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荷回到房间的时候,慕汐湮已经睡下,脸旁似乎还有隐约的泪痕。香荷心疼的轻轻拭去慕汐湮脸迹的泪痕,帮慕汐湮掖好被子,又放下纱帐,才一个人在桌子前坐了下来,静静地回想着刚才梅儿出手那一幕血腥残忍的画面,胃里忍不住翻腾。
曹御史虽是毫无武功,却有一帮子颇有些身手的家丁。适才那几位家丁欲出手,却被莫愁山庄的梅兰竹菊瞬间出手废了武功,徒留一群强干的躯体。香荷从小生长在潘府,从未见到过如此血淋淋的场面,此时抿了一口茶,一想起梅儿那寒若冰的声音,还忍不住打冷战。
她忍不住心疼慕汐湮,原本单纯无邪的慕汐湮,倘若嫁给了潘存阳,应该绝不会面对这些血腥残忍的场面吧?!想着,忍不住便对从未见过面的靳楚天更多了一份恼怒。
倘若不嫁给靳楚天。慕汐湮哪会落得独守新房的尴尬笑名。
倘若不嫁给靳楚天。慕汐湮哪会周旋与太后和皇后之间,左右为难。
倘若不嫁给靳楚天。慕汐湮又哪里用得着用一幅孩子的面容,去替大靳皇室和大靳江山面对如此血淋淋残忍的场面?!
可是。这一切,却皆源于那位任性,玩世不恭的清王爷,靳楚天。
第二天,是个阳光明媚灿烂的日子。慕汐湮似乎忘记了昨夜的不快,只是午时听见在酒楼一楼吃饭的客人低声讨论着朝中御史大夫今日忽然称病免朝,又将万贯家财全部捐献给朝廷,自身却告病辞官还乡的事情时,才淡淡一笑。
香荷还有些担忧,看着慕汐湮一身白色简装,又要出门的样子,便伸手拦道:
“小姐,昨晚您睡的似乎不太安稳,香荷煮了些安神的玛瑙薄荷汤,您多喝些再出去吧。”
慕汐湮浅浅一笑,乖巧地点了点头,任香荷拉着她又回到楼上,模样只如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笑容单纯而又净澈。
梅儿站在楼梯看着慕汐湮那还有几分苍白的面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聪慧异常,也坚定异常,又是如此的和善,让她的心底有说不出的百般滋味,总觉得太后交如此重任给她,总是有些太过沉重。
河边的百草已经有微微颓废的意味,河岸那丛丛簇簇的浅白玉花,却开的愈加旺盛了。慕汐湮望着水光粼粼的河面,映了夕阳,一身单薄的白衣在风中翻飞,长发随着扎成蝴蝶结样的绸带在风中美丽的逸动。
良久,她从袖中抽出了一支碧玉长箫,迎着扑面而来的河风轻轻地吹起靳沐盈教她的一曲烟雨谣,身影单薄而凄凉,忧伤的在阳光里映成了一幅画,熠熠的在百簇白玉花中翩然。
“烟雨遥,人在红尘飘,飘来飘去归宿谁知道。
相思恨,歧路泪水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心事梦难了!
风悄悄,梦里轻将柳丝绕,我在红尘只为把你找。
江湖情,管什么仙魔鬼道!
千秋万世的轮回,难忘你回眸那一笑。
梦难醒,来去人间道,生死轮回情字忘不掉。
恨难消,恩怨几时了,白了青丝,误了良宵,何不放声笑!
船儿摇,又是一年花开早,一分情缘用我三生报,天地渺,都来人世走一遭。
万水千山路迢迢,有你在我身旁,就不寂寥。”
曲落。却是有泪水潸然。
这歌谣里执著的人,终究不是她——她,已经被烙上靳国皇室的印迹,可还有逃避的办法?!
失魂落魄。那个浅白如梦般飘逸的男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像一剂慢性毒药,在她的心里慢慢越蚀越深,痛的让她扯骨连筋,就连陪她一起生活了几年的潘存阳,竟然也在记忆里慢慢消褪,只留一个温和爽朗的微笑。而这个靳之阔,却在生命里像是扎了根,愈长愈烈,就连那一颦一笑,都清晰的无法否认。
“姑,姑娘?!”
一个惊喜疑惑的声音唤醒游魂一般的慕汐湮。慕汐湮怔怔一愣,这一抬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又走到了京城热闹的一条街道,两只脚已经踏入一家店面装修有几分味道的客栈。而一位肩上搭了毛巾的店小二正惊喜的叫他。
慕汐湮微微一愣,看着店小二忍不住一颤——是自己真的记忆的如此深刻吗?!为何,这不知不觉间,竟然走进了那天酒醉后的客栈?!这店小二,不过是一面之缘,却因为着靳之阔,一丁一点儿都记忆的如此清楚!
