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六三 折源始穹秘燕子无楼

不同於适才离去的冒牌货,此际现身屋中、手握妖刀的,毋宁才是货眞价实的「高柳蝉」。其怪异的身形及跛行的特徵,兴许是他始终隐於骷髅岩的幽影深处,绝不在其他姑射成员面前出现的原因之一。

古木鸢轻哼一声,迳自转身,确认崔滩月已沉沉睡去,仍不放心,趁火元之力逐渐平息,拈起针灸用的牛毛金针封住几处穴道,才将面具解下,信手搁在一旁。过程之中,高柳蝉始终立於他身后,是抄起离垢即能挥中的距离,古木鸢却毫不设防,轻易便将背门要害卖给了对方,不知是艺高胆大、欺其身残,抑或信任至深,全无猜疑。

「忒快便回,看来是失败了。」他冷著脸道:「是对方身手太快,还是你早该服老?」

高柳蝉鼻中出气,也拉了条板凳坐下,冷笑:「你让瘸子去跟踪两腿俱全的,还巴望著别追丢了,随便拉个人问问,这脑子还好不好使?」古木鸢默然片刻,才「噗」的一声笑出声来,旋又板起脸:「的确,怎麼看都是我脑子不好使了,才该服老。可为了让那胖子跑慢些,差点毁我一具刀尸,蚀本之甚,这还不行?」

「本来行的。」高柳蝉撩起乌氅,但见袍底以极小的角度,被斜斜削去一条约尺半长短的狭角。「要转出山坳之际,斜里忽来一刀,差点卸了我一条腿子———是好的那条。我转念即退,没见是谁出手,自也没让对方瞧分明。那胖子早有准备,是我们低估他了。」

换作古木鸢,也会做出同样的判断。

身为暗著,高柳蝉身上背负的机密,怕是十个巫峡猿也抵不上。逮著联络人,权舆未必痛痒;失却高柳蝉,古木鸢等若被掀了老底,不惟十数年心血付诸东流,权舆得其所欲,翻脸背约也非不可能事。

巫峡猿多年来受权舆信赖,担任两方联系的桥梁,为古木鸢领导的姑射提供协助,无论武功心计,皆非泛泛,古木鸢未想轻易取之。此番设计,不过试试能否找到联系权舆的蛛丝马迹,得之天幸,不得自然,若非高柳蝉坚持追踪,原本古木鸢是打算自己来的。

「好险的刀!」望著老搭档的袍角,台面上姑射的领导者喃喃道:「看来胖子那厢尙伏有好手,暂时莫轻举妄动为好。」

高柳蝉却有不同看法。

「那刀还欠了点火候,否则我足胫难保。且说不上高,之所以险极,乃出刀决绝、毫无犹豫所致,却是个刀动心止的主儿。我料他并未见我,一感应气机便即出手,偏又不带半分火气;若非顾虑胖子回头,或有人埋伏打救,原该当场毙了,以绝后患。」

「最后两句我要写在墙壁上,烦你画押为证。」古木鸢正色道:

「下回你再说我拿刀尸的性命开玩笑,我便指这两行壁书与你。」

高柳蝉冷哼。

「权舆麾下,岂有余辜!崔滩月他却干了什麼事,合该家破人亡?」

「你去问死在风火连环坞的赤炼堂帮众,看姑射麾下,何有余辜。」古木鸢并不激昂,甚至敛起了平日的讥讽冷峭,静静说道:「我不是劝你冷血。刀尸是我等复仇之根本,若『权舆』眞是你我推想的那个人,要除掉他可不简单,一个崔艳月尙且不够,下一个还不知在哪里;提升刀尸能为,是眼下最快的捷径。」

「我以为刀尸是复仇的线索。」高柳蝉斜睨他一眼,并不领情。「藉此钓出权舆眞身,一举铲除,你这麼认认眞眞地整治下去,便是权舆身败,世间仍有妖刀。

你看看我,妖刀行世,留下的教训难道还不够?」

「我没听错的话,你是在指摘我别有用心。」

「你要是这种人,我头一个便杀了你。」

佝偻的老人起身跛行,直至墙边,伸手抚著离垢那光滑如铁枪杆的刀柄。「你以为,自己是不会死的麼?你以为在你死之前,能游刃有余地销毁这一切?你怎麼知道我们不会一出此门,便猝不及防死於某处?我们留於此地、留於秘穹,乃至散入江湖的那些……该如何收拾?

「我没有一天不想著报仇。但报仇是私怨,狠辣可也,非情可也,我却没当自己是恶徒。在我看来,乘夜格杀一名先行动手的权舆麾下,算是复仇,把崔ii月送进秘穹可不算。你要刀尸,为何不用我的法子?」

古木鸢蹙起眉头,面色微沉,冷道:「你花忒多时间培育的种子,把江湖搞得天翻地覆;啥事都干,除了听从号令指挥之外。无法掌握的兵刃,锋利不过是伤人伤己而已,打造失败的武器,还能拿来对付谁?」

高柳蝉哼了一声,默然片刻,忽然笑起来。

「你嘴这麼硬,毕竟没舍得杀他,是不是?」

「你耳不算背的话,该记得我下了决杀令。」古木鸢冷哼。

「连你自己面对面时都没下手,决杀个屁!」高柳蝉哈哈大笑。

面色严峻的老人转开视线。「你眞要我杀,我倒是不介意动手。」

「得了罢,别再玩这种假装坏人的把戏啦。光凭仇恨便能行事,你我早杀得满坑满谷,犯得著忒辛苦,一点、一点发掘线索,小心求证?不错杀无辜,正是我决定与你合作的原因。那小子你也觉得不错,是罢?承认这点有这麼难麼?」

