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 廿五折玉宇巍峨牙骨盈坑

为释心中疑惑,两人都联袂来到第三座石屋。屋前如五阴大师之“无生道场”,原也立了根粗桩,却被拦腰削断,残桩突出地面不到一尺,上头仅余半个“电”字,左侧还拖着一撇,两头并未相连。

染红霞抱臂托腮,灵光乍现:“莫非是庵字?”

耿照识字有限,伸指虚写个“庵”,越看越像,双掌一击:“有理!红儿,你真是聪明。”

染红霞被赞得脸烘耳热,小脸晕彤彤的,嘴上却不肯让,咬唇佯嗔:“你每次都这么说,听着倒像长辈夸奖似的,教人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耿照丈二金刚摸不着脑袋:这年头,怎么夸人也有事!莫非“聪明”二字别有寓意,惹她不欢喜了?

“你先喊了红……才夸人,好占人便宜!”

“那好,”耿照有过必改,绝不拖泥带水。“下回我要夸你,便喊你‘二掌院’好了。”染红霞原本还忍着笑,一听俏脸沉落,咬牙道:“你敢!”

耿照想起她最不喜欢他这样叫,赶紧改口:“不敢不敢,我说着玩的。下回,万一我又想夸奖你,一定不喊你‘红儿’,喊……喊‘红姊’好啦,听来一点不像长辈的口气,绝不占你便宜。”

染红霞被那句“万一”逗笑了,噗哧一声,霎时如春风复来,雪靥更添丽色,看得耿照微微发怔,一脸兽相。她心中微感歉疚,暗忖:“好端端的开着玩笑,我同他呕什么气来?这下倒好,气氛弄僵不说,还平白给叫老啦,当真是咎由自取。”

其实染红霞也想多了,在耿照眼里,红儿俏美可喜,一颦一笑无不动人,并未往心里去。虽说如此,毕竟是她起的头,尽管懊悔,却拉不下脸说软话,犹豫一下,伸手挽着他迳推门扉,细声道:“咱们瞧瞧去。”衩间一条雪酥酥的结实长腿,率先跨过破败的高槛。

第三间石屋所置,又教二人大吃一惊。

石屋前后三进,有厢有廊,无论斗拱、屋梁乃至门扇窗牖,形制均近于今时,年代明显较无生道场、救活斋更晚,规模也大得多。中堂甚至有六扇明间,所有木造的部分都经过油浸之类地防腐处理,不仅形状完整,机能亦都健全,没有缺门烂窗的现象。

而如此规模、堪称“宅院”的建筑里,仅有居间的大堂置着几把桌椅,连床都没见,所有房间无分大小,其中仅有一种家具,就是书架。堆满竹简帛书的书架,堆满经籍卷册的书架,倾倒毁坏的书架,空空荡荡的书架……

时光似乎一进入院中便悄悄静止,空气里悬浮着木竹卷纸的微腐气息,连一丝微风都感觉不到。

屋外的鸟鸣、远处瀑布的轰隆声响,俱都被挡在高墙之外。院墙内似乎该有几株粗老梧桐,夏日里浓荫与雷响般的蝉鸣,更能衬出此间的悠远静谧……但别说是树,院中连一片裸出石砖的泥地也无。这是为了避免植土蕴含湿气、缩短藏书寿命而做的设计。

两人自然而然都没做声,携手行望,屋内半数房间的架上都是空的,集中在后半部,毁损的状况也格外严重,室内积尘盈三寸,连门扉都不易推开。耿照试着打开一间,涌出的灰浪活像是一场雪崩,两人灰头土脸奔回廊庑起处,掩鼻待弥漫的灰翳沉落,才得继续深入。

自此耿照打消了开门的念头,反正镂空的窗格仍能略窥室内情景。石室后进里空荡荡的,书架倒得七零八落,仿佛前院尚有人活动的久远以前,此处便已废弃,衰败得特别厉害。

流影城也有这样的书库,规模更大,耿照经常出入,并不陌生。

“这儿不像有人住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抬望着几乎叠到横梁下方的一捆捆竹简,喃喃道:“红儿,说不定咱们想错啦。这座大屋是库房,用来贮放经典,并没有第三位同修的前辈。”

两人置身左厢头一间房,这儿距离中堂最近,屋内保存的情况几乎是最好的,才特别选它一探。

染红霞摒住呼吸,凑近书架仔细观视;绕行几匝,嫣然一笑。

“叫‘红姊’。她眸中闪过一抹狡黠,隐有几分得意。这神情在宝宝锦儿身上司空见惯,每当恶作剧得逞,又或打着什么坏主意,总能见到这样的淘气慧黠,于稳重的染红霞却十分希罕。

耿照先是一愣,片刻会过意来,笑道:“红儿有什么发现?”