慕汐湮忍不住嘴角上挑,自嘲,眼眶却氤氲了酸涩的泪。
小二恭敬的朝慕汐湮连连弯了两下腰,才道:
“姑娘,靳公子一直留着那间房子呢,您要喝茶还是要酒菜?!小的这就去给您备上!”
慕汐湮苦涩的一笑,想摇头拒绝,转身离开,却发现自己大脑不听使唤的点了点头,脚步虚浮的跟着店小二上了二楼。
房间里盛开着干净芬芳的山茶花,净澈清新。一袭烟色的帐蹋在纱帐沉静,一张圆桌,两个圆凳,摆放的茶具雕了细细的蓝花,一地百花绒毯温馨净雅。床榻对面,房间右门边,则设置了一个精致的坐榻,榻上一架古筝,古筝旁边是文房四宝,正榻后面的墙上细雕江山烟雨图,温文儒雅。
慕汐湮站在房间门口,看着空无一人,却干净清亮的房间,心里霎那间茫然。他
小二又问道:
“姑娘,小的这就派人去寻靳公子,您这会儿是坐着喝茶,还是要小的上些酒菜?!”
慕汐湮回过神来,轻轻地摇了摇头,头上的白色绸带随了柔顺的长发微微逸动,她道:
“不必那么麻烦,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就好。小二哥,靳公子时常来这里吗?!”
小二连连点头,回答,
“是啊,靳公子把这间房子包了下来,但凡无事,每隔几天就会来的。他交待过小的,只要姑娘来了,差人去叫他便是。”
慕汐湮出神的点了点头。挥挥手,小二忙不迭地泡茶去了。
袖里长箫,握的手肘关节微疼。这房间,一如那天她从迷朦中醒来,未曾变了一丝一毫,就连那床榻上烟青色的纱帐,也都未沾丝毫粉尘,似极了初在街上与他相识时,他那斜睨天下的那份淡然与悠然,安静而清冽。
纤细小手,抚上光洁的枣红木做的小圆桌。依稀想起那天从醉酒中醒来,就是满心忧伤和怅然的在这里提笔写下那封道别信。
烟雨朦朦,暮霭天边,曾遇之阔。
这相遇。竟然这般刻骨铭心!
净白的脸庞,滚烫的眼泪瞬间滑落,像是一颗颗心碎了的水晶,剔透玲珑,却悲伤怜惜。这房间里的一切。还有小二的说辞。是在告诉她,靳之阔也是这样的在乎她吗?!
可是。她可以任性么?!她的身上,烙着靳国清王妃的封号,负着靳国皇太后的重托和期望!
慕汐湮忽然间像个小孩子一样,蹲在地上抱了双膝,任眼泪放肆的纵横。
流吧。哭吧。等眼泪之后。便要真正的放弃。无论刻的再深,终究是一份要擦肩而过的缘分。太后寄托了太多希望于她,而靳沐盈已经为她做的足够,她真的,无法任性。
不知道哭了多久。感觉到微微的凉意。慕汐湮拭干了眼泪,眼角酸疼红肿。她从古筝旁边信手拈了张信笺,欲提笔,却无从下手,饱满的墨滴啪地落在纸上,蕴染成一片。似是蕴染开的眼泪,迷朦清浅,含着几分心碎。
靳之阔。终是暮霭天边,那一片悠远的回忆。再也法,坦然的说声再见。
眼泪再次想落。慕汐湮努力的忍回。提了裙摆,打开窗子便想再次悄然离开。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清脆柔和,还带了些许委屈的男子声音:
“你当真,又想不辞而别吗?!”
慕汐湮的身子一颤。不敢回头。这声音,温柔的像是一记闪电认过她的心尖。眼泪,如奔涌的江水,再由无法阻拦。这声音。轻柔。温和。清冽。微微的赌气,怨气。欣喜而又失望。难过。——百味交杂,只这一句,你当真,又想不辞而别吗?!便撞击的让她脚下生根,再也移不动了身子,心脏与神魄四分五裂!
始终不敢回头。身后的清香却已经渐近。几分慌张,努力的隐匿着哽咽,
“烟雨。你怎能。再一次不辞而别,让我上天入地都无法找得到你?!”
慕汐湮张了张红艳若樱桃的小嘴,白皙的脸庞泪水趁机涌入了嘴里,咸而苦涩。她多想说,她也想找他?!可是。困住她的。是她无法摆脱的皇字啊!
吸了吸眼泪。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男子。
好看的长眉,星眸璀璨。那一张轮廓,有几着分风尘的疲惫,消瘦而干净,刚毅而柔和。依旧一身月牙白,长衫,飘渺如梦。只是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委屈和难过,看着慕汐湮脸迹的那行行泪迹时忽然便闭了眼睛,一把抱过慕汐湮紧紧的拥在怀里,喃喃地道:
“原来。你也是想我的。是不是,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