“我倒有兴趣知道,我上官文熟识的人里面,哪个这么有面子,竟能有幸让暮颜小姐相邀品酒?”

“自然是我。”很好听,却夹杂着些许稚气的少年声音传来,上官文抬眼,便见云轩披着黑色披风,推门而入。

“怎么是你?!”上官文陡然变色,双眼如炬,陡放凶光。

云轩旁若无人的坐到上官文身旁,执起一壶梨花酒,仰头便灌了下去,上官文双手握拳,忿忿咬牙。云轩见状,擦了擦嘴角,满意的笑道:“这酒果然好,只不过,上官公子下次不用这么破费了,那些迷药加进去,实在是有损这酒的清香。”

见上官文面色一变,又有不甘,云轩靠近了些,眉眼弯弯,继续笑道:“对了,上官公子可能不知道,我这人天生带毒,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有一点,就算倾尽天下之毒,恐怕,这世上也没有人能让我中毒。”

“你——!”上官文怒极,却也不敢发作,只能干干咬牙强忍。

暮颜见状,明眸一转,盈盈笑道:“云轩少侠,你把上官公子吓成这样子,可就不对了。”

云轩点首,自顾自道:“也是,我又不是出来吓人的。”语罢,便似笑非笑的执起上官文的右手,颇是惋惜的道:“只可惜,上次准头不够,只挑断了一根筋,让上官公子还有机会出来拈花惹草,是我的不对,我看看,还有哪根筋需要松一松.......”上官文闻言,再看云轩一本正经的模样,当即吓得面如土色。

云轩只是细细的盯着那只手,继续道:“江湖上的人都说我爹爹凶狠残暴,其实他们不知道,我比我爹爹还残暴,我可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你上次当着我爹爹和南宫家那个老头儿的面告我的状,这笔账,我可是一定要讨回来的。”

上官文双手微颤,身子下意识的软了下去,战战兢兢的打出个笑脸,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云轩执起酒壶,在上官文面前晃了晃,暖暖的一笑,道:“自然好说。”语罢,不由分说,捏起上官文下巴,便将酒猛然灌了进去。

上官文被呛的面色通红,捂着胸口咳嗽不止,云轩满意的拍拍手,不多时,上官文便倒在了桌子上。

暮颜凑到跟前,目有惑色,道:“小混蛋,把他这么无用的东西抓来,能有什么用处?”

云轩成功的从上官文怀中搜出一堆地契商票,道:“你可不要小看他,他的用处,可是大得很。首先,我要敲山震虎,唬一唬上官青云,他在背后搞得那些阴谋,我查的一清二楚,那个楼采薇,跟上官家的关系,很不寻常。至于这第二,便是上官家自找的,上官青云冒用西洲居的名义,打压南宫家的产业,挑拨西洲居和南宫家的关系,以至于,南宫家顺藤摸瓜,查出了我的真实身份,两日后,我定要送给南宫家一份大礼,这样,才能堵住他们的嘴。”

暮颜闻言点首,道:“那这个上官文,怎么处理?”

云轩想了想,忽得笑道:“看来,我要送给爹爹和清风叔叔一份大礼了。”

暮颜轻怔,没有说话。待细细观察了一下云轩苍白却微微泛红的面容以及身上的黑披风,暮颜方才明眸微黯,若有所思的道:“你是不是又带着伤出来,还在发烧?”

云轩拿起酒壶,浅浅笑道:“喝酒喝的。”

暮颜以手支颊,秋波流转,抿出笑靥,道:“按照云轩少侠的吩咐,本小姐与西洲居的千影公子做了一笔好生意,云轩少侠好像还没有好好谢谢本小姐吧?这蟾毒的价值,可不比魔宫地图低多少,练武之人,不知要修炼多少白头,才能得到一甲子功力?”