高柳蝉搁下离垢刀,转过头来,神情肃然。「咱们拆了那屋里的赝品,运将回去,我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杀不杀得了权舆,都能教妖刀从世上绝迹。你莫继续在崔艳月身上进行秘仪了,往后几天叫上胖子,让他施针用药,先教崔家小子调养复原,届时能否派上用场,再看情况。」

古木鸢眉头一扬。「那刀尸呢?你口口声声要善后,又不肯做恶徒、通通除掉一了百了,毁秘穹而遗刀尸,岂非矛盾?」

「刀尸蛊斗,竞相称王,此乃天性。」高柳蝉嗤笑道:

「剩下最强的一只,终是血肉之躯,为恶则天下共击,横竖是个死。要是济弱锄强,行侠仗义,即为天下苍生的福气,你我又何须发愁?你若放不下要趁早说,我才知看错了人。」

古木鸢重哼一声,回头嘴角抑得有些过了,似生生呑落一抹笑意,扬起剑眉。

「你对自己一手培养的刀尸,倒信心满满。」见高柳蝉笑而不答,揍他的心都有了,沉吟片刻,敛起戏谑神气,肃然道:「我会照你的意思办,世间,不能再有这般妖物。等我确认一事,以免错杀,之后咱们便毁掉秘穹,逼出权舆。」

高柳蝉知他绝不轻诺,话既出口,便有贯彻到底的决心,心念一动,沉声道:「你在等央土那厢的回音?」

古木鸢摇摇头。「传递讯息的密使该已出发,何时有信,非你我能左右。我已透过昔日锟鹏学府的同窗密友,安排与那人相会;中与不中,见面能增三成把握。在此之前,我得先去一个地方。」

古木鸢的推测、疑虑,乃至掌握的讯息等,从未瞒他。然而高柳蝉却想不出,在与嫌疑深重的「那人」见面之前,有什麼非去不可之处,足以决定是否毁去源始秘穹,以为正式向权舆宣战的鼓号。

思虑所不能及,代表这是古木鸢新近得到的线索,又或一直以来,古木鸢并未意识到此处与妖刀背后的阴谋有关。高柳蝉不禁蹙眉:

越浦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能提供质押借贷、换点银钱傍身的地方。大至庙宇宫观、客舍酒楼,小至街边的香药铺子、分茶食店,在客人手头不太方便时,多半可接受较灵活的兑付方式,由此更突显出当铺这一行的与众不同。

在越浦,只打算换几吊钱应急的,千万别进当铺;出手太过寒碜,是会给当铺的朝奉叫人扫地出门的。让穷苦人当衣换钱、解燃眉之急的,在越浦通常不挂「当铺」二字店招,百姓都管叫「小押」,铺外布旗上画两串铜钱的便是。这种小型当铺反而不收贵重物品,免遭宵小觊觎。

敢打出「当铺」之名招徕顾客的,清一色是资本雄厚、规矩森严的大店,打进门便祭出三高迎客i槛高、阶高、柜台高,通常门内都会放上一扇大屛风,以风水来说是财不出门,也防外人窥看,避免上门的当户尴尬。

城南的惠和里、马道子街一带,是当铺的集中地,再往前走是金银铺子汇聚的宝畅里、天元寺,转个弯儿便到专卖字画古玩的永定桥市,以地缘来说非常方便。天水当铺自也不例外。

当铺是开门做生意的,拜髙槛屛风之赐,顾客进门以前,也不知来的是谁,因此,当胡彦之大爷领著畏首畏尾、好似做贼的陈三五,大摇大摆晃进天水当铺时,柜上的朝奉透过窄小的防抢木栅瞧见,已来不及唤人关门了,本能地将柜门后的铁闩一拉,断了入柜的门道。

「奶奶的,」胡大爷一看乐了,啧啧有声,拿食指一迳点著。

「你个小淘气!大爷都还没开尊口哩,这麼怕我抢你?」

那朝奉本是面色倏沉,听他一说,职业病发作,本能地陪小心起来:「这……哈哈,大爷您误会啦!这个……嘻嘻……哪能啊这是。顺……顺道带上、顺道带上的,没别的意思!哈哈、哈哈……」

胡彦之摩挲下巴,怪同情地睨著他。「你脸挺有事的,哪儿扭著了?」

「没……这个没有!决计地没有!哈哈哈……呜……呃……哈哈……」

「不过,这回你对。」

胡彦之一个箭步跨前,脸无声无息贴上小木栅,吓得朝奉猛然退后,柜里的簿册、算盘、文房四宝等掀落一地。「大爷眞是来抢你的。瞧好了啊!」哗啦一响,铸铁般的大手破板碎栅,揪住朝奉的衣襟,往外一拖,硬生生将整个人拽出柜台,犁著满地木碎拖至堂中。

内室堂外涌进七八条大汉,此起彼落的呼喝声还没喊满一轮,全给胡大爷打趴下。他信手拎起堂上的桌椅几凳,种萝卜似的一个接著一个,就这麼往背门一顿,桌脚插碎青砖、贯入土中,把人全固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可惜屋里家生有限,才弄完一片,又有两名护院跨入高槛,胡大爷挥拳一阵暴打,转头却找不到几凳,灵机一动,抱起一只半人多高的珐琅嵌花瓷瓶,往其中一人脑门上砸落。

「砰」的一响,伴随凄惨悲鸣,挨打的两腿一伸当场昏死,惨叫的却是那当铺朝奉。

「那是海外传来、价比千金的掐丝骨胎双龙瓶啊啊啊!」

「不忙不忙,还剩五百。」胡大爷抱起完好的另一只,照准了地下神情惊恐、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护院武师,对一旁看得发呆的陈三五努努嘴:「喂……喏……你他妈发什麼愣啊!当票当票!」