“是红姊!”染红霞义正言辞纠正他。“架上刻得有字,你瞧。”

纤指之所至,比着“道门武部之七”几个小字,字迹大开大阖,宛若剑痕,较瀑布石壁的题刻略显稚拙,遒劲亦多有不如,但确是出自五阴大师的手笔。

顺着染红霞的引导,他又在隔壁书架发现“儒门武部若干”的墨字,与救活斋题匾如出一辙。袁悲田书法造诣极佳,全无五阴大师两处字迹的生熟之别,更是好认。

“证据”却在第三座架上。“释门武部”的记号,来自一个全然陌生的笔迹:袁悲田之字近于行草,笔势飞动、俊迈昂扬,此人却是端正工整的中楷,一丝不苟,可比雕版。

耿照没学过书法,说不出两者的区别,但屋外木桩的半个“庵”字亦是端正的大楷,总不会是袁、盛突然转了性子,写出截然两样的笔迹。如此染红霞推论有据,在胤丹书胤丹书闯入之前,谷内却有第三位不知名的高手,至少与二人平起平坐,一起整理了屋中所藏。

这人离开后,所有形迹亦随之消失,一如被拦腰削断的木桩。

是这位高人亲手抹去,还是五阴大师、甚至是袁悲田所为?三人最终是不欢而散,抑或另有隐情?

“由石壁的绝笔看,至少五阴大师并无芥蒂,诗里的口气十分平和,还是颇安慰人的。”染红霞沉吟道。

耿照想起“死生纵有命,来去本无求”两句,连连点头。“说不定竹简里会有线索。”

两人合力搬下几摞竹简,摊在地面展读。

耿照拿的是“道门武部”,竹简的刻字面腐朽得厉害,保存的情况远比想象中更糟,以石屋之干燥通风,灾情似不应如此惨重。他连换几捆均不能读,恰迎着染红霞凝目投来,显然她拿的“释门武部”也是一样。

两人拍去掌灰,满怀不甘地起身。耿照吸了一肺竹腐浊气,打开咿呀乱响的陈旧窗牖通风,所幸窗轴还算结实,并未应手脱落。阳光射入斗室,映出窗边几上几把烂掉的大毫、被石砚压着的几枚布包模样的物事,还有地上打破的瓷碗碎片。耿照心念一动,忽然明白过来。

“是拓印!”

他指着层层蛛网披覆的布包,对染红霞解释:“这布包便是拓印用的拓包,瓷碗是拿来贮装白笈水的。在竹简表面先涂抹白笈水,覆上纸张以毛笔敲打按压,使纸张陷入阴刻凹痕之后,再以拓包蘸墨轻压,如此便能将字拓于纸上。”

白笈是补肺止血、消肿生肌的药材,溶于水中,便如稀浆般具有黏性,用来隔离铭碑与拓片,乃拓印必备之物。竹简不比石刻,表面涂上白笈水,纵使拓完后仔细清理,仍不免有残积,将加速木竹之腐;况且,以此地竹简之多,要悉数塌完工程浩大,更不能寄望他们回头细细清理。

竹简被遗留在此,事主从一开始便只打算带走拓片而已。失去利用价值的大捆竹片任其自腐,说不定也在预想之内。

假设拓印与建石屋是同一批人、在五阴大师等来到三奇谷前便已离开,那么当年袁、盛与那神秘的第三人入谷之初,面临的可能是更狼藉不堪的破败景象。能将竹简分道、儒门等开架收藏,代表他们起码看懂了内容。

耿照与染红霞夺门而出,果然在最末一间房里找到了满架的簿册帛书。

每一层的卷册底下都压着裁成长条的布帛,同样是三人的笔迹,详注“道门武部一至十三,其中二、六、七毁,三阙甲戊庚,四阙寅卯午亥”之类。其中盛五阴所写最是直略,用毛笔与用炭枝全无分别,狂简潦草,字迹可说是丑陋。

袁悲田则像是觅得了发挥的舞台,率情纵意、用笔俊迈,每条帛布都写如书法一般,或长或短,即兴发挥,不拘一格。染红霞幼时随府里的西席先生临过几年贴,知此人造诣着实不凡,能写一笔好字,怕连翰林也做得;只是分类用的压条照他这般写法,难免苦了索骥之人。

而那神秘的第三人写得最多也最好,字迹工整端方,大小几乎一样,内容的格式统一,一眼便能明白,找起来格外省事。

更重要的是:凡由他经手之拓片,其后多附有拓片内容的楷书誊本。竹简所刻不是篆体就是古籀,甚至金文甲骨一类,以染红霞之所学,能目者十不过二丁,耿照更看似天书一般,但见满帛的嫩抖乱爬、小人打架,如坠五里雾中。

他俩到这时才明白,非是释门武部的竹简特别多,帛册为其余两门的一倍有余,而是这第三人勤奋,不但拓下简书,还以标楷重新缮录于后,耗用的纸张布帛,自然胜过盛袁二位。

两人各取长帛展读,片刻不约而同抬头,四目交会,浑身一震。

——是武功!