云轩眨眨眼,眉角眼梢全是笑意,道:“所以,为了报答暮颜小姐的大恩大德,我决定今日在这醉仙楼,与暮颜小姐不醉不归。”

暮颜点点头,玉面如花,漩出淡淡梨涡,倩然笑道:“虽然有些小气,不过,小混蛋还算有点良心。”说话间,素指轻弹,数粒碧艾丹已然融入云轩酒壶之内。

云轩微愣,旋即笑笑道:“谢谢你,颜儿,只可惜,我无法许诺什么。”

暮颜绿袖一翻,卷起一壶梨花酒,嫣然笑道:“我是一个知足的人。”

楼府邀月水榭。

一树又一树淡紫色鸢尾冶冶绽放,落英,洒满了水榭楼台。

琴音似断似续,幽幽荡起,仿佛姣姣月轮,不染一丝纤尘,一湖芳草,亦和着琴声晕画出些许凄迷颜色。

楼采薇红裳及地,身姿妖娆的独立回廊,凤目含愁,眸上仿佛覆了层极薄的冷雾,静静的盯着鸢尾树下信手拨弦的紫衣女子。

“紫月妹妹倒是极有耐性的人,我若一日不交出魔宫地图,妹妹便要在这水榭多呆上一日么?”微微一笑,楼采薇轻移莲步,缓缓靠近邀月水榭。

紫月并不抬首,语气淡漠的道:“这鸢尾树长了十载,倒是颇成气候,我这主人,也当来看看它们了。楼堂主这些年一直悉心照料,想必,也是为我准备的。”

楼采薇笑意更浓,道:“妹妹的心思总是那么剔透,既然这样,何不应了姐姐的条件,让慕青渊亲自来这楼府提亲娶我。”

紫月摇首,轻笑,道:“楼堂主既然是个聪明人,何不直接说些实际点的条件,青渊娶不娶你,早已与我无关,若他真心想娶你,我自是阻拦不了,可他若是不想娶你,我又怎会奈何得了?”

“呵呵,呵呵,”楼采薇掩口轻笑,道:“紫月妹妹到底还是对他难以忘情呢,我们做女人的,永远都是最可怜的。姐姐可真是想不明白,慕青渊到底什么地方值得妹妹如此奉献牺牲,你们既然隔着一条仇恨,何不将机会让给姐姐呢?哦,紫月妹妹该不是还痴心不改的相信慕青渊会善待你们的孩子吧?”

指尖微凉,倏然一颤,琴弦渐转凌乱,紫月终于抬首,眸若秋水,淡淡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楼采薇悠然坐于一侧石凳,笑得极艳,声音却有些冷酷的道:“十年前,雪冥山上发生了一场惨剧,一个六岁的孩子不知何故瞬间杀害十几条人命,慕大教主大义灭亲,将那孩子处了鞭刑,并驱逐出雪冥。那个孩子无家无亲,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江湖的腥风血雨中漂泊,最终沦落成了风雨楼的杀手,一个杀手,整天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紫月妹妹不会不知吧,更何况,今天,所有人都知道风雨楼的背后是谁。”

“你以为,我会信么?”琴弦如冰,滑于指间,紫月淡若莲花初绽,紫纱下,花容含笑。

楼采薇笑靥如故,声若寒冰,道:“我今日之言,句句属实,妹妹若是不信,可以到风雨楼打听一下,七日前,他们的慕教主是不是相信流言,将自己的亲生骨肉关进地牢,严刑拷打了整整三日三夜。当然,妹妹也可以问问雪冥是不是只有一个叫文箫的少主,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一个收养来的孩子,慕教主可真是令人刮目相待。现在,紫月妹妹觉得,他慕青渊可曾顾及与妹妹之间的半点情分?这一切,恐怕不是紫月妹妹辛辛苦苦要祈求的幸福罢。”

紫月轻轻摇首,一双清眸如映冷月,终是化作一泓秋水,归于沉寂,许久,方才用极淡的声音道:“楼堂主似乎又说到别处了。”

楼采薇眉色微变,清亮的凤目中闪过一丝嫉恨,面上却是风韵如故,款款道:“紫月妹妹这份信任,真是令人感动,真希望,慕教主不会让妹妹失望。两日后,我要带着魔宫地图到南宫府与南宫盟主做笔大交易,紫月圣女若当真对魔宫地图势在必得,不如到时候也顺道回家看看,兴许,那个时候,妹妹会有机会。”

紫月抬眸,轻笑道:“如此也好,我也早想见识一下楼堂主的手段。”