陈三五吓得不轻,给连喊几声才如梦初醒,毛手毛脚地摸出一张发黄的两折当票,小心翼翼递到朝奉鼻尖。那朝奉两眼始终不敢离开胡彦之手里的掐丝骨胎单龙瓶,老胡殷勤笑劝:「没事,啊?乖。瞧瞧,瞧瞧。」

朝奉心惊肉跳,勉强分神乜了一眼,认出是前年的票子,上头龙飞凤舞、潦草难辨的草书正是自家手笔。当铺柜上书写当票,自来是越草越好,一来难以仿造,二来若旁人都看不懂,赎当之时闹出什麼纠纷,当铺正好撇得一乾二净,都说票上有写,是当户混赖云云。

「这位兄弟点当的物什,还在不在呀?」胡大爷笑咪咪问。

「在、在!当然在!」冲著高举的单龙瓶,就是眞不在也没敢说个「不」字,生都要生出一件让他赎。何况陈三五典当之物,虽价値不斐,却属於不易脱手之一类,故当时只给了他二十两。

一般当铺的当期约莫是十八个月,超过一年半没来赎,或付不出利钱的,就算「死当」,东西即归当铺所有。当铺售物取利,物主不能稍置一词。陈三五只拿区区二十两,哪里付得出利息?若非此物无市,早已售出抵债。

胡彦之让朝奉指派两名不通武艺的小厮,前往库房取物,把掐丝单龙瓶塞到陈三五手里,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哪个敢动一动的,你便拿花瓶砸死他。」顺手从他襟袋摸出那张五十两的柜票,在朝奉眼前直晃荡:

「在你这儿押上两年,要花两倍多的银两才赎得,你怎不去放高利贷?」

朝奉苦著脸,本想回他「开当铺就是放高利贷」,唯恐镇店的双龙瓶———想到如今只剩单龙,不禁心如刀割———尸骨无存,哪里敢还口?唯唯诺诺间,只听老胡笑道:

「你今儿走运了,同行。老胡收保护费,一向也是翻倍,后来一想,不对啊,今年不是五倍吗?五十两的五倍恰恰二百五,与你相当合称。我自己拿就不麻烦你啦,多谢,承惠,下回一定再找你。」掀帘一溜烟钻进堂内。

陈三五抱著大花瓶,满脸茫然:「胡爷,你上哪儿去啊?」

「解手啊!你来不来?」余音悠悠晃晃,似已穿庭入室,不知所之。

「不……不用了。我等你回i」陈三五闭上嘴,只觉当著满屋哼哼唧唧的护院,老对布帘说话的自己活像傻瓜。

胡彦之来到天水当铺的后进,於廊间略观察了横梁斗拱的走向,片刻即找到所谓的「上房」i通常日照充足、又不致有东西晒,位於主厢之中,便是最好的房间。其时尙未正午,房中之人却像刚起身不久,半掩的门缝里透出香汤茗茶的甘香气息,檐下阶前的花圃泥地上湿濡一片,显是刚泼了梳洗用的清水。老胡停住脚步,轻叩门棂,房内传来一声幽幽轻叹,诱人已极。「进来罢。」

他排门1(11人,似兑铺^锦缎的圆鼓桌后,斜坐著;名花鞞惨淡的飓人,姣好的瓜子脸上只点了些许唇胭,云鬓紊乱,身披细缕,鼓出肚兜边缘的大片奶脯绵软酥莹,白得有些眩人,正是翠十九娘。

一样是翘著腿儿,她与在新槐里大杂院时判若两人,难相信仅过一夜,甚且不足一日之数。此际,原本风姿绰约、顾盼自若的美妇人彷佛被抽走了生气,只比病恹恹稍好些,眞个是说不得凄凉,觑不得凄楚,令人打心底生怜。

那是张弃妇的脸,胡彦之想。

十九娘勉强一笑,轻声道:「我要还问胡爷是怎生寻来,就眞傻了。胡爷师从西山道追踪术名家『猎王』,习得绝艺『缩地法』,据说见毫末能知飞羽,观露沁而预雨晴,妾身昨夜仓皇逃脱,虽已极力抹去痕迹,料想在胡爷眼中,所留破绽怕不是车轮大小,自招辱耳。」

胡彦之不禁莞尔。「谁吹得法螺震天价响?我都不知道缩地法这般厉害。实话说,我只是陪个朋友来赎物,见小小一间天水当铺,安排的人马也未免太多,我那鬼灵精似的兄长纵能未卜先知,连我自己也是刚才晓得要走这一趟,他总不能埋伏了等著我,显然此地有紧要人物,须加强人手保护。」

十九娘凄然笑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挺紧要的,也刚刚才晓得不是,巧了。」

胡彦之观察她的模样,确是伤心透顶,嘴上越机伶,代表心头越乱。乘虚而入虽非君子所为,实际上他选择不多,若不能在大会前打入金环谷核心,鬼先生的阴谋便无人能阻了;定了定神,娓梶道:

「十九娘,我无意离间你们主仆,但金环谷是你心血所注,便有更理想的根据地,也不该撇下你,当你是局外人似的,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他不是对你有什麼不满,而是他看待世上所有的人、事、物全都一样,不过是他用以游戏的小巧玩意儿。你小时候玩布娃娃、泥泥狗,眞会管它们死活?」

翠十九娘开口欲驳,却无只字片语可用。是谁把她推到如许尴尬的境地?这一切又是为什麼?他……他明明说过,金环谷乃复兴狐异门之基地,她母女俩将长立於他的宝座畔,甚至让明端以「超诣眞功」操纵天罗香之主为傀儡,实际上统治一门……等等,难道他将金环谷的人马移到了———

(这怎麼可能?)