帛中满载武功心诀,约略一翻,便知是威力绝强的上乘武功!耿照那卷题为《圣如意轮殊胜法门品》,记载一门名为“摧破义”的重手法,教人转动体内七轮,练出无上金刚神通。帛书有云:“召一切烦恼恶业鬼神于掌中,刹那摧杀!”威能若此,堪称绝大杀器。

然通篇所述,与耿照熟知的内功原理相差甚远,非以丹田经脉为本,而是将人体由头顶的天灵盖至脊末画出一条中轴,分出七枚脉轮,相连至“全身三亿五千万条经脉上”。耿照不禁掩卷失笑:“这么写,分明是让我们别记了。数大如此,等若无数。”

而每一脉轮皆连到手掌的不通部位,靠结印观想、调息吐纳转动脉轮,以产生力量,这又和内力的运用有异曲同工之妙。

卷末以朱笔批注:“此经至关重要,惜中篇有阙,不能尽窥莲宗武学堂奥。”

“应有图式。以燕脂、紫铆等七彩绘于绢。与此间所藏俱轶,疑在五行殿。”

“推为‘寂静掌’、‘六臂大轮转’、‘那伽调伏圣法’三门神功之本源。前二有残篇无图。后者亡轶,其名散见诸经卷。”注明《寂静掌》、《六臂大轮转》在释门武部若干。

三条朱批均出自第三人之手,字迹较先前更苍劲,力透帛背,显然修为益深,书写的时间远后于缮本。而三注的朱砂色泽无一相同,非干皴之别,而是分三次下笔所致。每一重研朱墨,难免有深浅上的差异,一望即知。

耿照初读“摧破义”,便觉与霹雳鬼手的重手法颇有相通,只是以脉轮运行的道理阐释,一下难以对照娑婆阁中所学?,虽有诸多缓解似曾相识,但匆匆一瞥,又无法具体说出异同;及见批注中“莲宗”二字,恍然大悟:“果然释门武部所录,便是大日莲宗的武学典籍!”

帛中所载十之**看不懂,越看却越觉兴味盎然。那七脉轮之说似是而非,却不能迳斥无稽,总觉再往下钻研,会突然绷出什么新奇有趣之物似的,一时竟舍不得放回,仔细卷好,信手放入怀中。

染红霞拿的却是器械图谱。

帛上所拓非是狭长的竹筒,而是雕着图样的梨板,每帧皆为如意轮观音,身流千条光明,背有宝轮,手臂以二的倍数增加,多至十二,俱握吐焰的利剑。菩萨绘作男相,顶髻庄严,圆光照摄,风格不似以往见过的佛绘。

以佛像表记的图谱耿照甚熟,她却是初见,一时瞧不出端倪,来回翻了几遍。

卷题《剑录六波罗密多彼岸究竟法一》,水月身为东海为数不多的佛脉,弟子多涉经书,知六波罗密多又称“六度”,本意是指布施、持戒、忍辱等六种由生死苦恼之此岸,得度涅槃安乐之彼岸的法门,其实包含菩萨所修的一切行门,略则六度,广则万行,故有“六度万行”之说。

此剑以六度万行为名,厚厚一摞几十帧图,文字却寥寥无几,仅“圆光负焰”、“马郎开棺”、“伫海临波”等招名之下刻得一两行,或为佛偈、或为品评,皆与剑法无关,更像是佛绘的题跋。比起直白了当的《殊胜法门品》,这《彼岸究竟法》真恼煞人也。

染红霞无欲无求,也不甚在意,见檀郎襟口小露半截帛卷,美眸滴溜溜一转,促狭似的把内彼岸究竟法塞进了腰带褶缝,一副“你拿我也拿”的神气。两人哈哈一笑,心怀俱宽。

儒、道两门的拓经绝大部分是古文天书,当然也有例外。二人沿柜翻找,很快在道门架上找到一部能看懂的典籍,正是手札里提过的《三因极元圣功》。缮文仅不到三分之一是盛五阴的拙字,其余皆出自袁悲田之手。

耿照心念微动,从释门架上找出五阴大师所习之《三藐三菩提**》,果真是那第三人所缮。卷末附有一篇长跋,满帛俱是端正如雕版的蝇头小楷,钜细靡遗交代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袁悲田乃苍梧袁氏的长房嫡系,东海柏人、苍梧、党榆、棣斤等四郡自古多士,袁氏尤为翘楚,历朝历代颇出相才,碧蟾一朝四世三公,门第极高,向是东海文儒马首。

袁悲田为卿相之后,却无意功名,少年时游剑江湖,习得一身高墙的武功,因缘际会得到一副“岁时徙星图”,与两位中途因夺图结识、乃至惺惺相惜的好友,联手解开图藏之秘,进入传说秘境三奇谷。

三奇谷的所在地,自来便是一桩武林悬案,神秘不下于凌云顶。相传此地最早是天佛五百亲传弟子的驻锡处,这些“天人”在此建立祭坛,行接天祈礼,后来亦随天佛涅槃,成了阿罗汉。

大日莲宗几度兴衰,继起的天元道宗与沧海儒宗也都进驻过三奇谷,最早关于谷秘之说,即由道书流出。《祖洲权记》说谷中“玉宇巍峨,洞中藏月,牙骨盈坑,是谓三奇”,认为此处便是接天宫城的原址;而《玉螭本纪》与《潜翔宝典》上卷,则以“三奇”为龙皇玄鳞于谷中替痴、癫、挛嬖三残点开天窍,成智、仁、勇三贤,为其子渊甲举才之轶事。

