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六 折天工昭邈破魂血剑

平平无奇的一掌,却令眼前形势倏然一变。

发狂的耿照已无半分清明,全凭兽性本能,掌风未至,长刀拖转,正是新悟的十

二式之一,拟卸对手一条右臂,应变极是毒辣!岂料刀至邵咸尊肩上三寸,刃尖啪滋

作响,被硬生生阻下,耿照倍力加催,薄刃猛然反弹!

邵咸尊抢入中宫,两人衣布未触,耿照双臂竟被荡开。邵咸尊的双手由指尖至肩

头,如覆有无数肉眼难见的细小气旋,厚逾甲衣,连扰动的空气稍与之一触,都被绞

得支离破碎,滋滋细响不绝于耳,如陷蜂云蜇海。

耿照被气旋殛体,大片麻、痒、刺、疼……等荡漾开来,不惟肌肤、穴道分外难

受,连肘底软筋亦为之一麻,五指剧颤,刀柄难持,被肘顶膝撞两式连环攻得踉跄松

手,藏锋铿然坠地。邵咸尊袍襕「泼喇!」一响,反足蹴出,将刀踢得老远。

双目赤红的少年仰天怒咆,状若疯兽,刻印在身躯里的武技并未因此消失,径以

「薜荔鬼手」相应。两人各自向前,四臂对撞,耿照又被那看不见的气旋震开,殛劲

撼体,低吼着退了一步。

邵咸尊飞步窜近,几乎撞进他怀里,右手自左臂下穿出,四指紧并、微曲如铲,

径插少年咽喉!耿照左掌一封,却被他指尖的气旋刺得踉跄。若非鼎天剑脉的内息异

常致密,气旋穿之不透,喉际怕已失守。

他这路「俱尸铁钩手」只出得半式,连一招都没能使到头,被攻得磕撞歪倒,两

臂大开。中年文士修长的指掌一次比一次逼近要害,将他的防御支解得零星破碎,耿

照浑如手袋傀儡,又似破烂纸鸢,被对手逆风舞弄,不旋踵便要飞卷离地,扯得四分

五裂。

疯狂的流民自二人身畔窜过,宛若失控的黑潮,分别涌向三座高台的入口。

台里的权贵危如俎上之肉,哭泣嘶喊、僵仆含呓者皆有之,一片终末景象。谈剑

笏半步也不敢稍离台丞,见两名院生面色发青,低喝:「台丞安危,俱系我等!岂容

恓惶?」二人如梦初醒,不由振奋精神,解剑在手,面上流露视死如归的决心。

谈剑笏略微宽怀,回头对萧谏纸道:「少时流民攻上来,我保护台丞突围。」老

人面色铁青,俯首凝视场中,并未接口,握着轮椅扶手的指背绷出青节,几将坚如铁

石的紫檀捏崩。

经年随侧的副台丞从没在一天之内,接连目睹老人发怒,已不知该如何判断了。

比起场中乱窜的流民,此事更令谈剑笏束手,又不得不请示,以免场面一乱,欲问无

从,只得硬着头皮重复了几次。

「……流民不会攻上来的。」萧谏纸回过神,冷哼一声:

「慕容柔都不怕,我们有甚好怕?这般丑态,把剑收起来!」末两句却是对院生

所说,疾厉的语声胜似千军万马,两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收起佩剑,不敢吱声。

台上混乱的场面被他这么一喝,众人不由怔立,各自转头,几百道目光齐齐射至,见

发话的是埋皇剑冢的萧老台丞,老人的神态从容冷淡,锋锐的眸光足以睥睨当世,莫

名涌起一阵心安,顿时静肃下来。

那句「慕容柔都不怕」,是左右都听清的,自也包括不远处的慕容柔本人。不少

权贵回过神来,禁不住好事之心,偷拿眼角来瞟,但见容颜苍白、弱如细柳的镇东将

军端坐如常,妇人般姣好的嘴角抿着笑,果无一丝惧意。

众人如吃了定心丸,暗忖:「慕容柔何等样人!岂能屈死在阿兰山上?今日定能

化险为夷。」法会行前,多少达官贵人想尽办法不与他共席,唯恐盛会上如坐针毡,

未免扫兴,此际却深幸与镇东将军同在一层。有此人坐镇,不啻于阎王宴前讨了碗闭

门羹,还有大半辈子的时间慢慢品尝,不用急着重入六道,转世轮回。

相形之下,在莲台第一决时跋扈嚣狂、不可一世的镇南将军蒲宝早已缩在一处,

被带来的南陵武士团团围住,连身形都瞧不真切,少了他与独孤天威一搭一唱,更是

令人绷紧心神,无半刻弛缓。

镇南将军府的女典卫段瑕英换了副新刀,寸步不离地守在蒲宝身畔。虽隔幢幢人

影,她姣好的身段被黑绸劲装裹出傲人曲线,毕竟难以尽掩,独孤天威瞇着一双溜溜

贼眼,不停往人隙间搜寻那一抹金绣乌润的玲珑浮凸,口中啧啧,毫不把流民一事放

心上。

萧谏纸锐目一扫,容色倏冷,屈指轻叩扶手,面上瞧不出喜怒。

谈剑笏见他又恢复平日那股冷淡宁定的神气,略微宽心,终于能分神观视场中战

斗,瞧得片刻,不禁脱口:「听闻邵家主自创的『归理截气手』乃是一门内家绝学,

不想也有如此刁钻的路数。」他的熔兵手以火劲著称,江湖上咸以为招式非其所长,

殊不知副台丞浸淫此功逾三十载,拳脚造诣非比寻常,故有此叹。

萧谏纸不稍移目,淡然道:「这路『不动心掌』才是青锋照的嫡传正宗,昔年青

锋照掌门『天工昭邈』植雅章倚之成名,号称『天下慢掌第一』。青锋照以铸炼行文

章事,合文武两道于一炉,重的是陶、冶二字。这般着意进取,反失其意,看似凌厉

刁钻,可有撂倒了谁?」

谈剑笏是拳掌的大行家,一点就通:

「是了,这路掌法似应使得慢些,攻敌三分、自留七分,待掌劲渐敌,与对手内

息混于一同,则敌势尽入殻中矣!邵家主这般使法,直将掌法当作了擒拿,一时或可

以奇劲伤人,终究不能长久。」然而他自来东海,只知青锋照是邵家基业、邵咸尊乃

邵家的家主,不惟不动心掌前所未闻,「天工昭邈植雅章」七字也是头一回听说,赧

然道:

「原来非是归理截气手。是我孤陋寡闻了。」

「本来便没有的物事,有甚好『闻』的?」萧谏纸冷哼。「隐去招式套路,只余

发劲手法,就算自创一门武学了,忒也便宜!青锋照四十五代起算,『风、雅、咸、

韶』的字辈排行,如今安在?」

谈剑笏对东海旧事不甚娴熟,忖道:「原来青锋照非是邵家祖业,从前也有掌门

的。以邵家主的人品,断不致剽窃先人遗惠,他一身武艺得自青锋照,路数不免有近

似处,归理截气手脱胎自不动心掌,彼此之间一脉相承,也没甚奇怪。」

须知江湖成名武学,无不是千锤百炼,要增减一招半式亦属不易,何况是无中生

有,自行创制?合师徒数代之心血,将门派武功增益修补、去芜存菁,甚至换个响亮

名头,这是有的;冒称前人的武功为自创,形同欺师灭祖,乃是武林大忌,一旦教人

知晓,黑白两道同声谴责,无有例外。邵咸尊最爱惜羽毛,料想不致做出这等胡涂事

来。

想归想,见老台丞一脸冷蔑,谈剑笏唯恐惹他发怒,这念头只敢放心里,嘴上是

万万不说的;余光一掠,不由惊呼:「不好!」

原来耿、邵二人激斗之际,流民已汇至三座高台的入口,台底百姓如水灌蚁穴,

四散惊呼。流民便无伤人本心,亦不免被此起彼落的惊叫撩动,睁着一双血红赤目,

恍若逐兔饿犬,不由自主地朝逃命的百姓扑去;每每按倒在地,张口便往颈侧咬去,

咬得血肉模糊、浑身抽搐,至声息渐不可再闻,兀自撕嚼不停,状极骇人。

「将军!」谈剑笏眦目欲裂,半身探出尚不自知,倏尔回头:

慕容柔神色如常,摇头道:「顾不上了。少时若入口陷危,我连流民也杀。他们

亦是朝廷百姓,难道副台丞也要阻我?」谈剑笏语塞。

幸存的百姓退到台底,见巡检营健卒白刃出鞘,将楼梯口堵得严实,竟是难越雷

池一步,哭叫:「军爷救命!」罗烨的手下奉令一步也不许退,盯紧了人墙之后的流

民,喝道:「去去去!再往前来,休怪刀不长眼!」无奈人潮涌至,一层压过一层,

前头收势不住,接连扑上刃尖,巡检营的弟兄作势欲砍,仍不能止,反被推搪着退上

几阶。

百姓人踩着人往上冲,看台禁不住推挤,竟微微晃动起来,发出令人牙酸的咿呀

长响。慕容柔凤目微睨,不顾满台惊呼,厉声道:「罗烨!」

年轻的队长手一招,身畔亲兵打起旗号,对面高台顶上一阵飕响,黑压压的箭幕

缓缓拉上半空,突然加速飞落,挟着狰狞的破空声,「笃!」在地上钉成一排,有的

流民身中数箭,钉如刺猬一般,也有手脚被羽箭洞穿、不住翻滚哀嚎的。

几乎同时,罗烨本队也依令放弦,射倒了对面看台入口的流民百姓,无论是扑人

或逃命的,俱都倒成一片;军令未止,鼓声一落旗号扬起,第二波箭雨又至,倒下更

多,原本还在呻吟辗转的却没了动静。

流民虽疯狂,毕竟还有求生本能,至此不敢再进,左右两路遂舍了高台,往广场

中央聚拢。而残存的士绅们亦无选择,只得跟着退向莲台,一路上狼吃羊的惨剧仍然

持续不休,只不过迫于利箭逼命,双双换了个流窜的方向。

怵目心惊的场面,击溃了台上诸多养尊处优的权贵。有人涕泪横流,兀自瞠目抱

头、惶惶无语;有人哭笑难禁,浑身剧颤不休。沈素云昏了又醒,醒了又晕,到最后

连惊骇似都麻木,泪水却难以自禁,颤着樱唇回顾夫婿,哀凄道:「不能……不能救

救他们么?」

慕容柔木然摇头。

「这就是战争,无所谓救与不救。每人所图,不过求存而已。」

「为……为什么要这样?」沈素云哽咽道:「弄出这些事的人……他们为什么要

这样?好多人……好多人死了呀!呜呜呜……」

「因为愚昧。没有真正目睹牺牲,野心家并不一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出谋划策

时所想象的鲜血,远不如实见时殷红。」慕容柔俯视场中血腥,神色淡漠,低声道:

「但愿他们现在看见了。今生,只要见过真正的修罗场,便不会想再看一次。」

莲台周围,除了激斗中的耿、邵二人之外,仍有几处流民无法冲破的小圈子,宛

若黑流里的小小孤岛。

李寒阳护着朱五与虔无咎,巨剑所指,无人可近一丈之内。他远远望见台底的僵

持,心知必伤人命,若是孤身一人,三两个起落间便能掠至,出手排纷解斗;无奈带

着两小,多有顾忌,行动略一担搁,镇东将军竟下令放箭,转眼间死伤枕藉,不忍卒

睹。

「……竟对百姓出手,慕容柔也被逼到头了!」心念一动,反手将鼎天钧插回背

上。

流民们见他收了兵器,复又围至,李寒阳双手一分,雄浑内劲之所至,不啻挥开

两柄巨剑,扫得流民东倒西歪,一一倒飞出去,背脊着地余势不止,「唰」的一声滑

出丈余,在场中留下一道道四面散开的痕迹,宛若拖犁。

两小从未遇过这等流血吃人的场面,脸色煞白,朱五见李寒阳收了鼎天钧剑,周

围形势似更凶险,却不由自主松了口气,莫名感到心安:「李大侠的剑如此锋锐,随

便一挥,不免多伤人命。还是收了为好。」见台底血染黄沙,插满羽箭的尸体扭曲横

陈,益发感谢李寒阳插手,阻了自己杀入廿五间园。

杀人和杀猪果然不一样。「我若杀了几个……不,哪怕是杀伤一名无辜之人,此

生再难心安。世上怎能有这么多恣意逞凶的歹人!他们夜里,怎能睡得心安理得?」

李寒阳并未察觉少年的心思,甩开数名流民,见不远处有百姓逃窜呼救,便欲搭

救,回见朱五发怔,蹙眉道:「战阵凶险,不可分心!跟紧我!」袍襕一振,从鞘袎

中解下一柄连鞘匕首扔给他。「此匕锋利,出鞘后须以匕尖向前,莫近自身。」见他

面露犹豫,心念一动:

「这孩子总是念着旁人,实是难得。」容色稍霁,温颜道:「若不欲伤人性命,

少用击刺,以白刃吓人便了。」

朱五屠户出身,算是用刀的老手了,明白操刀难免伤人的道理,沉吟之间,匕首

已被无咎劈手夺过。无咎比朱五矮了大半个头不止,这一抢却快如闪电,朱五掌间倏

凉,待惊觉时,沉甸甸的匕首已连着革带一并失落。

无咎抢得匕首,「铿!」的一声擎将出来,口咬系带左手缠转,三两下便将鞘缚

在腰间,打了死结,余光瞥见流民迫近,转身作势一刺,眦目叱道:「杀!」虽然手

短身矮,却是凛凛生威,衬与寒光照人的匕首,附近诸人不由退开,莫敢径撄补剑斋

嫡传「六极剑法」之锋。

「……跟上!」虔无咎毕竟是剑客之后,自晓事以来耳濡目染,明白套路与实战

间有巨大的鸿沟,并不真的以为自己有击退流民的能耐,见众人露出畏惧之色,忙伸

出小手拽着朱五,紧跟在李寒阳身后。

李寒阳驱散流民,将呼救的百姓聚拢起来。在接近左侧高台的角落里,也有一群

披头散发、衣衫破碎的东海乡绅聚成一团,为首的却是一名圆脸轻衫的俏丽少女。她

张开双臂,如母鸡带着幼雏躲避天上的猎鹰一般,将年纪长她数倍的仕绅、命妇等遮

护在身后,圆润的小脸上难掩惊惶,兀自不肯舍下众人独自逃生,苦苦对着迫近的流

民叫喊:

「各……各位乡亲!你们别这样!我……我知道你们也是不愿意的,别……别再

过来啦!呜呜……已经……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你们快逃命……不要……呜呜……」

说到后来不禁哽咽,泪水滚落玉颊,仍是一步也不肯退。

李寒阳与那少女之间,尚隔着大批如无头苍蝇般狂奔乱吼、状若癫狂的流民,以

及两双拼斗正炽的对战组合,既不能杀出一条血路,只得尽力排开阻碍,护着两小与

百姓前往会合,恐少女被暴民所害,提声道:

「姑娘!这些流民眼目赤红,心神已失,是遭*物控制的征兆。姑娘先图自

保,莫要寄望他们能被言语所动,李某稍后便至!」

少女娇躯一颤,认出是鼎天剑主的声音。「不!他们能懂……他们认得我!李大

侠,你快与将军说,别再放箭啦!死了……呜……死了好多人……」彷佛为了取信于

他,连忙一抹眼泪,径对身前的流民道:

「你还记得我,是不是?我们在籸盆岭见过的。我记得你拿来装米粮的那口花袋

子……是了,你姓张,对不?」那人原本脏污狰狞的脸上忽露出迷惘之色,被少女一

轮急切,逼得抱头缩退、荷荷吐息,似乎头颅疼痛难当,忍不住蹲了下来。后排的暴

民视若无睹,双手乱抓,嘶吼着踩过那人的身子,继续向仓皇的少女逼近。

那少女正是邵咸尊的独生爱女邵芊芊。

变乱之初,大批暴民涌入山门,邵咸尊被耿照困战莲台,邵兰生却对上了戴着傩

神鬼面的斗蓬怪客,两边都匀不出手来照拂这位青锋照的掌上明珠。芊芊担心父亲三

叔,在场边多待了片刻,回神时高台入口已然被封,竟是后退无路。

她武艺稀松平常,看到鬼神般的暴民蜂拥而至、见人就咬,吓得腿软如泥,本欲

扶壁坐倒,闭目束手,然而她天生即有不忍人之心,耳中听得百姓奔逃哭喊,忽生出

百倍勇气,勉力起身,正想做点什么,谁知照面一名魁梧粗壮的暴民扑了过来,芊芊

膝弯一软,复又坐倒,恰恰闪过擒抱。

那流民撞上砖墙,饶是体格壮实,一时也起不了身。芊芊手足并用,翘着腴润浑

圆的绵股爬离险地,百忙中回头一瞥,忽然怔住。

「孙……孙大叔?我、我是芊芊呀。」

那大汉孙某是最早来到安乐邨的难民之一,于邨中住了大半年,协助后进之人安

顿生活、帮忙搭棚建屋什么的,在流民间甚是活跃,与青锋照诸弟子亦极相得。后来

说要往东接些途中结识的难友回来,从此一去不返。

安乐邨中不乏这样的例子,有的本在东海有亲,有的则是找到了不会受到排挤的

地方落脚,从此安身立命,待过些时日洗去了风霜,又成为普通的小老百姓。安乐邨

就像是他们在旅途中休养伤疲、重新出发的小驿店,有了新的生活甚至身份,谁都不

愿回头去揭旧伤疤。芊芊与师兄们习惯了人来人去,感伤不免有之,却不觉得有什么

不对。

她料不到昔日爽朗热心的孙大叔也杂在暴民中,还成了攻入莲觉寺的先锋,震惊

之余,竟忘记害怕,掉头爬回些个,遥对中年汉子叫道:「孙大叔!你不记得我啦?

我……我是芊芊呀。」孙某双手抱头,面色茫然,半晌才蹙眉喃喃:

「大……大小姐?」

「是我!」芊芊大喜,正要上前,蓦地头顶一片乌狞咻落,伴随着浆腻的入肉与

惨叫声,「笃笃笃」插了一地。抬见身前身后凭空矗着一簇簇洁白新羽,尾端兀自颤

摇,宛若芦岸迎风。

「……孙大叔!」

芊芊忍不住哀声嚎泣,汉子身中数箭,双目暴瞠,断气前的痛愕还留在扭曲的面

上,浑不见先前的暴虐凶残。少女悲痛之余心弦触动,似乎捕捉到一丝蹊跷,隐约察

觉孙某前后的行止判若两人,绝非偶然,却没有再行深入的心思,蓦听远处邵兰生叫

道:

「芊芊过来!当心……当心羽箭!」

少女强忍酸楚,撩裙起身,推着几名手足无措的百姓往莲台奔去。

「快些……快跑!」语声未落,第二波箭雨又至,原先落脚处附近的残尸一阵乱

弹,被扎得鲜血酾空,犹如刺破一只只灌饱了的酒囊,肢体扭曲更甚,几已辨不出原

形,下漫出大片污红,令人怵目惊心。

邵兰生缓过一口气来,余光瞥见尸骸箭羽,堆满一地,哪有侄女的踪影?急得大

叫:「芊芊!」却听另一头李寒阳急道:

邵兰生与那黑衣怪客相持不下,一个急于走人、一个咬紧不放,檗木剑尖幻出碧

萤点点,绕着黑衣人周身飞转,嗤嗤声不绝于耳,激烈的程度不亚于莲台畔的邵咸尊

与耿照。

黑衣人身形矮胖,动作却矫如猿猴,点足飞退间,肉呼呼的双掌上下翻飞,所到

处青芒磕散、剑尖颤摇,激越的金铁铿鸣声宛若击磬;交手虽逾盏茶,在凌厉的剑光

下犹保不失,但一时也难全退。

邵兰生以书画入剑,修养的工夫较寻常剑客高出许多,然兄长那厢险象环生,宝

贝侄女复陷于流民阵中,两头关心皆不及,打一开始便犯了这个「急」字,欲以快剑

拾夺对手。

黑衣怪客觑准形势,虽是力图脱身,手上却越打越快,待邵兰生察觉时,两人已

到了双双竞快、不容一发的境地,再想改变出手的节奏,在这稍纵即逝的转折之间,

黑衣人便能够乘隙脱出。

兄长交代,不容有失。邵兰生不得不加快速度,却非为争先,而是避免给对手可

乘之机,不知不觉受制于人,身不由己。

(这厮……好深的心计!)