天罗香的禁逍足世问最复杂难解的迷宫,数百年来,正邪两道无数才智之士试图攻破这道诡密藩篱的,最后无不惨绝其上,没有例外。少主未曾向她透露过,他能自由进出冷炉谷,否则何须冒险送玉斛珠等潜入卧底?

一股莫名的愤怒攫取了妇人。她了解胡彦之所说,少主并不关心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过往她总以为自己,最多以明端之爱屋及乌,或是例外;经昨夜之后,终於证明是一厢情愿。

少主毋须瞒她。他这麼非是出於保密或其他考量,如果是那样,倒也还罢了,充其量是少主轻视她的能力、质疑她的忠诚,虽然同样令人难受,至少不是无端造成。承认并面对他之所以这麼做,或许纯是出於戏谑,甚至只想看看她事后的表情而已,令十九娘全然无法对自己交代。

「我并不是要你背叛狐异门。你是我母亲的下属,最懂她的心思,她眞的希望我兄长一统七玄,在这个过程对其余六派上下其手,搞风搞雨麼?」胡彦之乘胜追击:

「世上不是只他一人聪明。所谓『七玄大会』,本是设计侵夺的陷阱,成功与否,会后狐异门皆是以一敌六,除非铁了心将他们杀光,是麻烦抑或助益,你难道分辨不出?」

十九娘花容白惨,犹豫片刻,咬了咬嘴唇道:「你想让我做什麼?」

「你尽可以鸽信或快马回去请示我娘,确定这一切都已得她首肯,而非被蒙在鼓里。」胡彦之从头到尾都没想说动她背叛狐异门。他虽谈不上了解母亲,却隐约觉得鬼先生图谋之事,未必受到门中尊长支持,否则自己四处捣乱了忒久,不见兄长使出什麼雷霆手段,息事宁人的意味浓厚。

讽刺的是,老胡对於母亲的认识,多半来自江湖流传。三十年前的妖刀之役虽已少有目证,被打成妖魔鬼怪的狐异门更属禁忌中的禁忌,但美人却是人人爱谈,倾城倾国的绝世魔女尤具吸引力。

在武林的印象中,胤野虽是女流,行事却雷厉风行,相较之下,她的夫婿胤丹书反而温和圆融得多。以胤野的个性,若打七玄的主意,不动则矣,一出手必置所有人於死地;搞什麼称盟称霸的聚会,怎麼想都是为了满足鬼先生无聊的表演欲,不像是潜伏多年极尽隐忍的胤野作派。

十九娘自离央土,一直以少主的人马自居^或许拿掉「马」字,改作「少主的人」更贴近她内心想法ii胤野不禁她与长子缠绵锦榻,一来是七玄中人,本不似人前道貌岸然、实则男盗女娼的所谓「正道」,於男女之防看得极淡,二来胤氏死得只剩她们母子俩,十九娘少女时期便有了明端,是个能生养的,鬼先生囿於掩饰身分无法结亲,透过床笫交欢早早留下子嗣,也符合胤家的利益。

采纳胡彦之的建议,翠十九娘形同背叛了鬼先生,在昨夜之前,她从没想过这样的事,直到仓皇逃至天水当铺躲避、焦急追问金环谷那厢的情况,被下人告知据地已然转移,世上再无一处叫「金环谷」的所在为止。

———你到底……将我当成了什麼?一直以来,我都对你那麼样的……

她定了定神,将思绪放回现实中,静静说道:「这事我能办到。是时候,教主人了解东海这边的情形了,近日内我便送出消息。」

胡彦之暗忖:「她……果不在东海地界之内。」面上不露声色,温言颔首道:「我虽没做过一天的狐异门人,但要替狐异门以及其他免於无辜牺牲之人谢谢你。她……母亲会明白你的忠诚,并庆幸这儿有你在,及时做出正确的决断。」

十九娘惨然一笑,摇头道:「你不必腹里窃笑,我这麼做可不是为你。」

胡彦之心中感慨:你要眞是为我,那还聪明些。实不能怪他撇下你啊!

连妒忌、愤怒、偏狭……这些出於内心的负面情感都无法正视,非找个理由才能动手的人,是世间最为软弱的一群。他是看透你了,十九娘,因此生不出一丁半点平等以待的敬意。

然而,此际过於露骨的怜悯,只会益发激怒这个女人,万一怒气转向可就大大不妙。胡彦之故意露出一丝算计的神情,抱臂沉吟,似斟酌著如何开口。十九娘瞥了他一眼,将薄纱襌裤里裹著的雪腴大腿叠上右膝,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小口茶,垂眸道:

「胡爷还有什麼指教,一并说了罢。要逞威风,此地没人打得过你,可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算不得什麼英雄好汉。」

她双峰本就极是伟岸,纵以锦兜裹住,也只能勉强托住沉甸甸的下缘,溢出兜上的乳肉宛若熟瓜,靠近圆桌端起茶盅时,两枚雪白浑圆、中夹深沟的半圆乳球便索性搁在桌顶,绵软的乳质乳廓被木桌一顶,几乎要倾出肚兜来;光是涌出布料的分旧,就比功常女子衣下的还多,满於桌缘的酥莹雪乳,几乎让人产生她上身赤裸的错觉。

老胡居高临下,看得更加清楚,赶紧拖过她对面的圆鼓绣墩坐下,免得裤裆支起一顶大帐,当场出丑露乖。只是这麼一来距离更近,但觉满眼腻白,直想将手伸过桌面,轻掐一把,瞧瞧有多水嫩。