三人辅佐渊甲平定四方,建立玉龙朝的第二个盛世,渊甲赐爵禄封邑,许三人之子世袭其位,三贤坚辞不受,告老还乡,布衣以终,世称“病三槐”。司徒痴、司空癫、司马挛嬖——史未载三人出身,仅以官为姓,以病为名——殁后,族中子弟仍受帝王家重用,势力遍及朝野,至玉龙朝倾覆后亦长盛不衰,遂成士族。

有好事之徒附会,说这三支士族的源头汇成了沧海儒宗,然武儒君临东海时,却无人敢提出这等主张。便问现今四郡士族,是否自认痴癫挛嬖之后,怕也将惹来一顿白眼,不定要受群儒包围,口诛唾死方休。

萧老台丞着书骇斥《玉螭本纪》之谬,替士族出了口恶气,广受天下文人欢迎,不能不说其来有自。

染红霞以为“三奇谷”为三名高人避世合修得名,说明三奇谷年代久远,不及凌云顶传奇脍炙人口;死魔、医怪等纵横江湖时,也未张扬他们的三奇谷出身。若非近三十年间出了个“鸣火玉狐”胤丹书,已为世人所淡忘。

三人连袂入谷,发现谷藏早被搜刮一空,只剩下带不走的半腐竹简。写跋之人建议由谷外携入绢帛、笔墨、白笈等,强拓残简内容,袁盛二人皆无异议。

全部的竹简三个人花了大半年才拓完,按所学分配拓片,袁悲田得儒门诸部,盛五阴坐拥道门,释门则留诸此人。但盛五阴出身草莽,读书有限,古文几不能辨,遂与袁悲田合作,由他来办拓印,再交由袁悲田缮写,所得仍各归二人。

一日,袁悲田在道门武部缮得梦寐以求的《三因极元圣功》全本,大喜过望,他素有行医济世的法愿,而《三因》一卷正是道医正宗绝学,谷外诸道脉皆已失传,不想竟于三奇谷中现世。盛五阴知他心愿,慨然以此卷相赠。

袁悲田也想找一部合适盛五阴的武典相酬,可惜儒卷多为残篇,勉强凑成的《赤心三刺功》又是内家心法,对使剑的盛五阴效用不大。

无巧不巧,便在同一天,这人抱着能化入天下诸门兵刃的《三藐三菩提**》来找盛五阴,见《赤心三刺功》,一拍即合,仿佛冥冥之中自由天意,才得这般巧法。

三人相视大笑,交换了武功秘笈,皆大欢喜。此人写跋纪念,附于《三藐三菩提**》之后。

“可惜!”耿照对三人的高谊大度十分心折,赞叹之余,不禁扼腕。“这篇跋若是袁前辈所写,定会提到这位前辈的名号,如此便知是谁啦。红儿你见多识广……我是说‘红姊’见多识广,可曾听过《赤心三刺功》?”

染红霞咬住一声“噗哧”,娇媚地狠瞪他一眼,想了半天,终是摇头。

“古人说:‘树棘以为位者,取其赤心而外刺。’古代以树棘象征卿位,九棘三槐代表九卿三公。这部武典以‘赤心三刺’为名,若出自儒宗正传,定是相当厉害的绝学,只有上位者才能学。”

“若是这样,这位前辈当真识货得紧。可惜不知他的来历。”

染红霞回过神来,忽尔一笑。

“倒也非全无头绪。这篇跋里,透露的讯息可多啦!”抿着菱儿似的圆润小嘴,眯眼如丝,双臂环抱着饱满坚挺的诱人双峰,翻出一只白皙右掌,纤长的食指尖冲他轻勾几下,神情得意极了。

“红姊真是聪明绝顶,还望指点小弟二一。”

耿照十分乖觉,赶紧请教。

“……满眼贼光,毫无诚意!”

染红霞笑得花枝乱颤,一双白**球上下弹动,差点撞开襟口。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拍着高耸的胸脯道:“好啦好啦,不与你说笑。袁悲田出身士族,题匾叫‘救活斋’,这‘斋’指的是读书之处,他的来历最清楚,分得儒门典籍是理所当然。五阴大师是后来才出的家,原先居所取名‘无生道场’,整理出来的道门典籍归他,推断应是道脉出身,可能从道士习武,或所学近于道家。”

“这屋全名已不可知,但最末一字当是‘庵’字无误。这位前辈分得佛教典籍,应该是一名出家的比丘。”

这下轮到耿照失笑了。

“红儿,你?这说法未免牵强。怎知不是袁、盛两位出身儒道两脉,欲得自家之所学,而这位前辈原先并无宗派,便由他处置剩下的典籍?”