青锋照数百年的基业隳于妖刀圣战,至邵咸尊接手时,说「人才凋零」都还客气

了,人都没剩下几个,引入自家兄弟虽不免招惹非议,实是迫于无奈。

邵家老二邵香蒲精于筹算,对百废待兴的青锋照来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老三邵

兰生其时年纪尚轻,两位兄长忙于门务,无暇带在身边调教,遂动用关系,将他送往

武林中最神秘的隐世剑派「芥庐草堂」习艺。

青锋照与芥庐草堂有着千丝万缕的牵系,每隔数代,总会有一两人得有机缘,进

入草堂深造,艺成者无不是出类拔萃、叱咤风云的人物。邵咸尊无缘一窥草堂秘剑,

引为毕生至憾,遂倾力栽培老三,而邵兰生也不负兄长殷望,通过重重考验,跻身芥

庐草堂门墙,成为当世有数的剑坛名人。

他这手「云台画剑」不惟招式精奇,内力的运使更有独到之妙,当日在流影城与

天门的二把手「剑府登临」鹿别驾过招,以半幅滚动条力斗鹿别驾手上的檗木剑,同时

施展「真气透脉」的法门为沐云色疗伤,分心二用,各竟全功,内家修为明显盖过了

玄门正宗出身的鹿别驾,尽显草堂传人的出众技艺。

黑衣人的算计未能令邵三爷束手,他剑尖晃开,分刺三处不同方位,竟辨不出何

者是实,何者为虚。

黑衣人一凛:「好快的剑!」料定三着之中必有一虚,说不定全是疑兵,拼着身

有钢丝连环甲,不敢冒险让手脚受创,双掌一分,兜住掠向腿臂的两点剑芒,同时聚

气于胸,以胸膛硬接第三剑——

剑劲入掌,竟如徒手接铁球般沉重,随即铿铿两声,剑尖才刺中掌心,两剑难分

先后,居然都不是虚招。「……不好!」黑衣人发现不对时已然不及,锁骨下方沉劲

撞落,青芒复至,两劲一重一锐,正好交迭在「中府穴」上,饶是护身的连环甲极密

极韧,这一下也戳得他气血翻涌,眼前骤黑,几乎踉跄坐倒。

自来「快剑不重」,黑衣人万万料不到邵兰生三剑齐至,无一着是眩惑敌目的虚

招,可说是老实巴交过了头,反骗过心机周折的强盗贼爷爷。邵兰生的剑尖刺入黑衣

人之胸,再难寸进,知道斗篷下穿有软甲护心镜一类的物事,不敢浪费时间调息,剑

柄一送,正要顺势封住穴道,岂料那人亦不调复,右手一扬,邵兰生左臂被三道锐风

削过,裂衣迸血,如中兽爪!

邵兰生吃痛,旋知不过皮肉伤而已,未损筋骨,不敢松口调息,闭着一口气反手

撩去!

黑衣怪客若不闪避,势必以肩臂铆接处接剑,此间强度不比甲环,稍有不慎,左

臂便要报废;但他同样是一息将尽未能调复,难施轻功纵远,想要避开这一剑,除了

欺向邵兰生,别无他法,如此一来距离缩短,更加不易摆脱。

两人各受了内外创,却都憋着一口余息,不肯让出先手。

眼看邵兰生要摆脱劣势,黑衣怪客忽然伸手,握住剑刃。邵兰生一抖腕,本拟留

下他半只手掌,却只绞出一蓬刺亮火星,黑衣人的手套被绞得支离破碎,露出一片细

密的连缀钢环。邵兰生这才看清他掌中镶了块甲片,甲上铸有三枚长约两寸、弯如鹰

钩的狞恶钢爪,每枚爪钩的位置恰于四指的指隙间,无论握拳挥掌皆可伤人。

(这是……掌心手甲钩!)

这种奇门兵刃据说起于梁上飞贼,来路不甚光彩,武林道上少有人使用。

然江湖传闻未可尽信,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手甲钩要使得出神入化,须精

通拳脚擒拿,连轻功、内力也要有相当造诣,抢短避长,煞费苦心。险逾暗器,却无

暗器之利;与刀剑大枪争胜,若非一力压倒,便是一败涂地,往往穷一代之心血,也

未必能出一名高手。最后一个以「掌心手甲钩」闻名的门派,绝迹江湖达数十年,约

莫与此脱不了干系。

这黑衣怪客不只身上,连手套底下都戴着以钢丝圈缀成的连环甲,无怪乎能空手

应付兵刃。手甲钩住长剑,黑衣人五指攒紧,邵兰生运劲一夺,居然未能成功,这下

形势逆转,黑衣人得以缓过一口气,抓着檗木剑将邵兰生拖近,右掌「唰!」举起挥

落,挟着掌间狞恶乌光,邵兰生若不撤剑后跃,难逃开膛之厄!

便在这时,两侧高台羽箭交错,分据台顶的巡检营弟兄领令开弓,清掉逼近对面

入口的大批流民,哀号、惊呼此起彼落。芊芊与孙某便于左近,她的悲泣邵兰生自是

听得一清二楚,三爷神色不动,果然抢在爪风及体前松开剑柄,点足飞退。

而黑衣人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膝弯一屈一弹,连上半身的姿势都不及变换,整个人平平滑开,眼看要没于蜂

拥退来的流民阵中,消失得无踪无影。孰料邵兰生作势而已,身子一顿一猱,猿臂暴

长,忽又攫住剑柄,运起十成功力一转;蓦听一片铮铮錝錝的清脆声响,黑衣怪客闷

哼倒退,左掌的细甲已被绞得碎散迸飞,只余满地裂环,裸露的一只肥厚肉掌殷红如

血,似受了极重的外伤,竟无寸许完肤。

邵兰生总算能稍稍分心,转头叫道:「芊芊过来!留神羽箭……」话还没说完,

远处一人出声示警:「留神!」邵兰生心念微动,回身已然不及——

黑衣人举起那只涂朱般的「血手」,五指箕张,隔空一抓,邵兰生蓦觉一股腥风

透体,胸口激痛,厚厚的交襟处裂开五条爪痕,鲜血直射向天!

他惨叫着身子弹开,黑衣怪客还待补上一爪,身后罡风已至,扫得他几乎立身不

稳,遑论交击。黑衣人回身推掌,顺势倒飞出去;来人倏然顿止,大剑回旋一扫,厚

如砖头的剑尖距黑衣人尚有半尺,劲风已扯得他飘转几圈,踉跄落地。剑出无幸,这

等惊天之威现场只得一人,正是随后赶至的「鼎天剑主」李寒阳。

黑衣人弓背微搐,面具下淌出一抹湿亮,浸透襟领,双手不停,抓了身边的流民

便往李寒阳扔去。他指爪如铁,随手一抓便是入肉穿骨,滑腻的肌血抓得「唧唧」有

声,当者无不惨嚎;奇的是一经掷出,纵使在半空中叫得惨烈,落地时无不僵直,露

出衣外的头脸手脚殷红如血,再无声息。

李寒阳对他的兵刃本只存疑,见这手「破魂血剑」的歹毒武功,再无疑义,厉声

道:「蝎虎蔽世,血甲传人!你是祭血魔君的什么人?」那人冷笑不语。李寒阳对其

来历已有七八分把握,小心闪避被指爪污染过的新尸,叫道:「鼎天钧剑专破阴力,

阁下功体受损,造不出堪用的血尸,这便不用再伤人命了罢?」

血甲门恶名昭彰,即使在七玄之内,也难有堪与比肩者,故百余年前即被正道合

力消灭。侥幸逃脱的血甲门余孽,易容改名潜伏于各门各派,甚至从这些门派里吸收

新血,延续传承,每隔十数年便有人以「血甲传人」之名策划阴谋,兴风作浪。此一

邪脉化明为暗,寄生黑白两道各个山头,其名虽逐渐为世人所淡忘,却始终未被连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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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起,不意今日竟出现在阿兰山上。