十九娘浅浅一笑,原本有些黯淡的容颜忽地放光,说不出的明艳动人,似笑非笑道:「说呀,发什麼愣?」嗓音轻软娇腻,带著一抹嗔怪似的撒娇鼻音,却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有少女般的促狭灵动,却又不令人觉得刻意扮小,但凡男儿听了,不免枰然心动。

这就是报复了,老胡心想。你既不拿我当回事,我便勾别的男人让你瞧瞧!此际就算扑倒她硬上,十九娘多半便从了i以伤害自己的方式,企图也让对方感到心痛,是非常经典、但其实没什麼效果的傻念头。

胡彦之抑著心猿意马,装出心猿意马的模样,乾咳了两声,尽量将视线集中在她妩媚的容颜之上,避开搁在桌面的那两颗雪白乳球,正色道:「我要知道,那个捞什子七玄大会在哪里召开。」

十九娘并不意外,负气似的敛眸一笑,薄颦更添几分艳色。

「忒巧呢,我也想知道。你猜怎麼著?居然没人告诉过我。」

「他没说,但你心里肯定有谱。」胡彦之有意无意似的,随口道:「说不定经昨晚这麼一闹,你便想到了。」

十九娘心底微微刺痛,脸上却挂著笑,宛若春风开绽,令人醺然。「没准的。胡爷随便猜上一猜,也就是这样啦。」胡彦之极有耐性,哈哈一笑也不生气,以拇指刮得颔髭嚓嚓响,饶富兴致一般,涎著脸道:

「你个小坏坏!好罢,我猜猜、我猜猜……唔……这个……好像……似乎……也许……哎呀好难猜我猜不到。该不是冷炉谷罢?」

翠十九娘正听他死皮赖脸缠著,旁边要有人蒙著眼,还以为来到青楼筵上,大爷正调戏姑娘;还好没来得及呷茶,否则便要喷他一脸,雪酥酥的巨硕奶脯一晃,惊异道:

「你……你怎麼……」

「要不你派一斛珠去卧底,单纯是研究怎麼开鸡寮麼?」老胡兴致索然,一脸无趣。「他让你想方设法打进天罗香,就是为了这一天。」十九娘虽觉此说过於武断,但结论既与自己不谋而合,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你已知我与游尸门、五帝窟结盟,」胡彦之不著痕迹地虚张声势。「这两派所持请柬,上头写明的目的地却不相同,显是另有引路之法,不让这些首脑有互通声息的机会,或预先派人踩点子打埋伏。我料有一处眞正的集会地点,至少他是当成备案的。」

「万一冷炉谷去不成,便於该处直接召开大会。」老胡笑道:「现在他既连家当都移到了天罗香的老巢,这个备案便成集合的地点了。待七玄首脑齐聚之后,才由此处出发,前往冷炉谷。」

这个推断合情合理。除非如冷炉谷这般天险,否则任指一地集会,难保五帝窟游尸门等不会事先布置,届时召开大会的狐异门反失地主之利,未免愚昧。十九娘的确知道这麼一处地点,却也是这几日间少主才向她透露,猜想在此之前,冷炉谷还不知能不能拿下,对於这个「备案」鬼先生保密到了家;对照胡彦之的推测,脉络次第浮现,无不若合符节,丝丝入扣。

引领七玄之主前往集合的,是由少主直接指挥的「豺狗」。她能使唤豺狗的裕度,仅限於少主允可的个别任务,鬼先生若未吩咐,戚凤城等当她是空气一般,视而不见的程度直如睁眼瞎子。

这条线索一旦说出,便无回头之路。无论胡彦之干扰七玄大会至何种境地,事无大小,鬼先生决计不能坐视;他兄弟手足决裂之日,少主定然不会放过自己。想来应该是悚栗惊惧之事,不知为何,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痛烈快感,彷佛不这麼做便难尽吐胸中积郁似的。

翠十九娘意气上涌,不再沉吟,咬牙霍然抬头,胸前沃乳受昂肩扳肩的大动作波及,晃起一片酥软雪浪,令人目眩神驰。

「你说的『备案』集合处,便在城外西郊的无央寺。」

「无央寺?」他蹙眉片刻,恍然击掌:「你是说弃儿岭的万姓义庄再过去……那边有片小屋撃叫什麼来著?」

「叫万安擎。」4九娘低道,忽缩了缩雪颈。

明明廊外青天丽日,甚是暖和,屋里却彷佛刮过一阵习习阴风,须极力克制,才不致抱胸环肩。越浦城商业发达,地处要冲,繁华景况更胜平望,不仅城中寸土寸金,就连城郊乡镇亦都鸡犬升天,凡是地主没有不发财的;唯一的例外,便是西边的弃儿岭一带,人称「万姓义庄」的大片无主坟冢。

此间历有不祥之说,远近各种传言无不绘声绘影,最为人知的,就是三十多年前天下将乱未乱,大批流离失所的饥民涌入东海,当中出了个煽动人的聚众兴乱,连越浦豪商组织的武装卫队亦不能挡。眼看城池将陷,东海一道……不,该说天下漕运枢纽不免付之一炬,间接毁去已半死不活的央土经济,刚被镇东将军独孤执明寻回的庶长子独孤弋,在他那籍籍无名的青衣智囊辅佐下,率领一支孤军,击溃了十倍之多的流民大队,斩杀贼首,挽救了绝望的越浦城民。

日后独孤弋北抗异族、西进央土,三川界内,堪称是东洲大地上最有钱的这帮人,无不倾尽所有,无悔无怨地力挺独孤弋,都是为了回报这段恩情。而东军强悍无比的后勤支援,正是独孤阀最终扫平群雄、得以混一天下的重要关键。