染红霞没想过这个可能性,猛被点出,尚不及佩服,不肯服输的性子又起,兀自嘴硬:“这……跋中既说‘冥冥中自有天意’,必是丝丝入扣,才能说是巧合。袁悲田儒门出身,却得道门圣典;盛五**门出身,却得佛门秘典。这第三人须是佛门出身,却取儒门上典,才算丝缝严实,无巧不成书。”

耿照忍着未加辩驳,但要他昧良心大声附和,亦有不能,微笑点了点头,并未接口。

染红霞的世界里,从来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岂容对手相让?胀红小脸正欲再争,忽想起一事,“啊”的一声,神情由怔愕、恍然至会心一笑,不好意思地说:“我方才说的都不是关键。我一早便认定这人是僧侣,千方百计找证据,却忘了最初生疑之处。你瞧!”

摊开卷跋,指着字迹:“这样的字只在佛经见得,又称‘雕楷’,是僧侣抄经惯用,我师姊便写得一手漂亮端正的雕楷。用这种字的除了雕版匠人,只剩下抄经的僧侣,俗称‘写经生’的便是。我一见这人之字,便猜是写经生出身。”

耿照家中礼佛虔诚,惯见经书,一想果然是如此。

横疏影每日批写大量卷宗,慕容柔自己便是刀笔吏出身,流影城的帐房、西席等亦是惯写之人,这些人无不是一手好字,却与佛经雕版不同。仔细一想,那人笔迹工整、大小等若,尤其行与行之间字字齐头、几不留空的习惯,与“计白当黑”的临帖审美大相径庭,对一名擅写书法的人来说,实在稍嫌拙劣;若是雕版工或写经生,则又再自然不过。

耿照心悦诚服,团手揖拜。

“这回我是真服啦。红姊当真目光如炬。”

染红霞咬唇瞪他一眼,咯咯娇笑:“好哇,可见之前都是虚情假意。”

两人打打闹闹,相偕而出,想起离开圣藻池以来还未进食,腹枵如鸣蛙。三奇谷四面峭壁,非猿攀鹰飞不能越,谷中倒是林相茂密,不缺野兔獐鹿,只是仓促间难觅工具捕猎,耿照想起水潭清澈见底,多富游鱼水草,容易入手得多。

他本欲自告奋勇下去捉鱼,染红霞却有异议。

“你来生火,我下水去。”女郎见他还欲开口,抢白道:“烧鱼我一窍不通,非你不可,比起来捉鱼我还拿手些。咱们一人做一样,分工合作,岂不甚好?”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大有二掌院的派头。

耿照心想:“我先把火升起,再帮忙捉鱼。徒手捕鱼,可不容易。”点了点头。

染红霞展露欢颜,一瞥潭水澄如水精,几可见底,跃跃欲试,褪下红靴松解腰带,忽见耿照还在一旁,不由大羞:“你……你在这儿做甚?转过头去!”耿照被骂得有些懵,两人有过肌肤之亲,还有哪处没瞧过的?况且谷中无人,恐伊人在水底遇险,就近照拂,岂能轻易离开?

染红霞一使起性子,可没忒好打发,抓起靴子劈头扔去:“不许看!”左右两只扔完,抄起一枚沙梨大小的潭石,耿照面色丕变,才知不是开玩笑,夹着尾巴一溜烟钻进草丛,连声叫道:“我不看我不看!没敢看没敢看!”

“扑通”一声染红霞入水,潭底一抹雪酥酥的裸影扭腰摆臀,轻踢着两条修长**,浓发散于碧波间,龙宫仙子不外如是。

耿照瞧得两眼发直,脖子越伸越长,染红霞忽冒出头来,甩手一掷,拳头大的圆石离水飞越,凌空划出一道平弧,“碰!”砸中耿照身后的树干,不只是二掌院的暗器手法不太高明,抑或太过高明。

耿照抱头鼠窜,差点没被弹落的圆石击中;再探头时,只来得及看见两瓣雪白浑圆的翘臀翻出潭面,旋又没入,随后两条直腿插入水中,肌束团鼓,线条修长,配上扳平的脚背、玉脂,充满煽情的野性之美。

染红霞潜进水底的动作比他还要熟练,耿照略微放心,不敢走远,觅潭边干燥处圈石为灶,堆满柴草,以两截被烈日晒透的干树枝摩擦生热,往草堆里吹着火星,不多时便升起了篝火。

“泼喇”一响,一尾扭动的肥美鳞鱼被拱出水面,“啪!”落于岸边湿地,片刻又一尾破水而出,摔得更近,大片水花几乎泼着火堆。耿照以身体遮护,被溅得一头一脸,却见石边趴着一尾雪颈削肩的光裸人鱼,湿透的浓发拢成一大把,遮在高耸的胸前,吃吃笑道:“活该!贼眼溜溜,泼成一条好色的落水狗!”

耿照盯着那两条挣扎弹动的银鳞鱼赞叹不已,顿生无限感慨:“镇北将军的千金不但马术、车术绝佳,连水性都忒好,北关军果然是天下劲旅,从山边打到水畔,怕是找不到对手。”

染红霞差点笑得沉入水底,频频舀水泼他。

“这同我爹没关系。你别忘了,我是在断肠湖边长大的,水月停轩的亭台楼阁便盖在水上,本门弟子还不会使剑就会泅泳啦。你以为只有男孩儿会入水捞鱼,调皮捣蛋?”