楼采薇烨烨一笑,提起及地长裙,身形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

落英飘摇,花木无声,十载时光,仿佛瞬间在眼前交错,沙漏流转,明灭了多少誓言与承诺,不论情深,还是缘浅,有些东西,终究是从指间遗落。

素手纤纤,挑断一根又一根琴弦,妙曲神韵,不复当年。紫月抱起残琴,紫色长裙卷起纷飞的淡紫色残花,眸色由冰冷决绝渐转哀婉凄楚,再也忍不住双手颤动,痛苦的捂住将近窒息的胸口,无力的倚靠在鸢尾树下,泪如泉涌。

纤细的手,轻轻抚上那层紫纱,青月眉间一片清华,语含怜惜的道:“妹妹信么?”

紫月微微侧首,无声咽下心中酸涩,道:“生平第一次,我有些为我自己所做的一切事、一切决定后悔。也许,当初,我不应不顾一切的嫁给青渊,不应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而狠心丢下轩儿,更不应将那些本应属于我的责任延续到轩儿身上。那个时候,我只记得青渊与雪冥的安危,却忘记了轩儿也只是个孩子,正是最需要关爱与呵护的孩子,我罪孽深重,又凭什么幻想青渊会不计前嫌毫无顾忌的善待轩儿,为了青渊,为了雪冥,我已经两次抛弃了轩儿,如今,事事受人操纵,活着跟死了没有什么分别,咫尺天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终究,还是那个太过自负的南宫紫衣。”

青月微微叹了口气,面上却是露出点点清美婉柔的笑意,道:“没有亲眼看到的事,不过是捕风捉影,依姐姐看,这个楼采薇,心机深沉,最擅长的事便是挑拨离间,妹妹莫要上了她的当。”

紫月微微摇首,道:“我并非只是信了她的话,这次来江南,心里总是有种很不安的感觉,梦里,总是看到轩儿浑身是伤却又无人照顾的孤独模样,那种感觉,就像当初我把轩儿从冰火教救出来以后,面对轩儿死灰般毫无生机的眼眸时的那种无力与绝望。若不是忘忧散的缘故,也许,轩儿那个时候就不会活过来了,我把他痛苦的记忆全部抹去,把一个快乐活泼的轩儿完完整整的交给了青渊,我本以为,青渊一定会喜欢那样的孩子的,那个时候,我已经无力再保护轩儿了,唯一能让我信任之人便是青渊,毕竟,轩儿是我们两个人的,即使青渊恨我,轩儿也是无辜的,可如今,不知为何,我忽然觉得,世事并非能如我所愿,直觉告诉我,紫川,依旧是个祸根,即使,我不顾一切的封印了它。”。

青月眉间闪过一丝清冷,目色微动,道:“妹妹何意?难不成,紫川还能破封而出吗?”

紫月俯身抱起断弦的琴木,眸若晴雪,有些迷离与复杂的道:“我也不知,自从我将紫晶石给了轩儿的那一刻起,紫川,便不再是我一人能够驾驭的剑器,那日,忘情无意间提及轩儿与魔宫地图之事,令我很是不安,当年魔宫地图最终还是落到了冰火教的手中,紫川应被青渊取走了才是,可是按照忘情的话讲,魔宫地图与紫川一直在轩儿手中。轩儿那晚偷听到了关于紫川和魔宫地图的一些事,被我发现,我亦是迫不得已才逼他发下誓言,却不想竟然会造成这样的结果。紫川在手,若被人察觉,轩儿会很危险的。”

青月执起紫月的手,面色和婉的道:“妹妹先不必如此忧心,也许,事情并没有想象之中那般严重,我们此次江南之行,只有三月期限,妹妹十年寿命弥足珍贵,万万不可浪费了才是。无论如何,先拿到魔宫地图才是当务之急。”

紫月微微颔首,抑制住心内忧虑,抬眼向青月道:“你的事打算如何解决,机会也只有这一次了,也许,这次回去后,我们这一辈子都没有可能走出秋水宫那扇幽闭的大门了,我可听说,冰火教在江南这些时日也是闹得风风火火,青月,你的恩情,我也只能报答这一次了。”

青月苦笑,语气夹杂着些许无力与哀婉的道:“我跟他,早已恩断义绝,我只是想,再见颜儿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