三川地界河道交错,越浦身为漕运枢纽,更是网络中最繁复密集之处,然而弃儿岭却是这片河间地里的异数,四周莫说河运渠道,连大点的水沟都不见一条,在倚赖水运的三川居民看来,此处直是看得到走不到,非五穷六绝、走投无路之人,等闲不考虑定居於此。

地缘如此特殊,当时流民军盘据弃儿岭,以水军为主力的东海部队鞭长莫及,登岸作战又无优势,被打得抱头鼠窜。而做为最后决战的主战场,弃儿岭下掩埋之尸,以「万姓」呼之,恐怕没有丝毫勉强;附近常有人看到各种冤魂作祟的可怕景象,白马王朝开国之初,遂发动豪商出钱,除了设置义庄帮忙穷苦人家的身后事,亦建了一座大乘佛寺辟邪镇煞,超渡亡魂。

岂料寺庙才盖到一半,便是拿出双倍酬劳,也已找不到愿意入驻施工的匠人,倍大的建物矗於鬼气森森的荒岭密林间,其后几任抚司里,也有请来有道高僧尝试驻锡传道的,最后全都不了了之;盘据此间的,便只万姓之鬼了,百姓遂管叫「无央寺」。

在深入至无央寺前,还有十九娘适才说的万姓义庄及万安撃等,那都是实际有人生活、日常进出的聚落,虽较越浦城外的鬼子镇要更荒凉破落些,却非人迹罕至之地。鬼先生选在这里,倒不失为一妙著。

可惜现在有冷炉谷,无央寺只能是七玄宗主的会合处,要不老胡艺高胆大,从来不怕鬼,预先潜入无央寺布置一番,这东道便易主儿了。不过,毋须亲历鬼蜮,翠十九娘看来还是挺欢喜的,多数女人都怕鬼,无论会不会武功。

「你便到无央寺,又能如何?」十九娘似漫不经心,随口问道。「难不成一跃而出,再把你那套放下仇恨的说帖背诵一遍,教这帮青面獠牙、吃人不吐骨头的邪魔外道放下屠刀,回家睡觉麼?」

想套大爷的话,你还早了一百年,小娘子。老胡心中暗笑,脸上却是一副大义凛然:「那可不,就凭我一身正气溢出肝胆,站将出去,估计能抵千言万语,此时无声胜有声,大珠小珠落玉盘……」

「……是直接开打的意思啊!」十九娘故作恍然,继而啧啧有声:「胡大爷忒能打,连七玄的首领都没放眼里。以一敌七……不对,集恶道有三支、游尸门有三尸,算算胡大爷得一个打十一个。豪气啊!我都想敬胡爷一杯啦。」

「那可不!凭我一身正气溢出肝胆———」

「这就省了罢,胡爷。」十九娘明知他有意促狭,仍不禁莞尔,这一笑心情好了不少,笑容比之前更温婉动人,连胡彦之都直了眼。「凭你的身分,露面只是讨打而已;想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这帮魔头,更是白费心机。」

「这就得靠你帮我了。」胡彦之懒惫一笑,无赖至极。

「我?」十九娘噗哧一声,眸中却无笑意,只觉无聊。「我一名弃妇,被主人一脚踢开,比洋娃娃、泥泥狗还不如,帮得了胡大爷?哈。」

别这麼记仇了,弃妇。「你能告诉我,他到底想干啥。其实我一直弄不明白,有什麼法子可以混一七玄,还不怕死到一次搞定七个。他手里是有什麼画片儿或亲笔函之类,揭发他们男的全爱龙阳、女的都长胡子,管教一个个都听他发落麼?」

翠十九娘光想那画面便忍俊不住。都是些什麼乱七八糟的鬼玩意!好不容易止住笑,心中忽有些异样:怎同这人一块儿,忒容易发笑?按了按发烫的桃靥,板起俏脸一本正经道:

「少主说了,自古混一黑道,只有一法,便是比武夺帅!」

胡彦之目瞪口呆,片刻才捩了掮面颊,咕哝道:「你说我,他更能打啊!费了这麼大劲儿搞个大会,就为了要打倒所有与会之人,教他们甘心臣———」忽闭上嘴巴,抱胸凝眸,迸出沉思的锐芒。

———这事,连傻瓜都不会做。

鬼先生如此谋划,不会没想过横里杀出个武功更高的,端了个现成的七玄盟主走,为免替人做嫁衣,须有无论谁来、皆能全胜的把握。他的武功是够高了,但有远高过漱玉节、鬼王阴宿冥这些人麼?兄长不过略胜自己一二筹,这点老胡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他定安排了万全之策,先让邪派首脑们同意游戏规则,而后又能自游戏稳稳胜出;末了,还得教他们反悔不得,甘心奉他为主———

绝了。世上哪有这麼厉害的手段?说与旁人听,怕要被讥为白日发梦。

「其实是有过这样的先例,胡大爷没准还见过。」十九娘盈盈一笑,终於有重新掌握全场的感觉。胡彦之剑眉微扬:「喔?是谁?」十九娘笑而不答,自顾自的说起鬼先生构想中的七玄大会该要如何进场、谁站哪厢,万一谁到谁不到,又该如何……说到了头,已是晌午,对面胡彦之面色铁青,久久不语。

「……有这种物事?」

「我说了,」十九娘微一耸肩,乳沃颈纤,风情万种。「没准胡大爷见过。」

他确实见过。当日在流影城的「不觉云上楼」,人与物,他两样都见过,只是从没想过竟会是鬼先生的计画蓝图。撇开表演欲与恶作剧癖,他哥哥其实算是相当缜密而精细的阴谋家,在他人身上观摩、乃至试验积累至一定程度,才转而运用於己身,的是他之作派。