耿照一想也是。黄缨的水性便好得不得了,看来红儿所言非虚,见她平日一板一眼惯了,实难想象她偷溜下水捉鱼玩耍的模样,笑道:“没想到你也有调皮捣蛋的时候。你师父只怕舍不得打你屁股。”

染红霞趴在石上,**贴着岸石,满拟遮住羞处,岂料她放松言笑,漂着轻轻打水,圆翘的雪股浮出水面,白桃般耸起两团雪肉,隐见桃凹里一抹酥橘,股间飘茸纤细,煞是诱人。耿照说道“打你屁股”时,暗自吞了口馋涎,苦苦弯腰,以免被她发现支起的裤裆。

“不,我从不调皮捣蛋的。”

染红霞对他的“贼眼”浑无所觉,一本正经道:“我专抓调皮捣蛋的师妹。敢偷溜下水摸鱼捉蟹的,没一个游得过我;抓上岸来,自由专司责罚的嬷嬷打板子,偶尔遇到特别调皮的,师姊才发落我处置。被我打过屁股,没一个敢再作怪。”言下不无得意。

耿照头皮发麻,满腹绮念化烟散去,乖乖折蔺草系鱼,自找潭边僻处剖洗刮鳞,窜上尖枝烧烤。他从小帮忙姊姊耿萦操持家务,手艺不坏,虽无油盐调料,这数日来的头一顿肉食仍吃得染红霞赞不绝口。

两人休息片刻,引枝回到无生道场外的空地,架柴生火,静待日落。五阴大师的居室杂物不多,以大把草束清去积尘,掬水刷洗一番,便觉干净舒适,比在池畔湿地过夜要强百倍。唯石室中诸多陈纸,又无防火的灯罩,为防火星飘上手札堆,将珍贵的记录付之一炬,不敢引火入室。

晚餐吃过烤鱼,二人并肩坐在篝火前聊天。染红霞生性不喜逸乐,平时早晚排有日课,聊得片刻,盘膝吐纳用功起来,也不怕耿照窥看,闭目练起水月正宗的内功心法。

耿照入屋抽了本手札,回篝火边为她护法,一边翻找有关天覆神功的记载。不知过了多久,女郎吐气收功,睁眼见他专注阅读,也悄悄入屋拿了本札记,却是从底层抽出来的。依五阴大师习性,应是最早的基本之一。

情侣花前月下,相依于荒谷,纵未剥去束缚合而为一,尽情享受那天地间至高至美的**滋味,也该是并头喁喁,细诉情意才对,两人却是并肩坐在篝火前读书,各自入神。若有目证,不免要咋舌摇头,徒呼负负。

这画面一点也说不上美。

只有当夜风骤起时,刮得四野猎猎、焰舌劈啪作响,两人依然端坐不动,被火光映亮的面庞才与古老的石屋、废弃的白玉台格外般配。美貌惊人的女郎也好,平凡黝黑的少年也罢,不仅属于彼此,也属于被遗忘的山谷;在静默肃立逾千年的峭壁遗址前,两人丝毫不显得渺小脆弱,与回谷之风同样自得。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染红霞。

“怎么了?”耿照听她一声轻呼,即从字里行间抽离,警醒抬头。染红霞却未应口,双手捧着陈旧的线装簿册,视线上下瞬移,片刻才道:“你记不记得在跋里看过的,何谓谷中‘三奇’?”

“是辅佐龙皇渊甲的病三槐么?”

耿照幼时多听评书,尤好英雄豪杰,对于开创盛世的贤王渊甲大有好感,头一个便想起他来。

“不,是另一个说法。”

染红霞轻摇螓首,火光映出一脸凝肃。

据《祖洲仙记》所载,“玉宇巍峨”、“洞中藏月”、“牙骨盈坑”为三奇谷的三大奇景,因而得名。但石屋环绕的那几座白玉台规模虽大,却难与天佛馈赠玄鳞的接天宫城联想在一块;白骨陷坑虽遭封闭,其中若藏有玄鳞化龙的巨大骨骸,砌建石邸、拓走竹书的那些人,岂能不公诸于世?

“龙”实存于世的消息一经披露,数百年间东洲大地怕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巨变,怎由得秘境三奇谷被世人遗忘,埋没于绝岭间?

“你信不信五阴大师?”