黑衣人左掌殷红如血,指甲却透着乌紫,正是运使「破魂血剑」的特征,他被李

寒阳叫破来历,哼声冷笑:「我杀邵三爷时,还未会过鼎天钧剑。」喉音既嘶哑又尖

亢,闻之牙酸。

李寒阳会过意来,更不轻放此人走脱,大剑一挥:「留下解药!」黑衣人反手插

落,五指洞穿一名流民胸膛,插得那人浑身抽搐,软绵绵地垂挂于指爪上。黑衣人拖

过尸体一掷,哼笑道:

「药在此间,未必有解!」语声未落,半空中新尸突然暴碎,血浆、碎肉、残骨

等诸多红白物如雨落下,状极骇人!

李寒阳听前辈说过,破魂血剑虽有个「剑」字,却是一门歹毒阴功,将腐尸毒练

进十指指甲,用以攻敌、藉尸传染,极是难防,赶紧提运功力,巨剑朝天旋搅,神力

到处,将飘落的尸块通通扫至一旁,黑衣人却已混入流民之中,再不见那张诡异的山

鬼女面。

「叔叔……叔叔!」

芊芊奋力将邵兰生扶坐起来,李寒阳一掠而至,见邵兰生唇面皆白,却无乌紫泛

青,不像中了尸毒,想起二人激烈缠斗,互争一息之先,黑衣人应无余力提运腐尸毒

功,略略放下心来。

只是血甲门的武功带有奇特的阴力,若未及时袪除,不仅损伤功体,阴力也将逐

渐侵蚀身子,使伤者早衰而亡。李寒阳顾不得场上混乱,赶紧盘膝运功,为邵兰生逼

出体内阴劲。忽听远方杀伐声大作,凤台之下金戈影动,原来金吾卫士见流民逼近,

竟主动杀出。

这帮金吾卫皆是平望的世家子弟,一辈子没上过战场杀过人,见场面流血失控,

泰半吓得两腿发软,却有一小部分好事之徒跃跃欲试,兴奋不已。

没等任逐流下令,数十名披甲卫士白刃出鞘,自行杀进了人堆里,初时如切菜砍

瓜,当者披靡;本还有些犹豫观望的,这时也纷纷拔剑挺枪加入战团,唯恐落于人后

为同侪笑,投入战团的人数一下膨胀到百余之谱,既无指挥也未结队,如脱缰野马,

四散嘻笑冲杀。

然而,流民的人数何止十倍于此?孤军深入,徒然消耗体力而已。要不多时,这

批逞凶斗狠的京师少年渐觉左右周遭皆是敌人,前仆后继,杀之不尽,豪笑声慢慢转

成斥喝、惊叫、呼救,乃至哀嚎,暴民却仍不断涌来,金甲终于一一为黑潮所吞没;

不仅攻势受挫,占据上风的流民更回涌过来,若非后队及时堵住,连金碧辉煌的凤台

入口亦要失守。

至此凤台前陷入拉锯,双方有来有往,一名由北衙羽林军转任南衙的宿卫官褚重

元乃当中仅有的干将,总算他半生戎马,不同于这些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命后队补

上缺口之后,便拔出佩剑于阶上督战。

金吾卫之遴选,除了须是平望出身、三代清白的世家子外,「弓马娴熟」亦是标

准之一,然而此番东来既非作战,多备仪仗少携戎器,雕弓不用之时还须卸弦保养,

今日连带都没带上凤台来,才会陷入白刃迎敌的窘境。

褚重元心知拼杀无用,力图固守,无奈双方人数悬殊,平日金吾卫训练松散,手

下没有听令作战的习惯,在这要命的当口有未战先怯、也有惊吓过度贸然冲出的;两

边阵尖一冲撞,刚补上的后队又被撞成了几个小圈圈,各自混战。鬓边斑白的宿卫官

急怒交迸,心中暗叹:

「都说南衙好养老,不意今日命丧于此。自作孽!」

眼见两翼失守在即,他不得不投入战斗,挥剑砍倒了两名悍猛暴民,转头大叫:

「不许离阶,固守阵线!哪个敢——」腹侧一痛,余字吐之不出,反倒是身子微颤,

温血搐出喉头。勉力俯首,见一杆雕錾华美的鎏金大枪搠入胴甲,正是金吾卫之物,

枪杆却握在一名暴民手中。

断气之前,褚重元终于明白过来:那些被暴民拖将出去、消失在黑流间的金吾卫

弟兄并非什么也没留下。他们身上携的长短兵刃,都成了暴民的武装,数量虽不多,

但他们面对的敌人将不再是赤手空拳,而是装备了购自东海赤炼堂的精良武器。

任逐流凭栏见部下惨死,面色铁青,不意牵动内创,几乎呕出血来。他虽历任军

职,实则出自兄长安排,军中上司哪敢拿他当下属看待?凡事得过且过,这兵当得荤

腥不忌,没点正经。行军打仗,怕褚重元还比他强得多。

情况演变如斯,任逐流再难安坐,思索片刻,对任宜紫及金银二姝道:「保护娘

娘,一步不许离开。」不理阿妍呼唤,披衣提剑,沉着脸「登登登」快步下楼,途中

见一人上前道:「金吾郎……」也没管是谁,随手挥开:「别挡路,老子没空!」可

怜迟凤钧堂堂东海经略使,如破布袋般被扫至一旁,撞了个七荤八素,连句话都没说

上。

任逐流来到大堂,那些攒着长枪挤作一处、不敢进也不敢出的卫士如见救星,眼

泪都快溃堤,不料金吾郎面色一沉,一脚一个,将靠得近的七八人都踢了个跟斗,啷

锵一声,抖开飞凤剑上的金环,披衣跨出高槛,恐污剑身不愿出鞘,见是流民便即一

戳,当者无不倒地;若遇金吾卫士挡道,反手便往臀上抽落,抽得一个个摀着屁股跳

回堂里,涕泗横流。

「平日挺能吹,事到临头,通通都是废物!镇日吃喝嫖赌不干正经事,到了紧要

关头,没点儿屁用!连死老百姓都打不赢!执金吾,我呸!都去烧金纸罢!」越说越

光火,气一股脑儿全出在敌人身上,飞凤剑照面便击头脸,那精细的鞘身浮雕抽在面

上,仆地时哼都没多哼一下,闷钝的敲击声分外怕人。

「老子也成天吃喝嫖赌,怎没你们这帮孙子窝囊?都丢人丢到了东海——」忽见

两侧乌翳蔽天,挟着惊人的尖啸,彷佛要撕裂长空,连忙一手一个,揪着两名弟兄向

后飞退;来不及拉一把的,便反足踹进堂里。回身掠过高槛的同时,狼牙箭已「笃笃

笃」地插满了阶台,将倒地的流民与牺牲的金吾卫士都射成了刺猬。

「慕容柔!」任逐流毕竟内伤未愈,先行调匀气息,这才纵声厉笑:

「你杀人有瘾么?他娘的一个都不放过!」

广场之上厮杀、追逐、嘶吼声不断,慕容柔身无武功,语声不能及远,却听他身

畔一名面带刀疤的军装少年扬声应道:「我家将军说,请金吾郎守紧凤台,切莫出外

缠斗。如此我等方能以弓箭阻却暴民,令其不敢越雷池一步!」

任逐流心中一动,登时了然,嘴上却不肯示弱,指着堂外一名扑来的流民冷笑:

「越雷池的就没少过!生意忒好,怕到元宵都不肯歇门。这会儿是你来呢,还是

我来?」

少年拉弓放弦,动作迅雷不及掩耳,未曾停顿。羽箭射穿流民足胫,那人抱着腿

满地打滚,惨叫声不绝于耳,原本掩回的暴民呆怔片刻,攻势虽未止歇,气焰已无先

前之高涨。

「若非凑巧,刀疤小子的眼力怕不是鹰隼一般?怎地慕容柔身边,能人异士一个

接着一个的,直如一泡长屎,拉个没完?」眼见凤台两侧还是有不怕死的暴民攀爬上

来,心知慕容柔已尽了最大的努力提供援助,这会儿要是再守不住,「金吾卫」这块

招牌算是扔粪坑里了,任逐流收起轻慢之心,提起剑鞘,照定手下便是一阵乱打,怒

道:

「给我仔细了!敢放进一个死老百姓,老子扔你们出去当箭靶!」

——好惊人的眼力。

从慕容柔座畔到凤台大堂的高槛之前,何止百步!能在这样的距离内,挽弓射中

奔跑之人的小腿,实已当得「百步穿杨」的神射美名;但要使箭镞准确贯穿小腿胫骨

与腓骨间的缝隙,则与膂力、弓法无关,需要的是媲美鹰隼的绝强目力。

武学中,锻炼眼力的功夫成千上百,然而将双眼练到这般境地,不惟视虱蚁如车

轮、更能视奔马如盘石者,普天之下只此一家,别无其他。

那孩子,该是翼爪无敌门的嫡传吧?白鹰、黑鹰俱已不在,蚕娘从未想过会在这

样的地方、这样的当口,复见「千里秋毫爪」的无双鹰目,忽生出沧海桑田之感。但

感慨亦不过瞬息间,她旋将注意力放回场中,继续寻找号刀令的破解之法——

因为音律抵销的路子早已走不通。

此法虽是治本,却须有足够的时间,交由横疏影这样的大家破解号刀令的发声原

理,则两把号刀令吹奏相反的谱律、彼此相抵是有可能的。此时此刻,在不明乐理、

不知究竟的情况下,靠动物的反应来分析相应的无声之律,连最起码的「及时」二字

也做不到,从何抵销?

「这法子没有用,是不是?」横疏影突然放下蜂腹般的奇诡异器,转过一双泫然

欲泣的凄婉哀眸。悲伤使得她的美丽更加令人心碎。

「现在没用。」欺瞒聪明人毫无意义。况且蚕娘还需要她的协助。

「古木鸢让妳破译号刀令的减字谱,代表他对号刀令的乐理也不甚了了。」这个

疑问在蚕娘心里推敲了千百次。「既然如此,『姑射』是如何控制刀尸、如何令耿家

小子突然发狂的?」

以横疏影在「姑射」之中的地位,并不足以获知如此高深的机密,她只能自己最

擅长的乐理来进行推断。「极可能是『姑射』手里握有一套吹奏之法,却不知谱曲的

原理,只知按指法吹奏,便能达到某种效果……」惊呼一声,掩口道:

「那是……『空林夜鬼』的面具!」

耿照发狂后,她为唤醒爱郎神智,始终于向日金乌帐中,专心吹奏号刀令,并未

留意邵兰生与黑衣人的缠斗,此刻方才见到黑衣怪客的面具。她的空林夜鬼面具还好

端端地收藏在栖凤馆的房内,并未遗失,此人所戴不过是仿得维妙维肖的赝品。

横疏影看得几眼,忽露出迷惘的神色,半晌才喃喃摇头。「怪。真是奇怪。」

「那副面具……」她蹙眉道:「不像是假的,甚至不该是我那副的赝品。倒像是

出自一人之手的姊妹作,彼此间似有微妙的差异,并不是谁模仿了谁。」

蚕娘对艺术的造诣不若横疏影,却看出两者「神」之不同,沉吟道:「他这副较

古朴粗犷,下手之人意兴遄飞,极是精神;蚕娘看不出技艺高不高明啦,但始作俑者

却是精通武学的高手无疑。妳那副精巧多了,底气却有些不足,两张面具若分主副雌

雄,妳的怕还略居下风。」

横疏影暗想:「她自承不通木石,眼光却是准极。」将救回耿照的希望寄托在她

身上。蚕娘读出她的心思,一声叹息,摇头道:「也罢!既说不准是哪个,只好通通

杀啦,一了百了。」对横疏影嫣然一笑,调皮地眨眨眼:

「要救妳的耿郎,得舍些东西。丫头,妳有手绢不?」

第百五六 折笼鸟掩借伽蓝喙底第百七二 折洞房烛新於焉辜负第二十五 折焰折虎翼雷轨天行第百八二 折干元倒转忍荤巨灵第百四四折惊燕回 翔流沔移光第百七五 折还报青羽仙迹胥储第百八四 折旧人长随阳差阴错第百七五 折还报青羽仙迹胥储第三十 折背水一战深溪同途第二二一 折曲水流觞堪治魇疾第百十八 折自反而缩惊才绝艳第四三 折此间少年三才一晤第百五二 折其气周流香卷云收第百八七 折画虎未成无往不复第百三十一 折翻羽难去·丹心作灰第三 折万劫不复祸起青苎第九五 折一蒲轮替宗隔世违命第十一 折虎风烟举疏影横塘第五四 折凝眸往恨红索娇雏第百八七 折画虎未成无往不复第九 折英雄梦醒夺舍龙息第六七 折法眼由心馈君殊礼第百七七折瓜濯素艳回 首惊情第百三十六 折残拳败剑寰宇无双第一百 折离缘而聚凝琼霜华第百五七 折自迩而高因怖生力第百二十八 折真龙一怒上彻云表第二十一 折流霞春戏祸起青衣第九八 折天机暗覆问道锋狂五一折残针刺血花庭玉树第二十六 折险关易渡悉断红尘第百三十 折子夜飞遁鸿鹄鸣高第百三十四 折说时依旧·故土黄坏第二十三 折恍惚梦觉昨夕今夕第百八 折凝宫镇脉蚁聚蜗争第百九六 折茯苓雪生万年松斸第百 廿三折梦外冰凝古石含菁第八十八 折至诚无碍心若镜台第八十三 折灵剑穿心腹生火齐第二零五 折天伦何系负德孤恩第五十 折一水之恩枣花几度第百十九 折永言俱实微尘洞见第百六五 折孤魂野岭血海横流第百六一 折行逑俱空使两虎斗第百八二 折干元倒转忍荤巨灵第百六八 折师出有名暗夜惊心第百八九 折粪土为墙岂可镘圬第七九 折风停柳岸映日朱阳第百二十折秋叶几回 疑愁片片第二十六 折险关易渡悉断红尘第二零八 折山云无觅且作浪游第百八六 折一甓之合曾建金瓯第百八四 折旧人长随阳差阴错第六七 折法眼由心馈君殊礼第百四一 折李生桃傍擒寇擒王第百六一 折行逑俱空使两虎斗第二十九 折过山黄貉牵机赤血第八十三 折灵剑穿心腹生火齐第二一七 折映钩如线片片絮惊第九九 折世无所制圣佛遗愓第百八四 折旧人长随阳差阴错第百零五 折颠鸾锦榻如不胜衣第百零六 折天仗风甫八寒阴狱第百七八 折子何易我倒戈以盟第一 折寄魂妖刀四大剑门第二二十 折死生离合一梦如是第四十六 折雪股采心截蝉玉露第八十八 折至诚无碍心若镜台第百九五 折心怒所向恩怨何如第九三 折一泪映红妆怜月照影第百 甘四折明珂胜雪朱紫交竞第九三 折一泪映红妆怜月照影第百七六 折太易凝俱谋者兆形第百四五 折返魂再世其魇煌煌第四三 折此间少年三才一晤第百七八 折子何易我倒戈以盟第百六四 折故人长别此番曾梦第百八六 折一甓之合曾建金瓯第百九三 折明烛映晓初荷含辱第七九 折风停柳岸映日朱阳第四三 折此间少年三才一晤第三十九 折腿似蝎尾气若雷卫第百二十六 折岂不同悔共语今朝第百三十七 折血云锋起其战玄黄第七九 折风停柳岸映日朱阳第四十六 折雪股采心截蝉玉露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罗场第百六二 折坐见悔吝蝉鸣夜柳第六四 折虎爪催心春盈喜幛第二零四 折杀赦两难胡为干城第二二一 折曲水流觞堪治魇疾第十五 折东海一傻刀舞八荒第百七七折瓜濯素艳回 首惊情第八二 折兽伏而出蛇蝎心计第百八七 折画虎未成无往不复第六三 折玄嚣八阵伊梦黄粱第二零四 折杀赦两难胡为干城第二零九 折湖柳未央池苑依旧第二一九 折山涧埋骨呆若木鸡第二十六 折险关易渡悉断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