「她……我是说娘……我母亲她知情麼?」

「关於『姑射』的部分,所知恐怕不多。」

胡彦之敛起了一迳往她胸口乱瞟的贼眼,再起身时,彷佛变了个人,更沉默也更专注,微蹙的浓眉压著锐眼,透出沉凝的气质;明明身形未变,翠十九娘却觉得他的肩膀似突然宽厚起来,肌肉的线条起伏鲜明,反馈其上的万钩背负。

她从未在少主身上看过这样的神气,然而此非初见。

她记得那人的手又大又暖,抚摸头顶的力道要比父亲温柔,走在他身边总是令人心安……直到她够大了回想起来,才明白当时他肩上扛著黑白两道无数人的焦灼企盼,那是足以逼疯铁汉的压力与担子,但一切皆止於他的双肩,她从未自抚摩发顶的手掌之中,感觉到天下苍生的重量。

「我们得阻止他。」胡彦之一开口,重叠在他面上的那副形容旧影顿时消散,又将她从回忆的漩涡中拉回现实。他说这话时的口气并不激烈,甚至比插科打哗时都还要宁定平和,彷佛清楚知道,决心与壮怀激烈什麼的无关。

决心就只是决心。如此而已。

翠十九娘眯眼凝著,没来得及发现自己的心跳无端加促,突然有些迷惑。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同他父亲有多像?

姥姥一宿未回,盈姑娘急得都快发疯了。问题是:那捞什子鬼「主人」的也没回,诸凤琦那死人脸畜生同他的狐群狗党喝高了,搂几个妖妖娆娆的外四部副使回来,整晚闹腾个没完;要是「凤爷」想起隔壁还有个艳贯群芳的小脸黑美人儿,乘著酒意闯将进来,那可有意思啦。

偏偏什麼也没发生。黄缨边想著,忍不住打起哈欠。

没想到金环谷的人一来,能把她累成这样。

为每日能见到耿照,她特别动用关系ii与盈姑娘房里摸来的一枚金钗。她费了好大劲儿才拆下珠饰,拿石块将整支钗砸烂成团,再洗净拭乾,看来便像一锭栗子金———央相熟的嬷嬷打点了药庐那厢,谋了个换药送食的差使,从此名正言顺出入望天葬。

望天葬风高地险,自古不祥,药庐在内四部地位甚高,老人们闲适惯了,本就不爱去。林采茵那婊子让药庐一次出动八人去换药,说是怕苏合薰耍阴越狱,弄得药庐怨气冲天;后来倒好,不惟换药,还得多走趟膳房带上酒食,药庐差点被逼成了头一个揭竿起义的部门。一听有浴房丫头自愿帮忙,装腔作势半天,还不满口答应?

耿照有吃有喝了,还要她照拂那老虔婆与盈幼玉。没奈何,黄缨只好又想了法子,揽下给姥姥盈姑娘打点生活起居的活儿i

这回倒没剐出点什麼来行贿。她本就是盈姑娘房里的,婢女们听说了孟姑娘的事,全都离这些昔日的教使凤凰儿远远的,生怕给连累了,抓去让绿林土匪奸淫取乐。

膳房的掌杓大娘听说她毛遂自荐,要服侍处境最难的姥姥和盈姑娘,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颇有英雌不怕出身低、浴房也出好姑娘的感慨。收厨后,留给她的餐食特别美味,白灼猪颈肉、酒蒸琵琶鱼肝,分量虽少,吃得她整晚傻笑,飘飘欲仙。

这些,够她从早忙到晚了,在水月停轩都没忒勤快,别提还得想方设法,打听红姐的下落。眞是累死人啦,没办法,谁让他都靠我呢!想著想著,忍不住甜丝丝一笑,哼歌儿扭著小屁股四处忙去。

好在药庐的人把差使全扔给她,当她瞧见耿照变戏法似的、亮出一只完好如初的右手时,尖叫声几乎撼动整座望天葬。「怎……怎麼会……你怎麼弄的……我明明……明明看到……呜鸣呜呜呜……」

耿照失笑,右手被揪著不放,只好拿左手摸她发顶,宠溺笑哄:

「傻丫头,哭什麼呢!不是好好的麼?乖,快别哭啦,花脸猫!」

「呜呜呜……人家开心嘛!呜呜……哪有这样的……你妖怪啊!」

黄缨好不容易止住啼哭,抽抽噎噎摆布吃食,一边给他递食水搵嘴角,边汇报昨儿到处听来的八卦i「是线报!」她翻了翻哭肿的眼帘,没好气道:「什麼八卦?没礼貌!当心我不告诉你金环谷的四大玉带是哪四个啊。」

耿照连忙陪小心,表示非常渴望知道是哪四人这麼威武,居然能佩玉带。

但黄缨能提供的「线报」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东西,於扳倒鬼先生一事,可说全无助益。耿照不急,有一搭没一搭的陪她闲聊,仔细交代了传给姥姥的话,黄缨才依依不舍离开。

直到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洞隧深处,趴在另一头的苏合薰才敏捷起身,猫儿般掠至他身畔,伸手去拈食盒里的牛肉条。铁笼只晃了下,彷佛女郎全无重量似的,单是这轻功,便足以跻身江湖一流好手。

虽未如耿照呑食的血炤精华,有著生肌愈骨、重造经脉的神效,但她腹中那枚血炤阳丹正迅速改变女郎的身体,过去许多悟不通、做不到的关隘,忽然都有了简单而直白的答案。

「的确有人。」苏合薰小口小口吃著,低声道:「耳目难察,但我能感觉。你同她说话时,那人就伏在洞里观望。」阳丹发生效用的影响,亦体现於她暴增数倍的五感,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灵觉,近於碧火功的先天胎息,及远或不如耿照,纤敏却有过之。