染红霞眯起美眸,一瞬间竟有些迷蒙之感,令人捉摸不透。这样的神情由明栈雪、横疏影乃至宝宝锦儿做来,半点儿也不奇怪,在她脸上出现,却有着难以言喻的异样与神秘。

“我信。”耿照并未犹豫太久。

五阴大师重然诺、讲义气,皈依后心怀苍生,绝笔诗豪气不减,虽前生杀孽太重,说不上什么好人,至少心怀朗朗,决计不会是诡诈虚伪的骗子。况且以大师的眼界,要骗过他也不是容易之事,若说兽人蒙蔽,可能性委实不高。

“我也信。这样更令人想不通啦。”

染红霞倒抽一口凉气,握紧手中陈册,低声道:“大师说三奇皆真,他亲眼见过其中一样,毕生受惠。而我们始终猜不到是谁的那位亲口告诉五阴大师:他见过另外两样。就在这个地方。”

水中月,月粼粼。

“古木鸢”放落舷窗遮帘,小心不被码头上的细作瞧见。

莲觉寺的大乱暂告一段落,至今已是第四天。倘若能够,他猜慕容柔恨不得把与会的数千人通通关押起来,一个也不放过——他相信慕容柔并不真的喜欢刑狱。当年慕容审讯时几乎不用刑具,旁人将“读心术”传得神而明之,在老人看来不过是玩弄人心的把戏。慕容柔不信任的,是人在激昂时所吐出的话语,无论是因为痛苦、恐惧,抑或是抛头洒血的义慨之类。

慕容相信操弄流民之人,便隐藏在现场数千人中。不得不放这些吓坏了的权贵士绅离去,则是幕后黑手对镇东将军最轻蔑放肆的嘲弄。

对“古木鸢”也是。

镇北将军的独生爱女与镇东将军府的代表双双葬身于莲台下,暂时解除了慕容柔吞败的窘迫,却埋下更大的危机。慕容柔命谷城驻军连夜开挖,昨天终于在石砾堆里发现二人的兵刃,却未寻获尸体,挖掘的行动仍旧持续进行中。越浦四处布满将军的耳目,镇东将军既不能把人留置不放,便派出数目惊人的细作,一点蛛丝马迹也不肯放过。

而迟凤均被刺客所伤,于驿馆休养——这当然是幌子。莲台是迟凤均征收监造,突然倒塌,交代须得着落的在他身上。“古木鸢”毫不怀疑是慕容柔软禁了抚司大人,就算问不出口供,起码别让他人从迟凤均身上拷掠出什么。这点慕容柔经验丰富,行动快极,迟凤均连奏折都来不及写,人就没了踪影。

当然对古木鸢而言,潜入驿馆非是难事,但一向都是迟凤均奉召来见,他若主动去了,迟凤均便多知道一件不该知道的秘密。这事不能再拖,这一两日内就必须有个结果,但眼下还有一场更重要的会面。

窗格一动,连窗帘都未掀飞多少,乌影已飘入船舱,夜行黑衣,面上依旧带着轻佻的纸糊面具,冲着老人一欠身,闷湿的声音听来永远都带着笑。“咱们差一点就赢啦。”

古木鸢陡生不耐,暗自警惕,强又按下了火气。

“差一点儿,就不算是赢。”

“可也没输。”鬼先生耸耸肩,径自落座。“染苍群的宝贝女儿死啦,慕容柔给不出交代,有得他伤脑筋。届时北关尽提大兵——”

古木鸢终于忍不住哼一声。

“没什么尽提大兵这种事。你不认识染苍群,他会为女儿同慕容柔拼命,但不用北关一兵一卒,连斩杀仇人的刀,都不会从将军府库中拿出,定是私人购置,决计不能是公器。你以为这人当年,是怎么从漫天谗谤中走过来的?”

鬼先生自讨没趣,也不以为意,笑道:“至少现下流民滞留东海,再加上三乘大会出的乱子,总有机会逼反慕容的;还有机会,就不算失败。况且耿照葬身莲台,也省了一麻烦,七玄大会没这厮添乱,计划也能顺利些。”

古木鸢定了定神。鬼先生向是得力臂助,布局精细,执行力强;要能改一改那轻佻好事的性子,就不能当作不下来用,得先杀掉才行——往好处想,有缺点也不算太坏。

“三乘论法不算失败。虽未达到既定的目标,到底将流民留在了东海。”姑射的领袖为这局的结果定了调,冷冷说道:“幸而没留下什么破绽,差强人意。”

黑衣人轻笑一声,忽然坐起身来。

“说到破绽,当日被慕容柔扣押起来的那两百多人,皇后娘娘本有懿旨,名慕容放人,慕容不从;闹到最后娘娘莫可奈何,只得赐粥给他们果腹,聊作安慰。那两百号人吃完了御粥,没等押回谷城大营牢房,半路死了个精光,没留半个活口。”

古木鸢一凛,双目迸出慑人精光。

他用在流民身上的药物十分罕见,且复方混杂,施用的工序难以逆推,本不会留下形迹;待镇东将军想到用药的可能,延国手勘验,药性早已发散殆尽,查不出蛛丝马迹。他没想过灭口。

成大事须得牺牲,但非是无谓地滥行牺牲。

他已有一名手下倒戈投敌、一名不受控制,另一名身陷牢笼……老人花了绝大的工夫克制怒气,不欲在此际摘掉手中仅有的能子。“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我那日没见你接近殿后,不想竟能在御粥中下毒。”

“的确是绝了后患。”鬼先生笑着,慢条斯理道:“但我也的的确确没有下毒。如您所见那日我分身乏术,实在没那份闲心。况且在御粥中投毒,万一毒死娘娘,我又倒一座靠山,风险未免太大。”

“我本以为是您,听来竟连您也不知情。如此,属下心中便有一块疙瘩,,如鲠在喉,不吐不快——”鬼先生抬起头,面具眼洞中始终含笑的桃花眼不知何时已无笑意,闪着逼人的寒光,宛若恶兽出笼,森冷竟不逊于老人;“除了我等之外,是否另有一个‘姑射’,以我等姑射之手段,暗里出处针对我等?有这样的黄雀,恁是螳螂凶猛善猎,终究死路一条,赢得了谁?”