耿照有些佩服。「我的感觉没那麼清楚,可能是分神说话的缘故。」藉著送食物入口时遮住嘴唇,低道:「……走了麼?」苏合薰与他默契绝佳,低头边吃,指尖蘸油,在笼底写了「还在」二字,片刻又加一行:「正看著你。」

他背脊有些发寒,低头见食物少了一半,忽疑心起这一切不过是她声东击西的伎俩,跟著狼吞虎咽。「喂,那人走了。」苏合薰连说几次,他都置之不理,加紧消灭所剩不多的水煮肉,女郎果断放弃,积极投入清剿行列。

「昨天听到的———」风卷云残之后,她按了按嘴角,才刚起个头,难得这回是耿照打断了她。

「那个先不忙。」

少年凭栏远眺,犀利的目光彷佛穿透洞隧幽影,攫住:现而隠的神秘身形,忽然转头一笑,露出雪白齐整的牙齿。「我想……先会会这个不露面的『高人』,你看怎样?」

第百九八 折举世皆诈岂无善独后记「王道」的武侠主角视点第百 廿二折何为卿狂丽藻华菱第百五十 折弥恨洗冤孰轻孰重第百八六 折一甓之合曾建金瓯第七三 折天资恶剑盈贯罪商第百四三 折君如不归苍生何望第七一 折三尸化无虚镜断肠第二 折残兵之殇风雨断肠第三十八 折既成心魔蛇穴曝踪后记「王道」的武侠主角视点第八十八 折至诚无碍心若镜台第百四二 折胡取禾兮问盗以赃第百八三 折识诚扳荡独媚玄冥第百七七折瓜濯素艳回 首惊情第二零六 折潸然寄影野蔓自生第八二 折兽伏而出蛇蝎心计第二十九 折过山黄貉牵机赤血第百一 折奔雷殒日明镜高悬第七八 折为谁减枝刹那空华后记「王道」的武侠主角视点第十二 折暗香浮影无双将门第百 廿三折梦外冰凝古石含菁第百五七 折自迩而高因怖生力第七九 折风停柳岸映日朱阳第六九 折天佛降世兆现玄鳞「天佛降世」第四十 折鬼手薜荔集恶三冥第百六四 折故人长别此番曾梦第四三 折此间少年三才一晤第七二 折长街血战无可救亡第九二 折君何有私丁邪酉惧第四十九 折断鹤续凫天涎雷鼓第百二十七 折鳞翮之化室迩人遥第百十九 折永言俱实微尘洞见第五六 折势崩太华剑如青灯第十 折狂歌策马十步一杀第百五二 折其气周流香卷云收第百六三 折源始穹秘燕子无楼第百四六 折蒺藜长据如见斯容第八十九 折幽深金帐啸月青狼第百四七 折重波勿返千年一梦第百零五 折颠鸾锦榻如不胜衣第二十一 折流霞春戏祸起青衣第百六八 折师出有名暗夜惊心第二 折残兵之殇风雨断肠第十一 折虎风烟举疏影横塘第七二 折长街血战无可救亡第百零二 折翼爪劫余馈子千金五一折残针刺血花庭玉树第百零一 折剑与君同以心传心第百 甘四折明珂胜雪朱紫交竞第二二一 折曲水流觞堪治魇疾第二零五 折天伦何系负德孤恩第九一 折投瓜报琚人鬼殊异第七六 折圣愚不肖鱼烂而亡第二十 折漱云朱蜜紫蝶采香第六九 折天佛降世兆现玄鳞「天佛降世」第二零八 折山云无觅且作浪游第八十九 折幽深金帐啸月青狼第八一 折夜麝蹄香燕惊风雨第二一二 折琉璃盏碎满目寇雠第百十一 折飞鸢下水当者无畏第二零八 折山云无觅且作浪游第二一四 折至此无争混一执筹第百四九 折倾墨入海歧生孤龙第二十九 折过山黄貉牵机赤血第百八八 折天姿降尔血海刀馎第十二 折暗香浮影无双将门第八四 折苍天欲赐衡门幸xing子第七二 折长街血战无可救亡第三十九 折腿似蝎尾气若雷卫第百四五 折返魂再世其魇煌煌第百九三 折明烛映晓初荷含辱第六八 折火融冰消玉洁何守第五二 折谁曰五绝庄筌暗入第百八四 折旧人长随阳差阴错第百二十七 折鳞翮之化室迩人遥第百六七 折鬼蜮之丧中道王存第二一八 折信其可信旧园曾忆第百十四折九诀三易起手无回第五十八 折云屏雨幕玉壑箫声第百五五 折灰翳蔽日矫矢腾空第百三十一 折翻羽难去·丹心作灰第十一 折虎风烟举疏影横塘第八二 折兽伏而出蛇蝎心计第三十七 折婆娑三千子夜邪眼第百九八 折举世皆诈岂无善独第十八 折北关七日国破家亡第九十 折刀似蚕覆唤子如殇第二十四 折剑出正气鹭立寒汀第百五七 折自迩而高因怖生力第百三十 折子夜飞遁鸿鹄鸣高第百一 折奔雷殒日明镜高悬第百四五 折返魂再世其魇煌煌第五九 折五蛇为辅不令而行第百十七 折千里秋毫洿池罟现第六二 折偷梁换柱血涌流觞第五九 折五蛇为辅不令而行第百三十九 折群姝无首岂子独伤