第百零二 折翼爪劫余馈子千金第二零六 折潸然寄影野蔓自生第百 廿五折玉宇巍峨牙骨盈坑第百六八 折师出有名暗夜惊心第二十三 折恍惚梦觉昨夕今夕第百四一 折李生桃傍擒寇擒王第六一 折夜战三方虚危之杖第三十一 折天罗宝典五艳妍心第九八 折天机暗覆问道锋狂第百零四 折千夫所视刃淬锋极第百二十八 折真龙一怒上彻云表第二一二 折琉璃盏碎满目寇雠第百八五 折玉面春华遥望奂若第百十三 折难陀现首代战者谁第四十六 折雪股采心截蝉玉露第八四 折苍天欲赐衡门幸xing子第五六 折势崩太华剑如青灯第百二十六 折岂不同悔共语今朝第百七二 折洞房烛新於焉辜负第十九 折九幽泉下快斩无双第百十八 折自反而缩惊才绝艳第二十九 折过山黄貉牵机赤血第四十七 折青娥结草宝刀神术第二零八 折山云无觅且作浪游第百九一 折倩君作嫁酬以明主第百七十 折彼梦如是说时曾经第五五 折蓝田窃玉还君明珠第二二一 折曲水流觞堪治魇疾第百六四 折故人长别此番曾梦第百五八 折兽见皆走丝萝何寄第九二 折君何有私丁邪酉惧五一折残针刺血花庭玉树第百二十八 折真龙一怒上彻云表第百五四 折新雪含垢倏忽魇成第百六六 折诳世弥弥第百六五 折孤魂野岭血海横流第二一八 折信其可信旧园曾忆第百七九 折牙莹骨座剑血魂收第二零七 折错落缘合求败显胜第百三十八 折偷龙转凤冷炉红釭第百三十九 折群姝无首岂子独伤第二 折残兵之殇风雨断肠第百二十八 折真龙一怒上彻云表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三十三 折佛入东海阿顶山门第六六 折石髓有尚青鸟伏形第九九 折世无所制圣佛遗愓第百零七 折义无反顾其重千钧第百四九 折倾墨入海歧生孤龙第六十 折良人安在夜困长亭第百三十四 折说时依旧·故土黄坏第六八 折火融冰消玉洁何守第六二 折偷梁换柱血涌流觞第二零七 折错落缘合求败显胜第十四 折烹割有道响屧凌波第六五 折他生缘会何舆阮郎第百零三 折本我无相佛映琉璃第一 折寄魂妖刀四大剑门第百六二 折坐见悔吝蝉鸣夜柳第二十七 折环刀夜炼铸月补天第百八二 折干元倒转忍荤巨灵第百四四折惊燕回 翔流沔移光第百零三 折本我无相佛映琉璃第十六 折逾子之墙明栈秋霜第五九 折五蛇为辅不令而行第百零三 折本我无相佛映琉璃第二十一 折流霞春戏祸起青衣第二二一 折曲水流觞堪治魇疾第八五 折品幽合卺jin谁日可杀第六一 折夜战三方虚危之杖第六一 折夜战三方虚危之杖第七一 折三尸化无虚镜断肠第二零七 折错落缘合求败显胜第百八五 折玉面春华遥望奂若第十五 折东海一傻刀舞八荒第百十五 折皇律清夷鸟散鱼溃第百八七 折画虎未成无往不复第七九 折风停柳岸映日朱阳第六十 折良人安在夜困长亭第二一零 折衮冕荣华或可轻抛第百八九 折粪土为墙岂可镘圬第百三十五 折焉薄骨肉·入道高危第八二 折兽伏而出蛇蝎心计第九六 折驱民为剑刀血翼扬第百十六 折天工昭邈破魂血剑第五 折剑罡通天地母神箭第二一七 折映钩如线片片絮惊第百九五 折心怒所向恩怨何如第二一二 折琉璃盏碎满目寇雠第九一 折投瓜报琚人鬼殊异第百十六 折天工昭邈破魂血剑第七十 折鞭长莫及避坑落井第百零九 折坛宇论战慈悲喜舍第十五 折东海一傻刀舞八荒第百六七 折鬼蜮之丧中道王存第百七九 折牙莹骨座剑血魂收第六一 折夜战三方虚危之杖第二零二 折泥犁净业十六游增第百九七 折长恶不悛谁堪强怙第百三十九 折群姝无首岂子独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